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人格》叁上伞

147、鬼屋番外

　　冯阿柒和程靖文是青梅竹马。
　　从还是四脚兽的时候就腻在一起的两个小团子，一个圆润可爱，一个俊秀帅气，感情好到谁也不能分开。
　　——在成人眼中是这样。
　　但是，年幼却极为敏感的小阿柒懵懵懂懂的知道，这个邻居家的小哥哥看他和看家里养着的小白犬没什么区别。
　　他是阿文哥哥养的小狗狗。
　　小小孩童对这样的想法没什么不满，相反还很高兴。
　　他没有见过其他的同龄人，家人对他而言就是给他吃喝的、工具一样的存在，没有对他付出过一丝一毫的情感，却也没有对他做出额外的举动。
　　就像在养着一株花，一棵树。
　　他的世界简单的不得了，阿文哥哥，和养在他家里的小白。
　　阿文哥哥对他的小白犬多好呀，会摸摸它的头，会在小白犬撒娇的时候抱着它到处跑，还会奖励给它好吃的、好玩的。
　　阿文哥哥也会摸他的头，揉他的脸蛋和肚皮，还会抱着他睡觉，给他吃好吃的零食，和他分享自己的玩具，甚至会和他一起睡觉——小白可没有被允许上沙发或是床这样的地方，连阿文哥哥的卧室都进不去。
　　阿文哥哥一定更喜欢我。
　　小阿柒这样坚定地认为。
　　就在他以为生活将会永远这样一成不变时，两个小团子上了小学。
　　小阿柒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同龄的小孩，他们对胖胖的冯阿柒没什么念头，好的坏的都没有，但是他们很中意程靖文，叽叽喳喳围着他转，像是求偶的小麻雀。
　　朋友……是什么？
　　我是阿文哥哥的“小阿柒”，他还要小白，也还会要我的。
　　一开始，冯阿柒并没有因为环境突变产生什么恐慌。他还想像以前一样黏在阿文哥哥身边，却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挤不进去了。
　　他与程靖文的交流越来越少，被迫走出了从前那个两人一狗的世界，然而等待他的却不是什么温暖友好的新环境。
　　小孩子的喜恶难以捉摸，他们对于情绪的感知也极为敏锐。
　　老师、家长的态度，同龄人的举动，外界的看法，都在无形中影响着他们。
　　小阿柒并不被老师所喜欢，他又是一个不符合大众审美的小胖子，性格内向反应慢半拍，很快就被同龄的小孩厌恶、排挤。
　　小阿柒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小孩，本以为他们会和阿文哥哥一样，给他好吃的好玩的，摸摸他的头，却没想到他们没有一个愿意和他说话，只会充满恶意地打量他、嘲笑他。
　　小孩子纯真的恶意像是长满尖刺的玫瑰，刺破他娇嫩的皮肤，让他不得不远离这些骄傲美丽的花儿。
　　他的世界里还是只有一个阿文哥哥。
　　但是阿文哥哥也不再专属于他了。每天都有许多小男生小女生围着他，男孩子拉着他出去打球、玩游戏机，女孩子喜欢找他扮家家酒，把自己偷偷带来的小糖果送给他吃。
　　阿文哥哥有了许多“小白犬”，不再需要揉他的脸蛋和肚皮，也不会再分享自己的零食和玩具给他。
　　小阿柒很失落。
　　他和阿文渐渐疏远，这样尴尬又冷淡地相处了一段时间。
　　一次体育课，他偷偷逃课躲在更衣室里，听到一群男孩子簇拥着阿文进来，嘻嘻哈哈聊着天。
　　小阿柒来不及出去，只好钻进衣柜的角落，默默等待着他们离开。
　　他听见有个男生反复提到什么“肥猪”“胖子”，用古怪的腔调故意扮丑，其他人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幽默的笑话哈哈大笑，甚至讨论的热火朝天。
　　“靖文，你可算是摆脱了那个粘人精！以前你从来不跟我们玩儿，太可惜了。”
　　“就是，你以后不要再理那个肥猪了，说不定你也会变肥的。”
　　“他爸妈从来不管他，老师也不管他，所以他才会那么胖。”
　　“喂，靖文，他是不是一顿饭能吃那——么大一头牛啊？哈哈哈！”
　　程靖文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应和道：“也许吧，我跟他没那么熟。”
　　小阿柒听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这些男孩讨论的“肥猪”就是指他。
　　旁人的恶意他已经习惯了，但是一直沉默不语没有反驳的阿文哥哥，还有他最后的那一句“我跟他没那么熟”让小阿柒有些难过。
　　他脑子笨、反应慢，不太懂这些，但是他的胸口闷闷的、涨涨的，像是泡在水里一样难受。
　　以前只有他摔倒在地上、磕破膝盖的时候才会想要哭，现在他的膝盖明明还好好的，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上来，鼻子也堵住了。
