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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魇夜,月色凄惶,星光惨淡。

      顾惜朝甫一穿过丛林,便赫然望见绝壁之上那一幢沉雄大度、气势非凡的六层高楼,正在夜色中森然而立。楼内一片黑暗,寂静无声。

      时辰刚好!他轻吁了口气,左手握紧了无名剑,右手摸摸装着神哭小斧的布囊,略略平复了一下心绪,才又举步前行。

      时隔两年重入江湖,说毫无压力是自欺欺人。他虽已自痴迷中彻底转醒,但遭受过重创的身体、大打折扣的功力,任是他再心高气傲,这也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就好像他的伤腿,这几日不顾昼夜地赶路,已然引发旧痛,令他的行动不复灵便。

      何况他即将要面对的,还是这幢名震江湖、凶险异常的天乙楼。

      “天乙楼的楼主龙青,深谙方术,在楼中布下奇门阵法,据说就是神仙去闯也照样有去无回。”

      他不是神仙,他却必须要来闯这龙潭虎穴。

      “六扇门得到消息,那龙青已被蔡京收买,天乙楼中藏有关系蔡京谋反的重要线索,原本我大师兄也研习阴阳八卦、奇门遁甲,怎奈他行动不便,又重伤未愈,无法走这一趟。”

      无论铁手说得多么急迫,可这一切又与他何干?傅宗书、蔡京、九幽、龙青、鱼池子的药人、天乙楼的奇门阵……历史总是不厌其烦地循环往复,朝堂之上的权利纷争永无止歇,纵然两年后的他想飞之心仍不死,但他不会傻到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再做一次牺牲品。

      他给自己找了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诸如“我不信世上有什么阵法能难住我顾惜朝的”、“我不欠人情,这是一个还诸葛和铁手人情的机会”等等,然而他心里明镜一般,真正让他答应铁手的原因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

      “因为事态紧急,所以戚少商先行去探天乙楼,被困奇门阵,生死未卜。”

      当日铁手说完这句话,他沉寂了两年的心,再一次,不复平静。

      ——又是戚少商!

      ——总是戚少商!

      ——永远是戚少商!

      想到这里,他动动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两年前追杀千里、做梦都想亲手杀死的戚少商,而今却是让他不顾凶险、拼命想要救护的人。

      命运跟他开了好大好大的一个玩笑。

      也罢,他向来不服命运,两年前纵然输得彻底,失去所有,两年后,他至少看清了自己的心。

      看清了,便重新有了方向。他不在乎从头来过。

      一切,就从今夜开始!

      然而,就在他绕楼一周小心勘察完环境、正准备悄无声息潜入之际,天乙楼中忽然灯火通明,人声喧嚣,紧跟着楼门大开,二三十人手持火把鱼贯而出,分列两侧,正当中走出一位红衣少女,珠圆玉润,娇俏可人,用手一指顾惜朝,笑道:“楼主算定寅时有人要来闯阵,果然来了!”

      他听得心下一沉,暗想那龙青倒也厉害,自己起奇门局推算出寅时利客方进攻,宜先发制人,不料对方竟也同样占算出来,早有防备,这一下棋逢对手,想取胜恐怕没有预想的那般容易了。

      正思忖着,那红衣少女已走到近前,上下打量他,开言问道:“你也是京城诸葛老儿手下的么?”

      “我与诸葛和六扇门均无关联,今日来此只为寻一位故人,”他不想过多牵涉诸葛与蔡京之间的斗争,直截了当道明意图,“戚少商是不是被你们困在此处?”

      “戚少商是六扇门的神龙捕头,你既不是六扇门的人,干嘛来救他?”红衣少女歪着头,眨眨眼,再问,“你到底是何人?姓甚名谁?”

