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木凉楠笙

83、撞见

　　高三时光飞逝，转眼是高考，陶然考过一次，再次踏进高考考场，她内心竟无比平静。

　　她已经尽自己最大努力复习文化课，剩下的就交给时间检阅。

　　高考考完是两个月的暑假，陶然去了京市，她先去医院看望苏醒。

　　半年时间不见，苏醒状态看着越发不好，因为化疗掉发太多，苏醒早早就把头发剃光，六月盛夏，她带着薄薄针织帽，身上插着各色管子仪器，小脸瘦削，眼睛却依旧明亮。

　　一直跟在苏醒身边的男人也剃了头发，露出锋利深邃的眉眼，气质越发冷峻逼人，看着不好接近。

　　陶然对陈言生无感，这个男人明明爱苏醒姐姐爱的要死，偏偏还和自己的小青梅纠缠不清，他伤害两个爱他的女孩，让她们伤心，苏醒姐姐清醒过来要放手，他又追上来。

　　还是在苏醒姐姐确认白血病的时候追来，这算什么，愧疚弥补心理吗？

　　人都要死了，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爱的人是谁，早上哪去了？

　　迟来的情深贱如草芥。

　　陈言生似乎也看出陶然不喜他，他懒得与小孩计较，自觉去外面抽烟，把空间留给她们。

　　陶然心疼的摸了摸苏醒手指，那双漂亮的手，此刻瘦的皮包骨头，她皱了皱眉，“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怎么瘦了那么多？”

　　苏醒哼笑：“我可是很爱惜自己身体的，饭一天三顿不落的吃，还是控制不住的瘦也没有办法。”她说着戳了戳陶然脸颊，“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是，看着比视频里还瘦。”

　　陶然心中沉重，面上却不显，她眨了眨眼睛，笑道：“这不是要高考嘛，天天抬眼做题闭眼还是做题，考完不瘦才怪。”

　　苏醒闻言弯唇：“考的怎么样？今年有把握上岸吗？”

　　陶然比了个七的手势，苏醒看到很开心，她拿出枕头底下的礼盒，递给她，“提前送你的升学礼物，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什么过来送给你。”

　　陶然接过礼盒，唇角扬起，“呀，还有礼物拿啊，那我可不客气了。”

　　礼盒打开，里面是一对精致美丽的耳坠，弯月的设计，点缀着碎钻，陶然很喜欢，当下就戴上了。

　　她晃了晃脑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苏醒，“好看嘛？”

　　“好看，很漂亮。”苏醒轻笑，看陶然的眼眸温柔包容，就像看一个喜爱的妹妹。

　　陈言生站在走廊看着病房这一幕，眼中闪过痛色，她许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只有不在他面前，她才会和从前一样，与人说话温声细语，明媚且温柔。

　　陶然许久没和苏醒见面，一时有许多话要说，两人聊了许久，午饭也是在医院吃的，陶然本想在医院多待会再回酒店找孟舒，可是变故发生了。

　　苏醒吃完饭还是好好的，陶然坐在一旁给她削苹果，两人正说着话，突然苏醒口中吐出一大摊血，血水混着口腔黏膜血块洒在洁白的床单上，红与白的映照，看的人触目惊心。

　　旁白的仪器发出尖锐滴答声，这声音犹如索命的阎罗，骤然炸在人心间。

　　陈言生一直在外面注视苏醒的一举一动，见状几乎是大步跑地迈进病房，抖着手按下呼叫铃，本还算空阔的病房瞬间被医务人员围满。

　　陶然被挤在角落，看着医生给苏醒检查，情况不容乐观。

　　病房乱作一团，苏醒被紧急送到ICU抢救。

　　陶然眼看着那个冷漠强大的男人枯坐在抢救室外，漆眸沉痛，无声地落泪。

　　苏醒是个很好的姑娘，善良，温暖，宽和，如果不是她，陶然可能早就死在白皑冰冷的雪山，她开解她，鼓励她走出过往，陶然想救她，可是合适匹配的骨髓实在太难找，简直是在茫茫人海中寻找那千万分之一的可能。

　　蒋烬一直在关注这个事情，还有陈言生，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可是结果却不尽人意。

　　傍晚，苏醒从抢救室转到加护病房，陶然离开医院回到酒店。

　　孟舒等了她许久，见她回来迎上前道：“你那个姐姐情况怎么样了？”

　　陶然面色疲惫，“不太好。”

　　孟舒只知道苏醒是陶然旅行时认识的姐姐，具体两人是怎么认识的，陶然没有细说，孟舒也不太清楚。

　　孟舒叹气，感慨又后怕：“好好的人怎么就生了那样的病，前一秒还好好说话，下一秒就进ICU抢救了。”

　　陶然苍白的扯了扯唇角，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问起她：“你今天不是去试戏吗？试的怎么样？”

