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人格》叁上伞

25、古村12

　　头昏昏沉沉。
　　身体如同在风暴肆虐的汪洋大海上漂浮的一叶扁舟，随着波涛汹涌上下起伏，随时有被浪花掀翻的危险。
　　口中一股奇怪的化学药品的味道难以消散，几乎让他反胃。
　　偏偏眼皮和嘴唇像是被胶水粘住无法睁开。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时间与空间的变化渐趋模糊，意识脱离了□□，摇摇晃晃被一根极细的丝线牵引着没有离开，这之间脆弱的联系风吹即断。
　　但是，宋柒的意识越发清醒。
　　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是昏迷状态在被什么人搬运着，所以会有这种颠簸感。口中的异味大概是某种药物。
　　意外的是，他的内心超乎寻常的冷静，生不起一丝愤怒或是恐惧的情绪，仿佛被人下药绑架的身体与他完全无关。
　　这些情感被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关着，隔离在一个他能看见、却无法听到和触摸到的地方，它们在里面疯狂叫嚣，他却只能看见狰狞的表情和大张着的嘴。
　　内心毫无波澜，冷漠。
　　我一定是哪里不正常了，宋柒想。
　　“这次……顺利……”
　　“……祭典……马上……”
　　“高书记……”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搬运他的人，以为他昏迷过去听不到声音，所以说起话来毫不避讳。
　　似乎提到了阿泽哥。
　　对了，这些人把他迷晕带出房间，居然没有惊动阿泽哥？还是说，他们也对他……
　　“小说家，你快来看，这家伙手指是不是动了一下？”
　　“不可能，杨医生给他的药分量应该是足够的。”
　　“也许是抽搐吧，现在没有动静了。”
　　“就算醒来也没有用，绳子捆着，身体又那么虚弱，哪里也跑不掉。”
　　绳子？
　　宋柒的五感慢慢回来，身体各处的冷热软硬也有了知觉。
　　他的双手背在身后，手腕处有粗糙的麻绳捆绑着，双脚也是牢牢并拢的捆绑状态，嘴里似乎有一块布，这东西上面也是一股子酸涩的药味。
　　他坐在一处柔软的垫子上，背后有靠背，大概是……木头椅子？鼻尖萦绕着无法驱散的腐朽的陈年木头味道。
　　刚才把他放在这里的人，一男一女，是那个旅行团里的人。
　　从他们说话中透露的信息来看，给他准备药物的就是杨医生。
　　那个曾经向他散发过一丝善意的人……
　　没有，他的心中还是什么都没有。
　　空落落的，像是胸口被挖出一个洞，冷风从中间呼呼灌着，凉意沿着四肢百骸流窜。
　　他的喜怒哀乐……喜和乐暂且不提，怒和哀的确是消失不见。他听说过有一种怪物，以吞食人的情感为生，失去情感的人会变成一座空壳，再也无法体会爱人与被爱的滋味。
　　我也被这座村子改造成了一种怪物。
　　他毫无情感波动的想着。
　　……
　　宋柒看不到的外面，小说家和胡兰兰像是两只勤勤恳恳的工蚁，把药倒的三个人搬上装扮火红的花轿。
　　另外两人自然是王先生和刘女士。
　　“这人……真沉！”死肥婆，吃的这么多！香水和化妆品的味道好浓，都要把她熏倒了！
　　胡兰兰一边腹诽，手里动作却丝毫不敢怠慢。
　　她的背后，一双双无机质的眼睛注视着，明明只是油性笔在纸上涂抹的黑色眼珠，目光却有如实质。
　　小说家对女性有莫名的抵触拘谨，搬运刘女士的工作交给胡兰兰一人完成。没有意识的人就像一滩软肉，刘女士属于微胖的体型全部压在胡兰兰瘦弱的肩膀，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刘女士搬上花轿，再摆好姿势让她坐在上面不倒。
　　把这三人作为祭品献给“那位”，就是他们和纸村民商议的结果。
　　笔记里提到祭典和祭品，却没有说具体数量。这是他们根据以往报道中每次的失踪人数确定的。多至三人，少仅一人，每次也会有幸存者离开村子，只不过会失去一些记忆，只会以为自己去向不明的旅伴是在山林里迷路而遭遇不测，却不会怀疑到村民身上。
　　他们主动献出人祭，总好过村民随机选取到他们头上。