      “顾惜朝。”

      “呀!顾惜朝?真的是你来了……”红衣少女脱口而出,忽又似觉得失言一般掩住嘴,眼珠一转,笑道,“不错,戚少商是在这里,你既来此,当知我们天乙楼的规矩,若想救他,要看你有无本事破了我们楼主的奇门遁甲阵。”

      还好,他听了心里一宽,暗道戚少商你总算还活着,不枉我此番为你孤身犯险。

      那厢,红衣少女又道:“不过可惜了,你本想寅时从正西方偷袭潜入,攻我们不备吧,却不料我们楼主早已洞悉,你可要想清楚了,闯不过可不要勉为其难,枉送性命。”

      “不必多言,顾某今日就是为破阵而来,”他朝红衣少女一声冷笑,继而凛冽的目光傲然扫视过两旁站立的众人,“龙楼主既然早有准备,正好,我倒要领教领教天乙楼究竟有多厉害。”

      “既如此,那就请顾公子先过这第一关吧。”红衣少女言毕一挥手,两厢站立的二三十人“刷”地围拢过来,个个亮出利刃,将他围在正中。

      他冷哼一声,拔剑在手。

      火光炫目,刀光映闪,他以一敌众,本就不占上风,而这些人又明显受过训练,身形步法配合默契,攻守分明,进退有序,相互守望呼应,似一个活动的战阵,任他左冲右突,始终保持着包围的态势。

      他额上有汗,暗叫不好,龙青的“早有准备”意图很明显,就是要用这些人拖延他的时间!一旦过了寅时,进入卯时,对他闯阵来说就是大大的不利了!何况这样的拖延还会大量消耗他的体力与精力!

      一念及此,他决定立即强行突围,速战速决。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手中精光暴射,神哭小斧破空而出,身子跟着斜飞而起,连斧带人迅疾标向包围圈的正北方向。

      ——电光火石之间,容不得仔细揣摩,奇门择吉素有“急则从神缓从门”的大原则,他便凭着今日今时的格局,当机立断选择了值符天芮星所在的坎一宫作为突破口。

      守在正北方的几人乍见精芒厉目,凌空袭来,只得举刀相格,可与此同时他人已至,剑光大盛,刹那间剿灭了一片火影刀光。

      观战的红衣少女刚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见青衫一展,人已自她头顶飞掠而过、直扑大开的楼门。

      顾惜朝就是顾惜朝。

      待到冲入楼中,脚踏实地,他才有空稍作调息。

      耳听得楼门在身后重重关闭,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自从听铁手描述天乙楼,一路上他心里都在揣测龙青会如何设阵。奇门遁甲综合天时、地利、人和,以地盘九宫八卦阵为基础,在其上排布六十甲子,又根据阴阳五行、天人感应、宇宙全息理论,再加入天盘九星、人盘八门以及神盘八神。如许高深莫测的一个立体时空信息场,几十种要素在内,若设阵该有何等庞杂繁复?

      然而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却远远出乎他的预料,令他震愕当场,眉头深锁。

      ——楼、内、什、么、也、没、有

      除了雕梁画柱,甚至看不到通向上一层的楼梯。

      就这样空旷、开朗、通透、一览无余。

      这算什么阵?

      无人,无物,无丝毫可供利用的信息!

      这要如何破?

      莫非龙青是在故弄玄虚?可六扇门的消息不会有误,何况那红衣少女也确认了戚少商是被困在楼里。

      他站在原地不敢妄动,略一思忖,忽然伏低身体,以手掌轻击地面,俯耳细听,果然听到“砰砰”的回声——地板下面是空的!

      心中登时了然,再起身抬头,游目四顾,锐利的目光一寸一寸碾过天花、墙壁、柱子……乍看时都没什么异常,可仔细观察又都被动过手脚,必定暗藏玄机!

      时间在静静地流逝。进入楼内还未动一招一式,也已汗湿重衣。

      奇门遁甲共有一千零八十局,怎知龙青布的是哪一局?纵然知晓,每人断局的水平亦有高下,更何况局只是布阵的依据,如何设置机关埋伏仍未可预知。

      沉思片刻,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只能以当前格局先试探一番。凭他的能力,只要能让他确定两三个宫位,其它难题立时迎刃而解。

      天乙楼坐北朝南,他自大门而入,所站方位为正南。迅速在掌上起局——离九宫伤门属木,门正生宫,且天盘丙奇加临地盘乙奇,正是“丙奇升殿”吉格,照此推断,自己立足之地附近一定范围之内应属安全。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全神贯注慢慢向前移动脚步。若预想正确,他需要测出一个宫位大概的面积;反之,则必须应对未知的危险。

      一步、两步、三步……每迈出一步,落地无异常,再迈下一步。

      这确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对智力、体力、毅力的艰巨考验!

