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相思》秋红叶

1、第 1 章

　　慕云玺穿行在九转的回廊间，斑驳的阳光照在他清秀的小脸上，合该是天真可爱的神情，却偏偏如成年人一般稳重，内敛。
　　“八少爷！”
　　沿路的丫鬟恭敬的行礼。慕家子女众多，得老爷喜爱者为尊，这位少爷虽然年纪尚小，但是聪颖老成，俨然是慕家最得宠的少爷，见了他，自然要多几分恭敬。
　　“嗯！”
　　淡淡颔首，脚步却放慢了许多，尽管只是十岁雏龄，已经显得出几分贵族般的优雅从容。
　　穿过一道朱红艳丽的月亮圆门，眼前的院落与整个慕家大宅的风格大大的不同。且不提没有人工雕琢的假山怪石，只那生长异常茂盛的绿色植物不是名贵品种也就罢了，竟然会是贫苦人家才会种植的——各色廉价的蔬菜！
　　修长的秀眉难以察觉的微微簇起。娘明知爹不爱她种这些东西，偏偏种得越发张狂起来。爹爹一定会以为娘这一举动是在讽刺他当初对娘不闻不问，连日常三餐也被势力家仆故意忽略的那段艰苦日子。其实也不艰苦，娘种的蔬菜味道真的美味极了，但是，爹爹真的会以为娘在刻意讽刺的！唉！费了很大力气才让爹爹重新来娘居住的院落，偏偏被娘的这些“爱菜”气走，说实在的，总觉得娘是故意气走爹爹……明明别的姨娘用尽心机也想让爹爹多驻足一刻，偏偏娘……
　　绿树掩映间，可看见精致阁楼一幢，门窗紧闭，悄无声息。
　　簇着眉走近，刚将耳朵贴上门扇，门便突然打开。受惊的小丫鬟惊呼一声，手中原本端的稳稳的水盆，立刻自手中滑落。刺耳的尖叫声中，水盆落入一双白皙的手掌，因为太过用力，手背已泛上青筋。
　　“弄月，你有时间叫，不如先端好这盆……脏水！”
　　未脱稚嫩的声音堆积了满满的忍耐。
　　“少爷？啊……对不起！”
　　急急的接过摇摇欲坠的水盆，垂着脸，一副局促的表情，灵动的眼珠子不时窥视着自己的小主子……神情还算平静，应该不会挨骂吧！明明小小的年岁，扳起脸来，却象极了了老爷深沉严肃的脸，让人不畏惧也不行！和善慈祥的夫人，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会变阎王脸的怪胎？无语问苍天！正思忖着，黑黑的眼眸突然盯向自己，全身的汗毛立刻起立，自己胡思乱想的，不会让少爷看出来了吧？
　　“弄月……”
　　冷冰冰的调子，配上一张阎王脸……夫人，救命啊！
　　“玺儿，是你么？”
　　柔美悦耳的声音如春风送暖，立刻万年坚冰融为一滩春水。
　　“娘，是孩儿！”
　　阎王脸少年立刻化身为金童，弄月匆匆行过礼，逃命去也！
　　绕过屏风，并不怎么意外的看到自己的娘亲正坐在一边，软塌上，清楚的看到躺着一名女子，盖到鼻间的棉被让他看不清相貌，塌边似乎还有一个娇小人影。眼角不易察觉的抽动几下，抬起头时，神情已经平静如衡。
　　“娘还好吧！”
　　平常救救动物也就罢了，竟然救人！
　　“玺儿小声说话！”柔美妇人将自己的孩子拉进怀中，自袖口掏出丝绢，轻轻拭去他鼻尖刚刚溅上的污水：“……这位夫人刚刚睡着。”
　　夫人？冷冷的黑眸掠过伏在塌边的娇小身影，现在他看得很清楚——一个小叫花子，一头乱发纠结，衣衫破烂，虽然脸已经洗净，巴掌大的面孔也只见那双温润黝黑的眸子，破烂的衣服下露出的腿臂却黑污肮脏。床上的妇人虽仅露出额角，但肤色蜡黄，形容枯瘦，发顶可看到清晰的头廯，虽已处理，但是溃烂仍在，看也知道离死不远了……
　　“玺儿，总是皱着眉头会变得很丑。”柔软温暖的手指拂上眉间，将少年眉间贲起的皱褶轻轻抹平。
　　“娘，这个妇人活不了多久！”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娘知道，但是，她们真的很可怜！”
