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今宵》岁晚同归

55、拨云

　　林锦淑进病房时，沈醉正坐在靠窗的桌椅旁翻看剧本。

　　他听到开门声，下意识朝门口望去。

　　“林总，陈总，你们怎么……来了？”沈醉连忙合上书页，颇不自然地拂袖遮住手上的勒痕。

　　他站起身，眼含歉意道：“抱歉，我看上去有些憔悴，但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是，你脸色不太好。”林锦淑缓声解释，“我们不会待太久，只是来看看你。相信你的经纪人已经转达了我和陈光的意思，这算是对你的一些补偿。另外，锦越替你看了一套房，他希望你能收下。”

　　沈醉听后一怔，他想到他曾经与林锦越说过自己想要在扬川买房安定。那时的自己也是百般推辞，林锦越便不再提及了。

　　现在则是房子被当做补偿，沈醉不知如何回绝，闷不做声地听两人的话。

　　陈光紧接着也说，“公司会为你安排好一切，沈醉，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希望你能从公司的角度出发，多为公司、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话说到这份上，沈醉没什么好再推辞的。他轻声应下，“是，我会考虑的。”

　　两人望着沈醉笑了笑，沈醉迫不及待想出院。

　　“林总，我感觉自己可以出院休养了，您可以放心，我不会损害林氏的名声，也不会违背公司的安排。这些事情我会埋在肚子里，不会让人来找麻烦。”

　　林锦淑笑了笑，很满意沈醉的识大体。

　　陈光从进门便一直有话想对沈醉说，“林总，我反正也没事，您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我想再跟沈醉聊聊。”

　　林锦淑“嗯”了一声，她起身走到沈醉面前，当着陈光的面，与沈醉拥抱。“你有我联系方式，有需要找我，希望我能早日在大荧幕上看到你。”

　　沈醉也回了一抹笑，他点点头，“谢谢林总。”

　　陈光冷笑着看两人的虚拟社交，待林锦淑走后，他收起面上挂着的怜悯笑容，“是林锦越伤了你？”

　　“嗯？”沈醉坐在沙发另一端，对陈光的问题充满警惕。

　　他垂下眼帘，半晌说：“只是个误会，我没有怪他。”

　　“行吧。”陈光从水果拼盘里叉了块蜜瓜塞进嘴里，他饶有兴致地望着沈醉，“这样的结果对你来说不算太差，再加上林锦淑承诺给你的，真是下了血本。”

　　是啊，沈醉回想电话里陈雯惊讶的语气，谁会拒绝这么优质顶级的资源呢？

　　他不过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罢了。

　　“是，所以我很感谢陈总，也谢谢雯姐对我的照顾。”

　　他不卑不亢，将陈光话里的隐喻谈笑间化为浮云。如果他没有参加那次晚宴，没有参加荒唐的包厢选角，那这之后的事情或许不会发生。

　　他还会是那个众人喊不出名字、不会另眼相看、细小如尘埃的小艺人。

　　“你好好恢复身体，我不希望那些工作把你身体压垮。”陈光斜眼看着曲竹，又道：“沈醉有哪里不适应的，你都可以直接跟公司说。”

　　陈光又问，“沈醉，你的助理目前只有曲竹，要不要再配几个？”

　　沈醉摇摇头，说：“谢谢陈总，暂时不用了。”

　　陈光走后，沈醉坐在床前，若有所思。

　　陈雯在晚上给沈醉打了一通很长的电话，电话里沈醉将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自己的经纪人听。但他轻描淡写自己的身体状况，只说希望陈雯可以尽快帮他安排工作。

　　陈雯不吃沈醉的敷衍态度，她笑着说等出院那天自己会来接他，她要亲眼“检查”沈醉的状态。

　　沈醉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随便你。”

　　-

　　深夜时分，窗外的风沿着窄窄的风道吹入病房，尚未入夏的夜里总是微凉的。

　　说不清什么缘故，沈醉坐在半开的窗前，呆呆地望着远处的湖。

　　曲竹在陪护的房内睡觉，沈醉特意嘱咐他反锁好房间，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他伸手摁亮屏幕，这个时间往常他们已经来了。

　　沈醉抬眼间的那刻，房门在宁静中“啪嗒”一声打开了。

　　沈醉朝进门处张望，淡淡问着：“他呢？”

