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父子21 ...
-
罗什镇。
位于Y省东南部，临近高原，位于山脚的一处小镇。
距离最近的城市只有三公里左右的车程，但那条路是与外界唯一的连接口。
小镇作为国家扶贫第一批重点对象，早早就盖起了新楼房，发展起了旅游业，全镇百分之八十左右的住宅都被改造成农家院或是民宿，从外面看山清水秀，整齐漂亮。
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脖子上系着暗红色长围巾的男人，从火车站开出来满是人和行李的大巴车上面下来。他背着包，带着同色系的针织帽，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被压得紧紧的帽边下是几绺灰白色的碎发，偶尔露出瘦削骨感的手腕，细看才能发现是深褐色，几乎与衣服融合在一起。
车上的人有的贴着窗户，好奇地看着他独自下车的背影。
这里应该是个已经废弃的站牌，褪色到几乎看不出站名标志，唯一的一条岔路四周都是荒野，没有其他车辆，男人一步一个脚印离开。
也许是出于这一丝丝兴趣，有人把目光投射在那抹黑色的剪影，直至大巴车启动渐行渐远。
更多的人则对这个普通到了极点的男人没有丝毫关注，疲惫地耷着眼皮，或是专注于闪着荧光的手机屏幕。
男人沿着还算宽敞的土路不紧不慢的行走，三公里，其间不乏上下坡或是颇为坎坷的路段，他却连轻微的喘息也没有。
土路上尚有两道浅浅的车辙，看得出来是被风沙侵蚀的缘故，已经所剩无几。两道痕迹孤独的待在路上，没有新的印记覆盖或是加入，静等时间把它们彻底磨平。
男人灰白碎发缝隙间的血色双眸只是向下轻轻一点就移开了。
他像是有着坚定目标的旅人，经历了漫长而艰难的旅途，即将到达终点。
罗什镇的轮廓渐渐浮现。
天色渐暗，黑夜的山林里清幽寂静，让人心生暗鬼。
看上去整洁美丽的小镇，里面却静的可怕。不要说人影，就连一丝活物的气息也没有。
山林里此起彼伏的虫鸣，清脆的鸟鸣，穿梭其中的野兽的嗥叫，在这座小镇外部徘徊，却不曾进入。
小镇门口树立的雕塑和假花坛，摆成“欢迎来到罗什镇”的字样，进入后各处林立的周边景点介绍和住宿广告，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鲜活——
除了空无一人以外。
从靴底踏上这片土地的刹那。
如同触发了某种机关，淡紫色的烟雾弥漫，笼罩着周围的一切。片刻后烟雾犹存，却不再遮蔽视线。
原本还泛着深蓝色透着一点点日光的天空，彻底撕去伪装，暴露出黑沉沉的暗紫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类似云朵状的东西有如活物在缓缓流淌。
白净整洁的墙皮看起来格格不入，惨白得可怕。
口罩被拉扯下来，踩在脚下。
杨柒感受着体内被激活了的魔力，他的身体本就是极为适合这些魔力存在运转的构造，如今仿佛干涸已久的河床被激流冲刷，即便不是第一次体会这种魔力充盈的感觉，杨柒也差一点喟叹出声。
视线的死角，无风的空间里出现草木晃动的声音。
杨柒并未关注，继续朝着这片土地传来的魔力气息最浓郁之处走去。
忽然，空中传来一声尖啸。
一个看不清身影的东西窜出来，目标直指男人暴露在外的脆弱咽喉。
似乎是看到了胜利在望，那东西发出兴奋的尖细声音，为自己即将轻易得手、品尝生人的美味血肉而激动。
然而下一秒，它的视线一转，变成了习以为常黑洞洞的天空。
“？”
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顷刻间意识消散。
如同走马灯一般——那一瞬的余光让它看到了很多，包括即将得手的猎物是如何消失在视线中，用尖锐的武器精准刺穿了它的内核，破坏了魔力流动的根源。
为从诞生以来，除了进食的本能没有任何额外情绪的它带来了——
名为死亡的概念，和恐惧。
形状普通的水果刀，唯一不寻常的只是闪烁着诡异蓝色光芒的刀刃，在男人手里干净利落的一甩，随后收鞘。
