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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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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高悬于树梢之上,偶尔吹过的夜风似濒死野兽发出的呜咽,蜷在树下的孩子张开了血盆大口。
“这么晚还没回家?”
居劭迎着薄薄月光,隔着几米距离询问树下的孩子,见他没做回应,他走上前轻松推了下孩子。
“怎么这么烫?”方才离得远,居劭没看清,现在走近了些,他才注意到,大冬天的这小孩儿竟只穿了件单衣,就睡在了大山上,身体还烫得惊人。
居劭又喊了小孩儿几声,他依旧没有回应,居劭心想不好,这小孩许是晕了过去。居劭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将他背到跛脚李那儿去。
坡脚李是山脚下济世馆的馆主,虽说是馆主,但全馆也就他一个人。他会帮人治病,能帮人接骨,甚至是算命也会,一天到晚也是忙得不行。
“李医生,快开门,有病人!”
虽然孩子不重,但一口气将人从山腰背到山脚,也着实把居劭累的够呛。
“轻点拍门,拍坏了还得修,我一把老骨头了,你们年轻人忍心这么折腾我吗?”跛脚李“嘎吱”一声开了门,从居劭背上接过孩子,顺势将人抱到了病床上。
跛脚李摸了摸那孩子的脉搏,又掰开他的眼皮,细细瞅了一番,最后挼着他那两截山羊胡,皱着眉,坐在了床梆上。
“怎么样啊?”居劭问。
跛脚李是个老大夫,据他自己说,他已在这儿从医五十多年。无论大病小病,他只需瞅一眼,便能给出药方,再不济也就搭把脉,现在这形势却是居劭未曾想到的。
“表面上的发烧倒是很好冶,但……”
说着,跛脚李叹了口气。
“但是什么啊,李医生?”居劭见跛脚李没了下文,急切地追问。
“但我劝你不要管他了,他身体里有一种慢性毒,寻常药物医不好的。”跛脚李边说边推着居劭,想把他攘出济世堂。
“不行啊,李医生,您若不救他,这孩子就真的得冻死在荒郊野岭了。”
跛脚李用蚊呓般的声音喃了句话,他没听清这样想复问,又听见他徐徐地说“你确定吗?小劭,这孩子中的毒可不是一般老百姓能用得起的,他的背景可不简单哟。”
他见居劭竟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挼着山羊胡,轻笑了声。
他从写着“发烧”字样的药柜中取出三剂方形药包递给了居劭。
“本来也就只打算帮他医个发烧的,嗯——先把钱进你账上了。”
居劭一哂,不好意思地笑了“真是太感谢李大夫了!这钱,明年春天我一定能还上。”
明年春天就还上,这许是不大实际的。跛脚李想着,又叮嘱居劭“等发烧好了或他醒来了,你就让他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毒的事儿先瞒着,记住了吗?还有这药啊,六个时辰吃一服,记住了吗?”
“嗯”居劭见小提灯里的一簇火苗沿着灯壁静静舔了上来,“呼”的一下,将灯蕊吞噬殆尽。
在医馆给孩子喂完药后,他又带着剩下的两服药,背着孩子,回到了山腰上的木屋里。
方才在医馆里的时候,居劭就发现那孩子手里一直攥着个玉,这孩子瘦得皮包骨,活像北方来的难民,但力气却出奇的大。他也是费了些劲儿才把这玉给掰出来。
他把难民安顿在他的床上,盖好被子,自己则是搬了个凳子趴在床榻上守着他。
孩子看起来六七岁,目测是个男孩儿,也不知家里出了什么变故。竟将这么小的孩子给扔在了山里去,居劭连打个哈欠。熄了灯,很快也睡着了。
待他第二天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坏了坏了,孩子们该等急了。”
居劭猛得一睁眼,边穿衣服边絮叨。
“还好,不烧了。”
在简单的洗漱后,居劭用手贴了下孩子的头,舒心地笑了,见他没醒,随即又关好门窗。背起一摞筐柴,掂着一捆子书下山了去。
这居劭也是个奇才,且不说他12岁就中了秀才,光就是能倒背四书五经就已足够让寻常人吹嘘一辈子了。他如今在张员外家当私塾先生,一个月800文,一般来说每天只需上上午几个时辰的课。下午则去附近的酒庄里当店小二,若是教的时间长了,那几个学生是沉不出气的。心思指不定就飘到哪儿了。
居劭原本是可以不来的,昨儿个是他十四岁生辰,张员外特许了他三天假,可他不依,这倒是让那群学生给惆怅的。
居劭把柴照例送到跛脚李那儿后,立即前往了张员外的贤正居。
“老师,我们都以为你不来了呢”
三个学生趴在墙头上,远远就瞅见居劭的身影,拖着长腔道。
“快下来!被你们父亲瞅见了,又该数落你们了。”
“不会的,父亲昨日去祖母家了,后天才回来。”较大的学生回了句,随即他“嘿咻”一声从墙头上跳下来,另外两个孩子也踉跄着下来了。
居劭的三个学生都是张员外家的孩子,老大叫张云飞,老二叫张泽若,老三叫张云见。最大的孩子比居劭小个两岁,最小的也不过才小了六岁,所以他们四个处着处着就从师生处到了兄弟。
“昨日的功课课都完成了,还有泽若你一个女孩子跟着他们两个瞎跑什么?磕着怎么办?”居劭边说着边帮几个孩子拍身上的灰。
云飞嘿嘿一笑,朝空中比划两下拳头“不会的,不会的,有我保护她呢!”