　　纸村民不知道这群人类是如何破解双又村的谜团，当这几人主动要求献出人祭以保存自身的时候，它们已将全部奉献给神明的心也不由得产生一丝惊讶。
　　祭品愿意自己走进“花轿”，那是再好不过的。它们不在意祭品内心的小九九，只要祭典能够完整顺利地进行，给它们来年带来多子多福、财源滚滚的祝福即可。
　　来搬运人祭的只有小说家和胡兰兰两人，纸村民也没有过分追究另外两人的去向，这让想了好几个借口用来搪塞的胡兰兰揪着的心放松了一些，小说家微微皱眉，没有多言，内心高高提起警惕。
　　一群纸人围观着两个活人，风穿过这些杵在原地的障碍物，发出摩擦草叶一般的沙沙声，音调诡异，像是飘荡于幽谷间的哀怨泣诉之声。
　　在小说家和胡兰兰背后，所有纸人偶不约而同嘴角上扬、眉眼弯弯，红色墨水画出的赤色嘴唇几乎咧到耳根，以展现他们疯狂到极致的愉悦。
　　反正，一个也逃不掉。
　　嘻嘻。
　　……
　　而另一边，村头石碑处，有两个身影趁着凌晨天光微亮、月色尚存之时，无声无影偷偷潜过来。
　　村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开启的祭典和那三个人祭身上，没有纸人会来巡视村子，孟芸意和杨医生放心大胆地来到村口石碑调查。
　　为了防止行动中出现意外，他们带走了唯一一个防卫道具——打火机。一旦发生意外，他们可以利用打火机脱身，并和小说家他们会合。
　　小说家认为，村子里的“两面神”很可能被封印了一半善神，就埋在村口石碑下面。村民家中看似完整、实则残缺一半的神像，村民们不敢也没有能力直接损毁，恐怕会集中埋藏在某个地方。这其中最可疑的就是村头的大槐树和那块石碑了。
　　侦探很可能就是在这里遇害，而孟芸意也差点在这里被有点诡异的村民灭口，说是尊敬的前村长之墓，却丝毫不见敬意的矛盾的语言和行动，以及看了就会感觉他们在藏着掖着什么的态度。
　　就差指明这里有问题！
　　一路过来没有纸村民，两人很顺利就抵达了石碑处。他们一手一个铁锹，准备大干一场。
　　杨医生内心闪过一丝古怪。
　　似乎……太顺利了。
　　假如这里埋藏的真的是重要到可以对抗纸村民和那位神明的“决胜武器”，致命的弱点，怎么会守备如此松散，甚至没有防护措施，也没有任何阻拦靠近者的陷阱。
　　难不成有什么感应措施？
　　当他回过神来，孟芸意已经一把插下铁锹，开始挖土。
　　似乎没有被纸村民注意到。
　　杨医生自叹疑神疑鬼，随即加入“挖坟头小队”开始工作。
　　今夜，从北方来的云朵合拢，合力阻拦皎洁明亮的月光，月亮在云层之后隐去身形已有数次。
　　又一片厚厚的云朵靠近，月光愈发微弱直至消失。杨医生随之阖上眼皮，直到敏感的感光神经再次接受到来自月光的温柔触摸，眼睫掀开，簇簇泥土伴随着铁锹翘起被甩出去，长长的黑色人影斜斜插在地面。
　　杨医生不经意一瞥，手上动作迟缓下来。
　　他怎么觉得……自己的影子似乎比刚才长了一截？
　　下一秒，他和孟芸意的铁锹同时碰到了一个硬物。
　　敏锐的直觉和时刻紧绷着的神经仿佛是与生俱来、深深刻入每一个细胞的DNA片段，几乎无需思考，杨医生与孟芸意对视一眼，挖坟的动作看似保持不变，实则瞅准时机、抡起铁锹快速回旋——
　　“咔嚓！”
　　“嘻嘻嘻！”
　　纸张碎裂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尖锐刺耳的嬉笑声。
　　杨医生：“！”
　　一张用油性笔描绘着五官、嘴角咧到耳根后面的惨白笑脸，和他的鼻尖距离只有几厘米！
　　杨医生铁锹往前一送，被拦腰斩断的纸人偶轻飘的身子顺势倒地，但是断裂处肉眼可见的快速复合。
　　孟芸意那边也是如此。
　　她一手扶着铁锹，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新鲜泥土中，气息混乱，不如杨医生镇定。
　　杨医生却是带着欣赏看了她一眼。
　　这种情况，没害怕得尖叫出声来就已经值得表扬了。
　　倒下的两个纸人偶迅速站起，它们身后还有四五个，齐刷刷看着被包围在中间的两人。
　　“快拿出那个！”
　　杨医生双眼紧盯着纸人偶的动作，它们行动有迟滞感，但是速度极快，几乎是只能看到残影的程度。而且只用利器破坏，很快又会复合，也许是来源于植物不肯灭绝的顽强生命力。
