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今宵》岁晚同归

1、暮色

　　林锦越第一次见到沈醉，是在公司聚会上。

　　沈醉还没毕业便被签进光达传媒公司，毫无水花地待到了第三年。

　　此时他正站在二层宴会厅露台外，手倚扶杆上半身探出，另一手持着高酒杯。

　　这状态让他看起来与室内觥筹交错的场面极为不符，沈醉看着漆黑的夜，对着银白月色幽幽举杯。

　　酒红色液体在杯内轻轻晃动，随着主人收手的动作重新归于平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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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楼草坪左侧，烧烤区。

　　林锦越转头问身边拍马屁的人，“二楼露台上那人是谁？”

　　喝得醉熏的男人往那边扭头看去，在夜色里什么也没看到。“......没有人啊，您是不是看错了。”

　　林锦越望着空荡荡的阳台，玩笑说。“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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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氏公司家大业大，影视这块一向是他姐姐林锦淑打理，林锦越偶尔会过来帮忙凑热闹。

　　大多数有眼力见的人，见到林锦越出席，会三五相邀一同去他面前奉承。背靠大树好乘凉，这道理大家都懂。

　　等回到聚会厅内，林锦淑穿着湖蓝礼服走过林锦越，她挽住弟弟的手臂道。“小锦，别走。刚好带你见几个人。”

　　林锦越意兴阑珊，心里在想方才远远瞥见的那人。

　　林锦淑是林家长女，尽管在工作中她体现出极强的决策管理能力，仍然未能入林董一眼。林董事长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林锦越身上，可林锦越对于纵横商业兴致缺缺，活脱脱立志成为一名游戏人间的纨绔子弟。

　　“小林总，百闻不如一见呐，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啊。”光达传媒的陈光笑着与林锦越碰杯。

　　“哪有。”林锦越谦虚道，“陈总把我要夸的词都用完了。”

　　两人又虚以委蛇聊了几句，陈光才入正题。“林总，我们合作的事情，方便的话再聊聊？”

　　姐弟俩对视一眼，林锦越识趣道。“那我不打扰你们聊正事了，陈总。”

　　陈光举杯，“一定。”

　　林锦淑看了一眼身旁的亲弟弟，林锦越只笑了笑说。“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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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锦越走到二楼，一路见到许多熟面孔，大都是自家公司在娱乐圈叫得出名字的小花，也有一些趁此机会攀结关系的圈内人。

　　他环顾一圈，寻找露台一现的那个身影。

　　映入他眼帘的是摇曳生姿的华服倩影，但方才那位分明是男人。

　　林锦越有些失望地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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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醉自然是不会知道有人如寻找灰姑娘丢失的水晶鞋那般，一路找寻他的踪影。

　　而他因为不胜酒力，找个借口提前回家了。

　　沈醉有很严重的酒精过敏反应，大多情况他能让自己不陷入危险，但也有一些例外。

　　比如刚刚，他走到陈总面前毛遂自荐一个不大不小的角色，人家只看着他的酒杯道。“再给你一次自我介绍的机会。”

　　沈醉滚了滚喉结，举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陈总当着一圈人的面取笑他，说他“初生牛犊，勇气可嘉。”

　　沈醉心气高，哪怕是在这种环境下待了三年，他依然因为陈总这句话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感到窘迫不自在。

　　沈醉礼貌道谢后回了一楼，而因为喝了那么一小口酒，他已经感觉浑身发痒了。

　　经纪人清楚他的状况，听见沈醉说不舒服，便放他回去。

　　那天晚上夜很深，初秋的扬川晚风吹得他有点冷，沈醉等车的间隙抬头望了一阵银河满星，不知不觉有点想家。

　　从到扬川读大学再到在这座城市工作，沈醉七年来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从前他珍惜一次次面试试装试镜的机会，他宁愿寒暑假待在扬川跟组打杂或是综艺当托又或者是剧组龙套群演；后来他被发掘签了公司，更是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

　　他是那么热烈地争取尝试与机会，而现在他被现实压倒不敢企盼太多。

　　几载岁月磨平了沈醉的棱角，现在的他比那时少了表露于面的快乐，多了一份识人于心的沉稳——尽管这个词用在25岁的他身上多少有些言重。

　　沈醉又低头玩了会手机，一簇明亮的光朝他驶来。

　　扬A 5T9P0，他的车到了。

　　“尾号6234？”司机看着他问。

　　“嗯，对。”沈醉拉开车门坐在后座，听着司机车里低沉悠长的民谣，望着车窗外一闪掠过的残花败影，他压低帽檐，在昏黄黯淡的网约车后座默默流了几滴泪。

　　师傅看他在后座一动不动，转弯时瞥向后座问。“小伙子，没事吧，喝多了还是不舒服？”

　　沈醉愣了一会儿才知道是在问自己。他抹了一把鼻涕闷声说，“没事儿，有点......困。”

　　“这样啊。”师傅虚惊一场，他扶着方向盘偶望后视镜，“这个红灯过后就到了，很快的。”

　　“好。”沈醉瞥着窗外熟悉的街道，整理好被扯皱的衬衫。

　　下车后他去楼下超市屯了点水果泡面饮料，超市老板娘见他是老顾客，一来二往熟络后沈醉每次买东西都会给他抹零。

　　“今天回这么早啊。”老板娘把商品装进购物袋里，一边跟沈醉闲聊。

　　“是。”沈醉展露一丝笑容，他接过塑料袋的同时将手机屏幕亮出。“阿姨，已经付好了，我先走了。”