“老师,您看现在都快中午了,要不今天不上了吧?”张泽若扯着居劭的衣袖,问道。
“行,你们把昨日没有写完的功课,罚抄三遍,明日交给我,不准偷懒,听到没?下午的体术课小心点,别太累了,不然明儿个上课状态又不好。”
昨天居劭一下子折腾到大半夜才休息,夜里又受了寒,这会儿还有些偏头痛,状态着实不是很好。
居劭顶着三双略带仇视的眼睛离开贤正院,左脚刚抬出门槛,就听见院内一阵鬼哭狼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哭丧。
一出门,他就直奔集市,正巧今天逢集,他挑几件小孩子穿的厚衣服,买了一条鲤鱼,打算回去给难民补补身体。
买完东西他又去酒庄请了半天假,去跛脚李那儿讨了两包冶头疼的药,随即回山里了。
去年他的母亲病重离世了,按照母亲的意愿,居劭一路把她的遗体从墨城背到了祈安,向坡脚李借了几两银子,买口好棺,最后葬在了祯公山山顶上,自己则是在山腰上陪着她。
房子就是一简单的木屋,陈设极其简单。一套木桌椅,一张床,一个张员外送的书柜和一些简单的炊具,其余的也就没有了。
隔着老远,他就听见一阵清脆的陶瓷破碎上。
“你醒了吗?”他快步向前,推开门,却傻了眼。难民不知怎地撞倒了书柜,书柜向桌子方向倾倒,将桌子的四条桌腿儿给压折了,又借势压住了书柜前的难民,桌子上的茶杯碎了一地。
难民没有回答。只是眼睛泛泛地盯着空中的一点,很是六神无主。
这人莫不是个哑巴?
他想着,想将人从书柜下扶起来,刚伸出手却被难民躲开了。
“这里是你家吗?”哑巴说话了。
“嗯”
他爬起来,朝着居劭方向小心翼翼道:“那你能麻烦收留下我吗?等天暖和了,我就走。我很能干的,我会洗衣服,会做饭,会帮你打扫房间,我还会……”
那孩子许是第一回求人,从脸颊到耳根,红了个遍。
居劭轻笑一声,调侃道“我怎么觉得你这说的都是小媳妇才的?”
他的脸更红了,这支吾吾地解释个不停。
居劭摆摆手,将人抱到床上。
“你是哪里人?”他拿起扫帚,扫碎瓷片。
“恭州,我是恭州人。”
“恭州?离这儿倒也挺远的,你父母呢?”他扶起书柜,将散落一地的书收拾好,又将四个桌腿儿连同一个桌面靠在墙角。
居劭见他没有回应,便不再追问。
“我好累啊。”他收拾完,连打几个哈欠,坐在难民旁边。
“你饿不饿?”他伸着懒腰,含糊的问了句。
“不饿。”
“行吧,那等傍晚,你再叫我,我给你买了鲤鱼,瞧把你瘦的。”他鞋也没脱,就横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嗯”
等他再次醒来,却是被一顿“叮哩哐啷”的敲击声给吵醒的。
“你还会修桌子?”居劭睁开眼,就看见他在门口修桌子。
“小的时候,母亲教过我一些。”他将最后一小节木桩打进桌腿和桌面的空隙间,回应道。
“饭在锅里热着,我把鱼做成了鱼汤,不知你喜不喜欢。”他将桌子摆正,起身将热腾腾的鱼汤端了出来。
“这回我算是捡着宝了,饭比我做的还香。”至少毫不吝啬的夸赞着,二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木屋的周围,是祯公山上特有的毛竹,稠稠密密的,从互相遮蔽的竹叶中,可稀疏看见摇曳的残阳。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居劭问。
“我,我没有名字,对,我没有名字。”
不想说就不说吧,居劭也并不想关心一个陌生人的恩怨种种。
“那我帮你起个名字吧。”他停下碗筷,略做思考。
“‘居易’,怎么样?”
“好”
“还记得你手里一直拿着的玉吗?它在我的——”
“荷包里,我知道。”
居劭再次停下碗筷,眯着眼睛看着他。他自认自己睡觉是睡的很轻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它惊醒。可居易却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搜了自己的身。
居易知道说错了话,缩在竹叶的阴影里,不敢说话。
残阳沉沦,几只回巢的暮鸦條然拖着嗓子叫了几声。
“等天暖和了,你想去哪儿?”他想起了跛脚李的话。
“虞城”
居易不敢欺瞒,如实道。
“虞城是我故乡,现已有两年没回去了。你也不用紧张,先吃饭吧。”在居劭动筷后,居易才慢慢地扒拉了两口汤。
等二人吃完饭,已是明月彻照江南,月华如水似银。
他本是想将玉还给居易的,但居易坚决要把玉留在他那儿。那就等他走的时候再还给他吧,居劭也没在意。
“以后你睡里面,我睡外面,听懂了吗?”居劭指着床对居易说。
他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