　　妇人细细的柳眉轻簇。她想起当时那妇人病卧路边，见她轿子过来，拼命想要避开，小小的孩子，也一副急切惭愧的神情，一点都没有一般乞丐的无赖行径，于是下了轿，给那妇人舍了银钱，那妇人抬头时，眼中有感激，但是清澈的眸中更多的则是惭愧和悲哀，对于自己必须要接受施舍而感到惭愧，对于自己必须忍受尊严被践踏而悲哀，只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被征服了，有这样一双明净眸子的人，她不能不救，只是……还是晚了。
　　“大夫也这么说，不过我却还是想帮她！”
　　柔柔的笑着，看着自己的孩子，她知道他不愿，也知道他不愿的原因。慕家主子虽富可敌国，却不是一个有慈心的人。在他的心中，天下事物只有两种，有用和没有用。若无利用价值，他连施舍一些他以为廉价的同情也不愿。商人重利，随着事业作大，他几乎连人的性子都已经消失殆尽，原本倾心爱慕崇拜的丈夫竟是个满身铜臭的势利之徒，这个事实让她绝望。若非玺儿出世，恐怕她连继续活着的勇气也没有吧！
　　其实在那段几乎被遗忘的日子里，她却过得前所未有的开心。尽管她育有一子，丈夫却从不曾关心，这让丈夫的其他妻妾也对她少了几分戒心，虽然时有打压，也仅仅是不痛不痒的举动，对于自己无甚伤害，偏偏在意的是玺儿。
　　习武学文，百般努力真是想引起他父亲的注意，想让他这个当娘的不再受人欺辱，然后，果然得了老爷重视，渐渐的自己也得宠，小小的孩子在这个大家族中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何尝容易，自己又帮不上任何忙，但是，他还是熬过来了，咬着牙，就那么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原本天真的笑容渐渐消失，原本喜怒无常的性子渐渐收敛，看到这样的他，她已经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玺儿越来越像他的父亲，连最后一点点灵性都渐渐泯灭，可是自己却无能为力。不想让玺儿变成那种麻木市侩的样子，一旦失了真心，这一生只知岌岌于名利，怕是一生都不得真正的欢颜。可是，这些怎样才能让他明白？
　　抱紧怀中的爱儿，慕氏只觉心痛如绞，孩子，你可知道，娘只希望你能快乐啊！
　　“娘？你怎么了？”
　　有力的拥抱虽然来自女子，但是自己正在发育的骨骼仍是阵阵抽痛，不过慕云玺还是静静的任自己的母亲抱着。娘似乎很痛苦的样子，最近这种情况越来越多见，大夫只说是心病，问娘，也只会得到娘的泪眼相对，害得自己都不敢再问。
　　娘说要自己快活，可是现在自己就很快活啊！可以让娘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以前曾经欺负过娘的人，现在见了娘也得很恭敬的行礼，甚至娘再也不用看其他姨娘的脸色，连爹的脸色也不用看，娘过的好，就是他的快活，娘怎么不知道呢？
　　等他将来，执掌了慕家，到时候要什么有什么，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个时候，大概娘就不会这么不开心了吧！现在娘想救这个“麻烦”，看来爹爹还不知道，小心处理，应该可以避开爹爹耳目。娘是慈悲心肠，她一定在为自己帮不了这两个乞丐自责……唔，等着吧！终有一天，你就算将全天下的乞丐都弄到慕家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的！
　　主意一定，依依不舍的睁开自己娘亲温暖的怀抱：
　　“那就照娘的意思，救她们两个吧！孩儿这就去安排！”
　　先得堵上那大夫的嘴才行。
　　反应过来时，慕云玺小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屏风后面。唉！自己又给玺儿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