　　那些人没说话，只是在寂静的夜里摇了摇头。

　　沈醉听话地坐到床上，蹬掉了鞋。他什么也没说，慢悠悠地平躺在床上。

　　抬眼看着漏风的窗边，夜色从窗户蜿蜒而上。

　　柔软的约束带分别缚住他的四肢，紧接着他的双眼被黑色眼罩遮住，连同不反抗的嘴都被套上了不能发声的口缚。

　　那些人弄完后没久待，只问了沈醉感觉如何，绳子松紧度如何，沈醉默认适中，始终没有发出任何抗议的声响。

　　待他们走后，沈醉仰起脖颈，以后脑勺蹭着枕头。此刻他眼下的区域能感知到光线，他仰着头，发出野兽般的低鸣。

　　拜林锦越所赐，他一方面对强加于身的束缚感恶心至极，另一方面却能从禁锢中获取一种扭曲诡异的心安。

　　他的身体与灵魂都默认，在那些日子里，被这么限制自由地绑缚着，总比被挞伐要好。

　　只是到了现在，林锦越还来玩这一出“情/趣”又是为了什么？

　　“呼……”沈醉被仰头收腹的动作弄得不适，他将仰起的脖颈放平，整个身子由弓起趋向放松。

　　眼底的光随着动作变得黯淡，光线消失的一瞬，他不安地晃动约束带，直到感觉到自己是在病床上，而不是其他什么漆黑不见天日的阴沟地牢里。

　　夜晚的风灌进病房，柔和的月光倾泻而下。窗帘被风弄得沙沙作响。室外静悄悄地，仿佛整个世界都进入了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夜色四合。沈醉听到细微的房门开合声。

　　空寂被打破了。

　　知道来人是谁，沈醉下意识晃了晃约束带。宽松的病号服被风吹过，空落落的脖颈处一阵颤动。

　　林锦越进门后先把窗户合上，几乎是同时，沈醉感觉那阵凉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清冽熟悉的味道。

　　“怎么没关窗？”林锦越皱了皱眉，“不怕感冒吗？”

　　“……”沈醉在昏暗中再度扬起脖子，呜咽着提醒林锦越，自己还说不了话。

　　林锦越掀开被子的一角，将掌心贴在沈醉温热的身体上，“我忘了，抱歉。”

　　他摸着沈醉耸起的肩骨与喉结，将湿漉漉的口缚卸了下来。

　　涎液顺着口缚、唇角淌出，他四肢的束缚还没被解开，这幅样子看着有点儿狼狈，林锦越伸手用纸巾替沈醉擦了擦嘴角。

　　沈醉活动酸涩的口腔，半晌才感觉恢复说话的能力，接着在夜色中低声叫出了他的名字，“林锦越。”

　　“嗯。”

　　林锦越十分确定沈醉不想见到自己，于是他没有第一时间替沈醉解开眼罩，以往的夜晚都是如此，可今天沈醉却忽然开口，“可以帮我摘掉眼罩吗?”

　　林锦越感到诧异，但仍然开口：“好。”

　　说话间，林锦越已经将眼罩从沈醉双眼上取下，沈醉起初闭着眼，微微睁眼时，被昏黄的灯刺出了泪光。

　　或许是察觉出沈醉的不适，林锦越将手帕拿出，覆在沈醉双眼上，“待会再睁开。”

　　沈醉点了点头，大概过了两分钟，林锦越将手帕拿开，沈醉眨着眼适应时，留意到窗外天色已经渐白了。

　　沈醉在心里感叹时间流逝匆忙，可还没伤春悲秋多少，便听到林锦越在问：“告诉我，那天晚上去人工湖，是想做什么？”

　　林锦越指的是沈醉住院的第二天，在凌晨四点钟的夜里，一个人一声不吭地跑去了人工湖边。

　　“睡不着，想散散步，这里太闷，所以出去了。”

　　沈醉像是想到了什么，困在约束带里的左手用力挣扎转动一阵，他自嘲道，“你该不会觉得，我是想投湖吧？”

　　沈醉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宛如在聊“今天晚上吃什么”，林锦越翻开手机将拍到的监控照片放在沈醉眼前，“三更半夜，不穿鞋子，从7楼走到距离最远的人工湖，如果你承认自己有精神类的疾病，那我会相信，你是真的想散步。”

　　沈醉叹口气，将脸别到了一边，说：“真的只是睡不着，想出去走走而已。”

　　“你越过了护栏。”林锦越沉声道，“其实你没有看上去恢复得那么好，对吗？每晚失眠、焦躁，甚至有一次，我看到你从抽屉拿出水果刀，在自己手腕上比划。”

　　“又监视我？”沈醉转过头，脸上似乎有些不同以往的怪异情绪，“那你一定也知道，我很难勃/起了吧。”

　　沈醉颇为失望道：“我费尽心思想要离开你，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林锦越没再继续逼问下去，他掀开被子，看到湖蓝色的束带圈在沈醉腕上，他的双手自然下垂，正慵懒地搭在病床洁白的床单上。

　　沈醉这副样子骗过了林锦越，林锦越握着绳结，开始替他解绳子。“今天上午，你就能离开医院，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

　　最后这句话联系沈醉此刻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失真。

　　林锦越扶沈醉坐起，沈醉轻哼了一声，他望着近在咫尺的林锦越，挣开了那双虚扶他的手。他右手仿佛蓄满力气，冲着林锦越的脸抡了一巴掌。

　　不留情面的一掌，林锦越原本白皙的脸上唰地覆上深深的印痕。他似乎意料到早晚有一刻会被沈醉这么对待发泄，那样才正常。

　　他的手按捺在身下，不曾抬起过。

　　大抵是一巴掌不够解气不够舒心，发泄的滋味太他妈爽了，见林锦越尚未抬起脸，久积的怒气促使沈醉再度扬起手掌——

　　这一掌没有落下去。

　　林锦越握住那只瘦弱的手腕，他抬起头，偏将被扇红的半张脸对着沈醉。他哑声道：“恭喜你，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