　　如果不能用火焰灼烧成灰，终究无法彻底打败它们，白白浪费时间和体力。
　　短短数秒，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手背、脸颊等处已经有了血痕，是被锋锐的纸片划伤的极细的长条形伤口，却也极深，痛感强烈。
　　杨医生说完，便抡起铁锹来一招“横扫千军”，暂时性清了一次场，给孟芸意一个短暂的缓冲时间，分散她的压力；孟芸意趁机躲到树后，掏出怀中早已准备好的干稻草，用打火机点燃，鲜红的火苗在干稻草上噼啪跳跃，炙热的气息瞬间让纸人们后退数步。
　　“火……是火……”
　　“好热……”
　　一个被杨医生漏掉的纸人冲向树后偷袭，却被恰巧点燃的干稻草扔了一脸，易燃物碰上燃烧中的火焰，如干柴烈火般一发不可收拾，一时间除去火焰燃烧纸张的声音以外，就是纸人全身燃烧的凄厉的哀嚎。
　　纸村民：“……”
　　“哼，让你偷袭！”孟芸意看出火焰的功效，瞬间底气和勇气上身，又点燃了两把干稻草，像火把一样举着，还递给杨医生一根防身，“过来啊，你们刚才还不是很嚣张？来啊！”
　　杨医生：“……”
　　纸村民：“……”
　　齐刷刷后退一大步。
　　“啊！——啊！！！”
　　树后熊熊燃烧的火焰中，那堆看不出形状的黑色灰堆还在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纸村民：“……”
　　太惨烈了！实在太惨烈了！
　　所有纸村民全部感同身受。
　　居然……在它们面前，被活活烧死！
　　这是什么人间悲惨！
　　这两个人类简直是恶鬼！比它们还恐怖的恶鬼！
　　一想到自己的使命，纸村民壮着胆子、推挤着尝试靠近。
　　“打火机……哪里来的违禁品！”
　　“违禁品……违禁品……”
　　“违反村规……死……”
　　“呵，这村规你们张口就来，谁知道是真是假？”手中有火，心中有劲。孟芸意才不管纸村民瞎逼逼什么东西。
　　这些纸人也没什么好怕的，一个打火机就能把它们治住。
　　杨医生不愿跟它们废话，拿着火把主动迎上去。虽然不知道这些纸村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既然被发现了，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回去通风报信。必须在引起更大的骚动之前解决掉。
　　纸村民也不是一昧惧怕，它们试图用速度砍掉火把，或者直接砍掉手，还有的眼尖知道孟芸意把打火机放在衣服口袋里，几次都冲着那里进攻，衣服被划破好几个口子。孟芸意的火把甚至差点被它们不怕死地砍掉。
　　经过一番艰苦战斗，他们终于在稻草燃尽之前把全部纸村民烧得渣也不剩。
　　两人松开攥得发红的手心，火焰残存的温度炽热，仿佛还在他们手掌的皮肉上燃烧。
　　不敢休息片刻，土里还埋着一个等着挖呢。
　　杨医生放开铁锹，用手小心翼翼刨开周边的土，果然，一个木制神像渐渐显露。祂双眸低垂，神色安宁恬静，嘴角挂着一抹神秘的微笑。不知是不是气氛所致，从来不信鬼神的杨医生和孟芸意看见这尊小小神像，紧张疲惫的心竟然有了片刻轻松平静。
　　一只细嫩白净的手轻柔拂去神像表面蒙着的尘土，同时触摸到木制神像的杨医生和孟芸意在此刻感受到一股暖流顺着指尖流淌至四肢百骸，还在淌血的伤口得到平复，全身的疲惫一扫而空！
　　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他们的猜测果然没错！这尊被挖掉的善神像一定是解救所有人的关键！有了打火机就有了火源，纸村民不足为惧，而要想和恶神对抗，还需要善神的力量。
　　孟芸意眨眨眼，发现面前的杨医生样貌逐渐清晰，心下一沉。
　　天边泛起鱼肚白，不远处山脚下传来唢呐和锣鼓乐声。
　　不好，祭典恐怕已经开始了！虽然他们暂时奉上祭品拖延时间，但也不代表他们能眼睁睁看着祭品被送入恶神口中，这样只会增加对方的力量！
　　用布包好木制神像，两人拼尽全力赶去祭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