　　喘不上来气，小阿柒忍不住吸了吸，还是张开嘴巴急促地呼吸着，眼泪鼻涕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他用胖胖的爪子揉了揉眼睛，也顾不上以前阿文哥哥教他“脏手不许揉眼”的话。
　　反正、反正阿文哥哥再也不跟他玩了，那他也不要再听他的话了。他偏要揉，哼！
　　不知不觉，外面的声音消失了。小阿柒还没有意识到，柜门突然被打开，一只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的脏兮兮的小花猫突然被发现，看着眼前出现的人呆呆地打了一个哭嗝。
　　小·花猫·阿柒下意识把手藏到背后，忽然想起来他刚才在心里的豪言壮志，又把手半抬不抬地放在胸前，嘴里小声唤着“阿文哥哥”，声音几不可闻。
　　看他狼狈的样子，程靖文刚才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全变成了满腔怒火：“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许用脏手揉眼睛！你是想变成小瞎子吗，啊？你这么胖，到时候人家把你抓走论斤称卖了你都不知道！”
　　这个傻瓜，躲在这么闭塞的地方哭鼻子，哭得喘不上气了也不知道擦，身上连纸巾也没有带，蠢死了！
　　他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淡蓝色小手绢，开了一瓶矿泉水沾湿手绢，按着脑袋给冯阿柒细细地擦脸，嘴上骂骂咧咧的，力道却很轻柔。
　　即便如此小孩娇嫩的皮肤也泛起一片红，尤其是眼睛周围，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张着嘴巴流着鼻涕，看上去更傻了。
　　这么娇气的小东西，又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受了委屈只知道躲在柜子里装蘑菇，也不知道是谁养出来的这么个脾气。程靖文气鼓鼓地想着。
　　擦完脸他也没扔手绢，而是收在怀里，又拿出带着淡淡熏香的纸巾给他擤鼻涕擦手。小阿柒脸上会那么脏，也是因为这双到处都摸的手上沾满了灰尘。
　　小阿柒低着头，时不时抽一下鼻子，也不说话。
　　两个人关系疏远了许久，这还是头一次面对面独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靖文更是清楚，自己这些天冷落了小孩，就是……就是觉得自己是不是把人看得太严实了，适当的放开让人……找找新的小伙伴什么的。
　　他自顾自地把小孩圈养在身边，又自顾自地把他赶出去，现在想想……
　　“阿文哥哥，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玩儿了？”小阿柒忽然问道。
　　他的声音软软糯糯的，音调有一点扭曲，带着鼻音和浓浓的委屈。
　　“……谁告诉你的？”程靖文眼皮一跳，勉强维持着还算平静的声音。他知道小孩有多脆弱，不想让自己的暴脾气吓坏他。
　　“我、我自己听到的。”
　　“哦，那就是瞎猜的是吗？”
　　才不是瞎猜……冯阿柒快速瞟了一眼程靖文，难得聪明地没有说出来。
　　任谁处在这个环境都会觉得，本就算不上友谊的这段关系破裂了，对方有了新的小伙伴，心里早就没了他的位置。
　　程靖文却觉得，自己只是暂时放手，让冯阿柒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见见其他人，再考虑要不要继续做他的朋友。程靖文就算早慧，也不是生而知之。除了冯阿柒，没有人能受得住他的狗脾气——好吧，还有小白。
　　程靖文一开始是觉得，不怕他、粘着他的冯阿柒和小白一样，可是渐渐的他又觉得冯阿柒和小白完全不同。
　　小白比小孩子长得快，开始在小区里转悠着找小母狗亲热了。
　　程靖文以为自己会因此厌弃小白，但是看着冯阿柒傻乎乎地拍手笑着说“小白要有小小白了”，他又觉得这也没什么。
　　小白可以找小母狗，阿柒呢？程靖文一想到他会和别的小女生、小男生聊天，就生气的不行。
　　但是管家伯伯说这样不好，他不应该拦着阿柒和别的小朋友玩，就像他不会拦着小白去找小母狗一样。
　　管家早早看出小孩子不同寻常的独占欲，尽力想要把他往正途上引导。
　　程靖文听话地为隐藏在身体里的幼年凶兽拴上锁链，锁得严严实实。
　　但是，他现在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错吗？不知道。
　　不错吗？
　　……那，阿柒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呢？
　　“所以呢，你想要离开我吗？”
　　小阿柒身子一抖，他觉得阿文哥哥听起来好像生气了，可是小阿柒又不知道为什么生气。