如同掸去灰尘一样轻易，这样只有速度还拿得出手的小魔物对于杨柒这样的猎魔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单凭身法，不具备魔力的杨柒也可以轻易斩杀。
这个世界的魔力只能构造出这种程度的魔物。
稍微有点神智的、哪怕是低级恶魔也没有。
这是世界的平衡和限制。
这片区域的形成是杨柒和恶魔萨洛贝的穿越所导致的。
或者说，这里在他们穿越前十几年，突然出现了一道来自十几年后的缝隙，四处逸散的魔力滋生了不祥之物，构建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异空间，影响了这个原本平凡美好的小镇。
受到世界规则的压制，这个异空间的影响范围有限，但是只要在这片空间里，魔力和魔物可以肆意妄为。这座小镇也因此被“抹去”，作为实体存在不会这么轻易消失，但是这本就是人类社会的产物，只要没有人“记得”，就算在地图上看见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它从人类社会被“消除”了。
但是这个地方作为某种灵异场所，在极少部分人的圈子里依旧是有名字的。
所以夜无殇才会带着杨柒过来。
当年，寰宇集团还是夜氏集团之时，为了躲避官方的查处清扫，积极参与、到处投资一些国家重点关注的对象，甚至在企业中可以称得上是“热心”。罗什镇就是其中之一。
这里曾经被很多人看好，然而突如其来的一场灾难让这个镇子被几乎所有人遗忘，夜氏集团此后对于这笔流出的资金去向也不了了之。直到夜无殇在接手夜氏并重组成为寰宇集团以后，才从这些陈年旧务中发现一点端倪。
这个世界既然存在这样的灵异，那么世界规则多多少少也会有所松动。
渐渐的，一些人的体质或是精神吸引了这种力量，也因此出现了一些曾经只在小说或是电视上出现的、身负奇异本事的人。
有敌对势力对寰宇集团设置了诅咒的阵法，就在这个偏僻却又和寰宇集团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地方。夜无殇在注意到集团现状的波动后，一开始也并未往这个方向考虑，还是有跟着他父亲的老人意识到不对劲，提醒他找一些有特殊能力的人看一看，这才有了他们之前的Y省之行。
暗处之人打得一手好算盘，无论是集团还是其首脑，这趟旅途必定会使至少一方受损。
他们成功解除了诅咒，却也付出惨重的代价。
有着杨柒保护的夜无殇外表看起来完好无损，实则被某种不知名的恶念缠身，身体被一点一点蚕食，所剩时日无多；杨柒本人也招惹上潜藏在其中的、来自本源世界的恶魔，对他寄宿的这具身体虎视眈眈。
至于其他人，他们永远留在了这座异空间，成为世界规则以外的一部分。
不被认可，从人类社会彻底抹去存在的痕迹，连同这座小镇一起。
也许他刚刚斩杀的一只，就曾是那支小队中的一员。
杨柒漠然看着眼前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烟消云散的魔物，眼神如同一潭死水。
“啧啧，下手真狠。”
魔力渐渐充盈，不受杨柒限制的萨洛贝终于可以感知到外界，甚至可以在外部凝聚精神体，不知为何他依旧缩在杨柒的体内角落，把呆呆的小黑团吧团吧笼在怀里，一边虎摸一边和外界对话，死活不撒手。
他对于这处地方并不陌生，而杨柒会来到这里的原因他也大致明白，或者说早有预感。
很快，杨柒就抵达了目的地。
一个黑洞状的魔力漩涡悬浮在半空中，周身萦绕着丝丝缕缕的深紫色雾气，在注意到杨柒出现后发出恐怖刺耳的声音，似乎想要吓退对方。
它——姑且当做生物这么称呼吧——反应十分激烈，像一只炸毛的小兽，护着怀里的黑洞不肯离开。
萨洛贝：“……”
不知为何，微妙的有种既视感。
它并未主动攻击，只是在那里虚张声势，露出极高的警惕性，说明它对于杨柒是恐惧的。
这东西霸占了黑洞这么多年，也不过成长为一个略开神智的低级魔物，放在杨柒原本的世界里顶多麻烦一点，根本算不上威胁。
杨柒的确没把这东西放在眼中。
不过……暗红色的双眸微眯，像是经验老练的猎手在评估眼前猎物的反应。
投鼠忌器，更何况这东西有着黑洞作为源源不断的魔力供给，无论受到多少重伤，哪怕残血也能恢复。
麻烦。
却也未必无解。