      如此前行约二十步,平安无事。

      他稍稍松了口气,再看掌上局——东南方的巽四宫逢“青龙折足”,且宫克门,按说应作凶论,但有生门在,他倒认为尚可;而西南方的坤二宫则大凶,刑格、上格、伏宫格,且门迫宫。两相权衡之下,只能选东南方向试行。

      这一次,又成功了。

      他心下一宽,压力陡减,如此验证了两个宫位,龙青设阵依据极有可能恰是当下乙庚日戊寅时的阳遁一局。难怪此前占算寅时出击客方胜,他的运气果然从今夜开始转好了么?

      再看接下来正东方的震三宫,虽遇小格“太白入网”,但休门、太阴、天心皆为吉,且门又生宫,纵有机关也无碍;再到东北方的艮八宫,更是绝对的大吉方了,如无意外,开门所在的艮宫便是此阵的出口了。

      “天乙楼的奇门阵不过耳耳!”他不禁一声长笑,一如两年前那般自负与张狂。

      信步前行,目测距离即将踏入正东三宫所在,他甚至开始期待尽快遭遇这里的机关。不然如此轻松惬意就出了阵,那被困数日的戚少商会不会气得吐血?

      想到戚少商,他习惯性地一挑眉梢,一勾唇角,自言自语道:“奇门遁甲虽为‘三式’绝学之一,但在懂得的人眼里,就是这般易解,这一次你输得心服口服了吧。”

      兀自得意间,大变猝然来。

      强光,极其灿亮眩目的强光,似闪电裂空而来,却比闪电更铺天盖地,他的双目被刺得生疼,一时无法睁开。

      几乎同时间,他听到震耳欲聋的“雷声”,隆隆响得地动山摇,吞没了一切其它声音。

      而真正致命的袭击,就掩护在这“闪电惊雷”之下——至少一百枚细如牛毛且淬剧毒的暗器,自天花、墙壁、立柱等各处喷射而出,漫天花雨般向他袭来!

      他正目不能开,耳听不清,焉能躲闪或接下这多而密、急而快、厉而毒的暗器?

      他没有躲,因为根本躲不过。

      他也没有接,因为绝对接不下。

      他只做了一件事——后退,不顾一切向后疾退!

      “电闪雷鸣”的刹那,他虽猝然惊变,暂失耳目,但心中依然清明,此前推断三宫会有机关暗藏,纵未料到如此凶险,却也不是毫无准备,尤其“雷电”正应和震宫之表征,说明他的估算不错,既如此,无论这里将会出现什么危险,都应是局限在三宫范围之内的,因此在强光乍亮、暗器尚未来得及射出的瞬间,他已决定立即退回离自己最近的、方才已经过的平安无事的巽四宫。

      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他对了,也错了。

      他成功避过了漫天暗器,但也遭遇了新的危机。

      此前安然走过的平坦无虞的地方,此刻却突然面目全非。他双足一着地,忽觉重心一沉,惊觉不好,猛一提气,整个人向上拔起,低头一看,原来地板开裂,下面满满全是直戳戳明晃晃的雪刃!

      四宫怎么会变成这样?莫非自己的局断错了?

      正心念电转,头顶之上忽又掠起一道急风,猛抬头,竟是一记冷飕飕亮闪闪的回旋弯刀,自天花中迸射而出、向他旋劈而来!

      这一番上下夹击,端的是无处可躲!

      他大喝一声,神哭小斧脱手而出,直击弯刀!

      两相碰撞,小斧被激飞,不料那弯刀虽受阻,却仍有余力向他旋斩过来!

      他心中一寒,此刻人在半空,气力已尽,若是两年前,似这般凌空辗转腾挪自不在话下,可惜他的功力今非昔比,内力不济,伤腿又影响身法,那弯刀追魂夺魄,转瞬间距离他的咽喉已不足三寸!

      “当”地一声,无名剑以不容置疑的决然在生死一线间迎上了寒芒。

      弯刀终于旁落,他被这一下仓促相格震得血气翻腾,喉咙里一点甜腥按捺不住,顺唇角流了出来。

      一身冷汗,衣衫尽湿。

      这一下相格,反挫之力倒也加速了他的下落,而他选择的正是落回原地。

      不错,原地!

      ——怎敢是原地?难道地面不会再次开裂?难道他被接二连三的机关震慑得不复清醒了?