　　孟舒先天条件好，签的公司还算有点资本，大一就开始拍戏，从一开始小龙套到现在已经能接到女三女四的角色，尽管戏份少，但在娱乐圈也算有了点知名度。

　　孟舒听到陶然的问题，想到面试的糟心事，脸色不太好看，“别提了，这个圈子烂透了，试一个出场不到半小时的女四，那个肥猪狗脑的制片人还想潜规则我。”

　　陶然看向孟舒，似有所感：“所以……”

　　孟舒淡淡道：“我把那个死猪踢进医院了，试戏泡汤了。”

　　踢到哪里能把人踢进医院？

　　陶然沉默了，孟舒从小被娇养着长大，心直口快受不了一点委屈，那个制片人胆敢对她起歪心思，估计被收拾地不轻。

　　不过孟舒恶气是出了，付出的代价也不小，那个制片人扬言要在业内封杀她，孟舒倒是不怕，大不了退圈回家当她的吃喝玩乐大小姐。

　　但她公司看中她有火的潜力，还是想保她，干脆给她放了两个月的假，这两个月也不给她安排工作，让她在外面避避风头。

　　孟舒靠在陶然肩头，兴奋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去B国玩玩？小黎在B国留学一年多了，过年都不回家，这么久不见她怪想的，刚好趁着这段时间空，我们去看看她。”

　　陶然闻言没意见，但不太放心苏醒，“你先去，等苏醒姐姐身体状况稳定点，我去B国找你。”

　　“行，那我现在订票。”孟舒是个行动派，当下就买好了去往B国的机票。

　　孟舒买的第二天上午机票，陶然送孟舒去机场，没有回酒店直接去了医院。

　　苏醒已经醒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如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骨髓，可能也就这几个月的事情，她不想死，却也坦然接受这个结果。

　　陶然眼眶有些红，陪苏醒在医院待了一下午，准备回去的路上接到了蒋烬的电话。

　　“然然，你托我找骨髓的事情有些眉目了，有一个人和你那个朋友骨髓匹配率高达百分百98。”

　　陶然顿住脚步，蒙尘的清眸微微亮起，她急切道：“小舅这是真的吗？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蒋烬好笑道：“你先别急，那个人说来和你有点渊源，是你以前资助过的一名山区学生，叫李木子，我已经派人去接他，最快后天就到京市。”

　　“好。”

　　陶然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苏醒姐姐有救了！

　　她心中惊喜与感动交织，嗓音有些哽咽：“谢谢小舅舅……”

　　蒋烬打趣的声音透过听筒出来：“呦哭了？还知道叫小舅舅了，不是直呼叫蒋烬的时候了？”

　　“蒋烬！”陶然气的够呛，蒋烬这人一到煽情时刻就要嘴毒一下，正经不过三秒，每次说话都能噎死人。

　　方才的温情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避免被蒋烬那张毒嘴气死，陶然切断电话，往病房里跑，告诉苏醒这个好消息。

　　“姐姐，我小舅舅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找到和你匹配的骨髓了，那人最快后天到京市，你的病有救了。”

　　陈言生正在倒水，听到陶然的话，手颤抖地有些握不住玻璃杯，漆眸瞬间红了。

　　苏醒没想到陶然说帮她找骨髓，竟真的帮她找到了。

　　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她因为善念救了她，她也以同样的方式为她带来生的消息。

　　苏醒轻轻抱住了陶然，眼角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滑落，“谢谢你，小然。”

　　陶然轻轻拍了拍苏醒肩膀，轻声道：“一切都会慢慢好的，我的病在慢慢变好，你的病也是。”

　　苏醒用力点头。

　　病房里两个女孩紧紧相拥，分享喜悦，互相安慰，落日余晖透过玻璃窗洒在她们身上，温情又美好。

　　陶然这次从医院离开，陈言生亲自送她。

　　冷漠强势的男人低下头颅，向她致谢，“谢谢你，你救星星，我欠你一条命。”

　　陈言生递给陶然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以后在京市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陶然瞥了眼名片，不屑地丢还给陈言生，“谁稀罕你的命，我帮苏醒姐姐，是因为她救过我，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和你有什么关系。”

　　陈言生闻言也没有生气，他把名片重新递给她，“我为星星有你这样的朋友感到开心，听她说你后面会在京市读书，名片你可以先收着，以后会用到的，我知道你家世不菲，可你家族的根基在晋市，远水解不了近渴，遇到困难，我陈言生的名头会很好用。”

　　陶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话都说到这份上，她没再拒绝，收起名片。

　　陈言生见她收了名片，也没有继续和她闲聊的想法，头也不回的往医院大厅走去。

　　…

　　李木子后天到京市，陶然本打算和陈言生的人一起去机场接他，可是却接到孟舒的电话。

　　她嗓音带着哭腔：“然然，你来B国找我好不好？”