　　阿文哥哥还说成是他要离开……明明是阿文哥哥不要他，跟别的小朋友一起说他的坏话，还不理他，为什么阿文哥哥反过来要生气呢？
　　小阿柒笨笨的小脑瓜理不清楚，但他就是觉得委屈。
　　……就算是委屈也不敢反抗。
　　“……嗯。”
　　程靖文看着眼前的刚刚擦干净的小白团子，看着他哭得红红的眼眶和鼻头和消减了不少的婴儿肥，翻腾的怒气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只是顺从了绝大多数人的做法罢了，哪怕这并不是他的想法。
　　他都……干了什么好事啊。
　　这个笨小孩，居然真的就没有在学校里找过他，放学后也不再来他家里，看见他就像躲瘟疫一样远远的，却又时不时用可怜巴巴的小狗眼望过来，让他心烦意乱。
　　“……你都听到了？”
　　“嗯……”
　　程靖文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怎么偏偏是他放屁的时候被听到！那在小孩心里他岂不是和外面那些欺负他嘲笑他的混蛋一样了吗？
　　……行吧，这样也好。
　　反正他是受够了这无聊透顶的生活。
　　去他的正常人，去他的独立！
　　管家伯伯说的一点也不对，除了他，没有人愿意当小团子的朋友。
　　不是他把小阿柒关在身边，而是外面的人把小阿柒推给自己。
　　……这样，他就不是坏人了吧？
　　小阿柒惊讶地发现，因为洁癖很少抱小白犬的阿文哥哥，竟然毫不嫌弃脏兮兮的他，像抱小孩一样把他抱在怀里！
　　虽然、虽然他和阿文哥哥比起来是矮了点，可是他的体重比阿文哥哥还要重的！
　　阿文哥哥力气好大……不是，阿文哥哥为什么还要抱他？
　　“你好重……到我背上去。”程靖文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咬牙切齿。
　　“哦、哦。”小阿柒艰难挪动着身躯，被程靖文托着肉墩墩的屁股从前胸转到了后背，小短手揽在程靖文的脖子上，差点把他勒断气。
　　“阿文哥哥，我很重的，要不……”
　　“别说话！”程靖文恶声恶气地打断了他。
　　小阿柒缩了缩脖子，看着阿文哥哥驮着他往外走，一路上遇到了同班同学，听见他们打招呼也不回应，冷着脸无视他们出了学校，管家伯伯拎着两人的书包跟在后面。
　　他们家离学校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更何况程靖文还背着一个体重跟他差不多的冯阿柒。
　　“阿文哥哥，你……”
　　“我没打算跟他们玩。”程靖文忽然开口，他的声音能听出来费力，但是语气十分坚定，“和他们说话简直无聊死了，一帮以貌取人的蠢货，玩什么愚蠢的扮家家酒……我跟他们都合不来。”
　　小阿柒眨眨眼，“以貌取人”是什么意思呀？
　　阿文哥哥的话好深奥，他听不懂。
　　“扮家家酒很好玩的，我看到过。”小阿柒把脸埋在程靖文颈窝处，闷闷道。
　　程靖文被噎了一下，随后想到了什么，七岁小屁孩狂野不羁的脸蛋瞬间胀红。
　　“哦。你要玩吗？”
　　“要！”冯阿柒咯咯笑起来。
　　“那、你当妈妈，我当爸爸，让小白当儿子。”
　　“好！”冯阿柒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设定。
　　他的胖指头戳了戳程靖文并不宽阔的肩膀，驮着他的人抖了一下，拍拍他的屁股，“别闹。”
　　小阿柒回归乖巧。
　　阿文哥哥很辛苦的样子，耳朵和脖子都红通通的，像个大大的红苹果。
　　“喂，你听懂了吗，小笨蛋。”话题被岔开，程靖文没听到满意的答复，故态复萌颠了颠背上的小白团子。
　　冯阿柒“啊”地惊呼一声，赶紧像八爪鱼一样紧紧抓住程靖文，没能看到他恶作剧成功而满意挑起的唇角。
　　“唔……阿文哥哥不跟他们玩了吗？”
　　“对。”
　　“阿文哥哥只跟我玩吗？”
　　“……哼，应该说你只能跟我玩，离那些蠢蛋远一点，不然会变得更蠢的。”
　　“阿文哥哥又骂我。”小孩一瘪嘴。
　　“不是……你、你别哭了，你只是比我笨一点，比他们要聪明。”程靖文磕磕巴巴解释道。
　　小孩立刻破涕为笑，变脸迅速：“阿文哥哥最聪明了，别人都是笨蛋。”
　　“……知道就好。阿柒只能跟最聪明的人玩，懂了吗？”
　　“哦。”小阿柒不能理解其中的逻辑，他直达重点：阿文哥哥以后又跟他一起玩了。
　　这次……和小白犬是不一样的。
　　听到小阿柒的回复，程靖文烦闷了多日的心情终于好转起来。
　　他庆幸小白团子好哄，又因为想起刚才在换衣间发现的哭得泪眼朦胧的小家伙，心里有些刺痛。
　　……以后，绝不让他掉泪。
　　年幼的程靖文在心里默默许下誓言。
　　十年后，一次梦中惊醒，感受着冰凉黏腻的裆部，回想起梦中泪眼盈眶的某个大白团子，程靖文红着脸可耻地食言了。
　　流泪……也不是不可以。
　　真香。

作者有话说

　　这段“幼年”时光是否真的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