杨柒缓缓抽出手中紧握的水果刀。
与大多数猎魔人不同，杨柒擅长冷兵器和近身格斗，对于枪械虽然精准但不常用。
这与他这双独特的眼睛有关。
比起热武器的远程优势，他更倾向于小刀划过皮肤、切割肢体的真实感。
曾经只有从魔物身上飞溅的滚烫的血液才能让他冰冷的刀锋有一丝丝暖意，让他找到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和一丝实感。
当他追逐着一只恶魔，即将一击毙命之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时空裂缝吞噬了一人一魔，让他们孤零零来到这个异常而又平静的世界。
被鲜血和硝烟包围的猎魔人，在一处漆黑的小巷子里捡到了两个柔弱而又鲜活的生命。
也为他冰冷的灵魂注入了一丝柔软。
没有魔力，也没有恶魔。这个世界平和的简直不可思议。
——这里并不需要他。
原本已经打算就这样结束生命，看看是回到那糟糕却有意义的混乱不堪的世界，还是直接陷入永久的黑暗。偏偏世界意识让他和白冥玥相遇。
她像照耀在泥泞之中的一抹月光，对于皎洁无瑕的月光来说是不幸的；但是对于在泥泞中挣扎的东西来说，却是唯一的救赎。
杨柒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有所谓的“怜悯”，他向月光伸出了手——又或者是出于某种相似的欲望。
月光对他万分感激，将自己的光辉毫不吝啬地给予这个向她伸出援手的男人。
随后，一个新生命诞生。
他的名字叫做“曜”，取日光之意。
未来的日光……
却有一双湛蓝清澈如天空的眼睛。
杨柒握着小孩挥舞着拍打在他满是胡茬的脸上柔软的小手，看着他一下子安静下来，不哭不闹，睁着水汪汪蓝宝石一样的眼珠望着自己。
他的母亲一把接过小小婴儿，打断了这场对视。
因为魔力极度稀缺，杨柒隐约感觉到，他的这双眼将会在一年之内迅速失明。
一想到此后可能再也看不到这双熟悉而又美丽的蓝色眸子，杨柒淡漠的内心难得产生了一丝遗憾。
“喂，不打算管你的小崽子们了？”
萨洛贝低沉的嗓音忽然出现在耳边。杨柒在精神空间里“看”了他一眼，让某只恶魔一下子后脊发凉，下意识松开了缠在小黑身上的手。
原本不觉得会获得回应，萨洛贝却听到杨柒喑哑的声音：“他们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曜”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有一个庞大的组织需要他管理；“玥”摆脱了灰暗的过去，她的未来正如她的孩子们的名字，耀目，光辉。
他们闪闪发光的灵魂，不需要一抹晦涩漆黑的暗影。
他既然有能力，就应当回去。杨柒现如今已经不像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么绝望，不再是那个稍有不顺意就寻求死亡的解脱的胆小鬼。
萨洛贝惊讶的发现，怀中的小黑竟然渐渐浮现出了五官轮廓，精致小巧的鼻子，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嘴唇，长而卷曲的睫毛，没有成年那样沉稳锋锐的气质，看上去稚嫩天真，还是个一本正经的小酷哥的模样。
然而，当他睁开紧闭的双眼，萨洛贝仿佛看到了蔚蓝色的一片汪洋，静静沉浮的波涛在这双眼眸中缓缓荡漾，璀璨如同星辰坠落，化为粼粼波光。海的表面是清澈透明的浅蓝，海的尽头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双独特而富有神秘魅力的眼珠，萨洛贝身为魅魔的一生未曾见过。然而这双眼又是该死的熟悉，长在那两个他曾经最讨厌的臭小子脸上，被他称作“除了眼睛一无是处的家伙”。
不难想象，有着这样一双眸子的小少年，长成后会让多少男女为之神魂颠倒。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父子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