　　“小舒，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陶然有些焦急。

　　机场人来人往，声音嘈杂，听完孟舒的话，陶然沉默了。

　　挂断电话，她看向陈言生的特助于白，“抱歉于特助，不能和你一起接人了，我朋友遇到些事情，我要去B国找她。”

　　于白这边已经和李木子对接上，陶然在不在都不影响什么，闻言道：“没关系，陶小姐忙自己的事情就好。”

　　陶然点头，改变方向去往售票处，刚好两个小时后就有一趟飞往B国的机票，陶然取完票径自去安检，于是也就错过了出站口的一幕。

　　于白接过李木子手中行礼，看他四处张望的样子，似乎没有看到想见的人，眼中失落。

　　于白好奇道：“你是在找什么人吗？”

　　李木子闻言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少年皮肤是常年干农活被太阳晒出的小麦色，寸头短发，眉骨清瘦，轮廓线条锋锐，本是冷峻的长相，却因为唇角梨涡冲淡了周身冰冷，少年羞涩的笑，淳朴憨厚，“我听陈助说恩人也在京市，还以为能见到她呢？”

　　“你是说陶小姐吗？”

　　李木子眼睛亮起，“你认识恩人吗？”

　　于白被李木子这激动的反应弄得好笑，“真是不巧，陶小姐去国外有事处理，刚离开不久，只能下次再见面了。”

　　他是因为恩人来的京市，不会在这里待太久，捐完骨髓他就要回家乡收麦子了。

　　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李木子闻言失落垂下眼，“希望吧。”

　　…

　　B国。

　　陶然按照孟舒给的地址，在一处公寓停下，敲门。

　　门打开，开门的却不是孟舒，而是孟黎。

　　一年多不见，孟黎五官长开了许多，褪去少女的温润，皮肉紧贴眉骨，露出清冷精致的五官，黑长发，带着一副金边眼睛，只是此时那张完美惊艳的脸蛋却有几道明显巴掌印。

　　孟黎指了指客厅拐角的房间：“我姐在那个房间，护照和身份证在客厅第二个抽屉，你要是想带她走，随时可以离开。”

　　陶然想到孟舒电话里和她说的事情，她看向孟黎的眼中有些不太自然，“小黎，你…还好吗？”

　　“我很好。”

　　陶然点头，也没再寒暄，向孟舒说的那个房间走去。

　　打开门，从里面丢出一个枕头，伴随着女孩怒骂：“谁准许你进来的，给我滚！我不想见……”

　　待看到来人面孔，孟舒收回方才的话，她撇了撇唇，直接扑了过来抱住陶然，哽咽：“然然你终于来了！……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妹妹怎么可以和姐姐表白？她怎么可以喜欢我？她还把我的护照身份证扣下，不让我走，这个混账！”

　　陶然关上门，安抚的拍了拍孟舒肩膀，“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我要回国，这辈子再也不来这个破地方！”

　　陶然叹气：“好，我们回国。”

　　走出卧室门，孟黎安静坐在客厅，看到陶然拿护照和身份证也没什么反应，孟舒眼中厌恶，看也没看孟黎一眼，大步往外走去。

　　陶然出门前回头看了眼，女孩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过，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可是莫名的，周身的孤寂与悲伤仿佛要溢出来。

　　她在另一个少年身上见过这种孤寂与悲伤。

　　像这种潮湿的，晦涩的，禁忌的感情，注定不能见到天光，一旦曝光在太阳底下，等待他们的将是摧毁与灭亡。

　　…

　　回国已是第二天下午，陶然连着飞了两班国际长途，眼下都是淡淡青黑。

　　手机也因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孟舒不想回家，说要去她那住一段时间，陶然没有意见。

　　得知她从扬海别墅搬出来，孟舒有些惊讶，问她原因。

　　陶然笑道：“没什么原因，就是突然想换个地方住。”

　　“那你那个弟弟呢？也和你一起搬出来了吗？”

　　陶然垂眸：“他没有，他还住在扬海。”

　　孟舒闻言也没多想。

　　两人打车回临园，司机因为导航错误，绕了好几个圈，最后在小区东北门停下。

　　东北门属于后门，有些偏僻，平时走的人不多，陶然刚下车，听到孟舒诧异的声音：“然然，你不是说你弟弟住在扬海吗？那他是谁？”

　　陶然顺着孟舒指的方向看去。

　　隔着栅栏，少年黑发柔软，身影清瘦惞长，白T牛仔裤，侧脸轮廓清隽漂亮，小臂青筋鼓起，隐约可见森森疤痕。

　　少年提着一个纸袋，迈步往其中一栋楼层走去。

　　而那栋楼，恰好是陶然所住楼层的对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