　　“哎，好。”阿姨目送着他，超市门口的欢迎铃声在寂静夜空响起。

　　欢迎下次光临。

　　沈醉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下次光临。

　　沈醉提着塑料袋走了五分钟，右手里的手机乍然响起，来电人是他的经纪人陈雯。

　　“沈醉？”

　　“雯姐，是我。”沈醉迈进电梯里，伸出手指按下楼层。“我现在在电梯里，网络可能不太好。”

　　“嗯，没事。”陈雯清了清嗓子，思索再三开口。“那个角色不太适合你。”

　　“是因为我不会喝酒吗。”沈醉盯着电梯上行的楼层问道。

　　“不单这个问题，那个角色其实还没有定好，陈总的确会让自己的人上。只是选拔的方式对你来说有些难度。”

　　“什么难度？”沈醉捏紧提手袋，大步跨出电梯。“......我还有机会是吗！？”

　　沈醉走到门口，从兜里掏出钥匙，因为欣喜指尖都在颤抖，他对了两次锁孔，第二次才成功打开防盗门。

　　陈雯听出他话语中的期待，不忍再劝他死心。“下周三晚上九点世朗KTV，地点在陈总常去的那个包厢。听说选拔的方式呢，就是比拼酒量，但你也知道最后选谁还得看陈总喜欢谁。”

　　沈醉开了灯放下东西，坐在沙发上。听见陈雯的话后默默应声。“嗯，我知道了。”

　　“小沈，我不拦着你去，我知道这次机会对你来说很诱人，但是与木林森雪的合作不会只有这一次，只要你放平心态后面还是会有别的机会，你不必太执着。”

　　陈雯又道，“当然，这只是我作为经纪人想说的话。作为同事朋友，我不建议你拿命来拼，你今天只喝了一口酒吧，自己感觉如何？”

　　“......雯姐。”他苦笑一声，只实话实说。“感觉脸上特别痒特别想挠它。”

　　“那我得夸你自己心里还有点数，你自己照镜子看看，再想想下周三还要不要去，去的话赢面又有多大。”陈雯又劝了几句才挂了电话，留沈醉一个人对着空空荡荡的屋子。

　　沈醉没再多想，机会来之不易，陈雯肯告诉他就证明他还有机会还有一丝胜算。

　　他没时间伤春悲秋，而是快速洗漱后躺到了床上。宴会上喝的那口酒带来的红肿发痒已经缓解，只在唇边额头冒了几颗疹子。

　　沈醉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想着下周三的事。他会尽力去争取，哪怕是服用药物来对抗过敏反应。

　　第二天醒来时，沈醉感觉精神状态又满血恢复，他对着镜子看了一眼红疹，从电视柜底下拿出药膏在皮肤上薄薄涂抹一层。

　　这时陈雯打来电话，问他起没起床。沈醉一听陈雯雀跃的语气，感觉应该是有活找他。

　　“我这边聊了几个戏，详细的信息我都发你微信里面了，你都看看。”

　　“嗯。”沈醉把药膏放在一边，打开微信接收陈雯发来的讯息。“下周三......这个面试地点在城东？”

　　“怎么了？那个角色我觉得还不错，比较适合你的形象。”陈雯笑着说，突然她想起自己昨天对沈醉说的话。她突然尖叫起来，“你别告诉我，周三你真的要去？！”

　　“雯姐，你知道我的，不撞南墙不回头。”沈醉弱弱回嘴，接着他又道。“但是我保证，我一定量力而行，不会影响后续工作进度。”

　　“你啊。”陈雯摇摇头，“好吧，说到底也是我告诉你的，再说你反倒成我的不是了。我就一句话，发现不对或者有解决不了的事情，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沈醉心里有愧，但又十分不愿意放弃这次机会。他向陈雯道谢并承诺，“雯姐，谢谢你。你发我的那三个项目我都会去试试，我刚刚看了确实都挺不错的。”

　　陈雯知道这是他没有拒绝自己的好意，自己手头另外几个小明星已经挑剔得快跟前三线肩并肩了。“多试试是好的，你这么用心，早晚有回报。”

　　沈醉笑了笑，“我只想对得起自己，无愧于心就好。”

　　陈雯给他打气，又安慰几句。“相信自己，另外你要是再有其他方面的需求，或者有困难千万要跟我说，昨天看你精神不太好我就没多问，自己身体自己要保重。”

　　“嗯。最近有点失眠。”沈醉道。

　　“那好吧，你自己调整一下。”陈雯边走边说。“我这边还要见客户，先不聊了。”

　　“雯姐拜拜。”沈醉挂了电话，只字不提他打退堂鼓的事。

　　就在昨天，离他合同到期只有不到十个月的时间，他站在露台上思考未来的出路与方向，是继续在泥沼摸爬滚打还是趁早回老家学一门技术过普通平凡的生活。

　　而今天此时此刻有人给他打气给他希望。

　　沈醉觉得自己有时很感性，比如他想到一路走来陈雯对他的帮助，就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并肩作战的队友。

　　虽然这么说很煽情很荒唐，但他们之间的感情超过普通共事的同事，陈雯更像是一位大姐姐，为他出谋划策规划路线，替他找好房源帮他搬家，又在他迷途漫漫时指点迷津。

　　沈醉看着窗外一轮金色的太阳，朝晖里好像孕育着名为希望的色彩。沈醉看向远处忙碌的街市，觉得自己昨天的沮丧傻里傻气。

　　“谁说生活不会好起来的。”沈醉自言自语，接着伸手在指间框住两寸朝阳。“小沈，下午就出发，目标南丘区焘茂大厦B座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