      地面真的没有再开裂。

      楼内平静如初。一切都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若不是前方地面上那一蓬蓝汪汪的暗器,以及离他不远处那被震飞的弯刀,他几乎以为方才那一番间不容发的惊心动魄都是幻觉。

      深深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缓缓吐了出来。

      就在最危急的生死关头,他顿悟了自己错在哪里。

      ——天乙楼的奇门阵之所以令江湖人闻风丧胆,其高明之处就在于龙青设阵并非依据一个固定的格局,而是全部的一千零八十局,阵里的机关全都根据时间在变化!别说不懂奇门遁甲,就是懂得,若不能全记所有格局,或是断错了局,都是死路一条!

      ——他错在有些得意忘形,一时大意忘记了时间在流逝。进楼之初按寅时局选择方向行进当然不错,但此前在楼外受阻,后又冥思苦想如何破这“一无所有”的空阵,再到一步一步小心试探……数度延误,当他迈向三宫之际,时辰其实已由寅转卯,所以他深陷凶险。

      ——卯时的震三宫,格局从寅时的“太白入网”变为“太白同宫”的大凶战格,上乘玄武主奸谗阴谋,而天冲星不仅代表冲击力,亦从水,故而他在此遭遇的机关是以强光夺目、巨响震耳、在人看不到听不清的瞬间发射如雨般密集的剧毒暗器致人以死地。

      ——卯时的巽四宫,格局亦变为“伏吟天庭”,且伤门正是主破坏、斗争、受伤,首要代表事物就为刀刃。但由于天辅星是吉星,因而机关不会如三宫那般凶狠致命。又因上乘九地,坤土之神厚德载物,故而机关一次足矣,不致反复。

      所以最后时刻,他断对了。

      虽然尚未出阵,但他知道阵已经破了。

      通晓了格局,破阵对他而言就易如反掌。

      此后他很顺利就抵达了坎一宫,不出所料,开门所在之宫即为出口,卯时开门已从艮宫移到坎宫。耳听得“轧轧”声响,有悬梯自地下缓缓升起,可以引领他通往楼上。

      楼上又会有什么?

      楼上有一个人。

      白衣胜雪。气定神闲。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正一霎不霎地凝望着他。

      “你……?!”他的惊愕比在楼下闯阵时尤甚——戚少商的悠然与自己的狼狈形成如此鲜明的对比!

      “你居然也破得了龙青的阵?”他问话的口气惊疑不定。

      戚少商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更疑惑了,“你是怎么从阵里出来的?”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进阵,”戚少商望定了他,老实回答,“我情知自己破不了,所以直接同那穿红衣的梅姑娘说,我要见楼主。怎知那龙青脾气如此古怪,听我坦然承认破不了阵,倒同意见我一见。”

      原来这一次要气吐血的是他!

      他勃然大怒,手中剑“刷”地抵住了面前人的脖颈:“你既没有被困阵中生死未卜,为何要放出假消息?”

      “你先不要急,听我慢慢告诉你,我是为了迷惑蔡京,”戚少商面不改色,从容镇定,将心机毫无隐瞒如实相告,“我见了龙青后,对她晓之以理、申明大义,终于劝得她肯弃暗投明。在带她回京城面见诸葛先生之前,要慎防消息泄露……”

      “好一个深谋远虑!”他冷笑,觉得心都冷了。

      那边,戚少商仍在不慌不忙地继续解释着:“你说是假消息,其实不能算,我虽未进阵,但也确实被龙青扣在这里作为人质。因我劝服她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告诉她,她自恃甚高的方术并没什么厉害,我们当中有人‘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纵有奇门阵,也定会被我们所破。她将信将疑,定要见到你破了阵才肯真的倒戈。”

      “谁跟你是‘我们’?”他的气已消了一半,冷哼一声,“你说的是无情大捕头吧。”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戚少商直直望到他眼里去。

      “我只知道两年前别人说我是疯子,没想到两年后竟真成了傻子,为了一个假消息不远千里从京城赶来,还险些丧命阵中!”他收了剑,拂袖转身,拔腿就走。

      “顾惜朝!”戚少商扬声呼唤,脸上泛起笑意,“好吧,我承认我也有私心,我想看看你会不会真的来救我……幸好,如我所愿!”

      他闻言止步,回首,四目相对,彼此都望见了对方眸中那个无比清晰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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