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木凉楠笙

72、撞破

　　窗外细雨倾盆，窗内画室安静的只有炭笔摩挲画纸地沙沙声。

　　集训生活枯燥乏味，每天画不完的速写，洗不完的颜料桶，削不完的炭笔。

　　画室里每个人的眼下都是长期熬夜后的淡淡青黑，陶然画完最后一张速写，一旁的唐语也停下手中炭笔。

　　唐语丢掉笔过来拉她，很是积极，“然然走，干饭干饭。”

　　唐语去年统考没考好，校招资格证也不是她想去的院校，最后思考了许久选择了复读。

　　复读的压力与孤独，外人不能道也。

　　两人认识好几年了，关系一直不错，知道陶然也要复读，唐语莫名觉得没有那么孤单。

　　陶然用湿巾擦干净手，站起身，笑道：“走吧。”

　　画室基地也有食堂，可是食堂里的饭又贵又难吃，除非是赶时间，不然大多学生还是选择走个一里路去小镇上吃。

　　十二月的江南小镇烟雾绵绵，空气湿冷。

　　陶然和唐语撑一把伞，两人挨得很近，走到楼下，唐语眼尖，一眼看到门口等待的漂亮少年。

　　他撑着把黑色长柄伞，身姿惞长清瘦，灰白卫衣，浅色牛仔裤，握着伞柄的指节冷白，碎发有些长了，遮住令人惊艳的眉骨，薄唇潋滟，正直直看向她们方向。

　　唐语对谢知遇有印象，她拍了拍陶然手背，“然然，门口那个好像是你弟？”

　　她语气有些迟疑，她只见过谢知遇两次，一次是今年一月份，在晋市的画室楼下广场，那时候少年和陶然关系看起来并不亲密。

　　还有一次是上月中旬，少年也是像现在这样在门口等待，那天陶然还让她帮忙请两个小时假，和少年去镇上吃了午饭，关系看起来似乎有些缓和。

　　陶然闻言看去。

　　少年却已撑着伞向她们走来。

　　陶然有些无奈：“你怎么又来了？”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声音隔着雨幕传来，有些凉，好似有些不耐。

　　谢知遇眼睫微垂，嗓音低落：“我想姐姐，很想见到姐姐。”

　　“不是才见过吗？”

　　谢知遇抿唇：“哪里是才见过，距离上次见姐姐已经27天。”

　　陶然睨他一眼，“所以你就逃课来这里？”

　　他抬眸看来，有些委屈，“姐姐，我没有逃课，今天是周六，是正常假期。”

　　陶然闻言看了眼手机，还真是周六。

　　高三美术生集训压根没有周六周日假期这种概念，每天睁开眼就是画闭上眼还是画，日子过到哪天算哪天。

　　不看手机根本不知道今天周几。

　　人来都来了，也不能把人打包踹回去，陶然看他：“吃饭没有？”

　　谢知遇摇头。

　　“带你去吃饭。”

　　谢知遇闻言看向唐语，“这个姐姐也要一起去吗？”

　　他话里迟疑，好似只是单纯询问。

　　唐语眨了眨眼睛，她不是没有眼色的人，听得懂少年的画外音。

　　人家姐弟俩这么久没见聚餐，她一个外人插进去好像是有点多余，这样一想莫名觉得自己站在这里，似乎有些过于噌亮了些。

　　她咳了下，对陶然道：“然然，我突然想起来孙老师说让我下课后找他一趟，刚差点把这事给忘了，我现在去找他，就不和你去小镇吃饭了。”

　　“要给你带饭吗？”

　　唐语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去食堂随便吃点就行，你们聊。”

　　陶然没有带伞，两人用一把，唐语本想把伞给陶然，到画室这一小段路跑快点淋回去就行。

　　“雨下的大，伞你留着吧。”陶然没有要她的伞，快步走到谢知遇伞下。

　　少年似乎也有些惊讶，冷白的耳尖隔着雨帘泛起红晕。

　　唐语见状也没再客气推辞，向画室走去，中间她回了下头。

　　雨水淅沥，黑伞大半向女孩那边倾斜，少年一边肩侧很快被淋湿，可他却仿若未觉，他微微弯腰，抬臂，修长指骨贴在女孩脸颊，他侧头看着女孩，尽管看不清神色，却莫名让人觉得温柔的过了头。

　　这样的亲昵，根本不像是对着姐姐，倒像是对着……恋人。

　　唐语看的有些愣神，直到旁边路过的画室同学拍了下她，她回过神。

　　想到刚刚脑中想法，她有些失笑，应该是她想多了。

　　…

　　“还没擦掉吗？”

　　走路到一半，少年突然停下脚步，“姐姐你脸上有脏东西。”

　　陶然闻言抬手，想要去擦，少年指尖已经触了上来。伞不算大，两个人站在一起身体贴的很近，他指腹犹带着雨气寒意，身上是干净清爽的淡淡皂香。

　　他的眼神有些过于热了。

　　陶然眼帘微掀，淡淡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没什么重量，谢知遇却莫名口干。

　　“就好了姐姐。”他黑眸轻颤，指下肌肤温软，他有些不舍的放下手。

　　小镇有许多当地特色美食，陶然带谢知遇去了家往常吃过，觉得味道还不错的餐馆。

　　餐馆装修的很有古韵，桌子都是用屏风一块块隔开，环境清幽，隐私性做的很好。

　　陶然随便点了几个特色菜，她胃口一般，吃的不多，中间手机一直在响。

　　陶然动了几筷子就不怎么吃了，拿起手机回短信。

　　店内灯光柔和，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嘴角挂着浅浅笑意。

　　信息的提示音不断，她似乎觉得有些吵，按了静音，眼睛却没有离开手机屏幕，手指敲打，显然在和人聊天。

　　谢知遇吃饭的动作渐渐慢下，他安静看着她。

　　原来姐姐吃饭的时候都可以回信息。

　　原来姐姐是可以及时回信息。

　　只是那个人不是他。

　　陶然没有察觉到少年异常，拿起桌前的鲜果汁又喝了一口。

　　果汁喝得有点多，期间陶然去了趟厕所。

　　女孩背影消失的下一秒，谢知遇神情自若拿起对面放着的手机。

　　按亮屏幕，熟练输入密码。

　　…

　　陶然回来发现谢知遇已经不再动筷子，他靠在木椅上，眼帘微微垂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

　　陶然没太在意，看向谢知遇：“还吃吗？”

　　谢知遇摇头。

　　“那走吧。”

　　拿起桌面手机，陶然率先向前台走去，打算买单。

　　女生告诉她：“您这桌已经结过账了。”她说着目光看向她身后，“喏，就那个小帅哥付的钱，他没告诉你吗？”

　　“嗯，他方才没和我说。”

　　走出餐馆，外面雨还在下，伞在谢知遇手里，陶然站在屋檐下等他。

　　她翻了翻手机短信栏，依旧没有任何银行卡消费通知。

　　谢知遇走过来，撑开伞，陶然走到伞下。

　　下雨的小镇是另一种味道，青石台阶，水墨屋檐。

　　走到中途，陶然实在有些好奇，看向身旁少年，“给你的卡为什么不用？”

　　他嗓音莫名低沉，“我参加比赛有一些奖学金，平时也有做一些兼职。”

　　陶然有些惊讶，“兼职？你还在做兼职，什么样的兼职，我怎么从来都没听你说过？”

　　谢知遇停下脚步，他看着她，有些自嘲，“姐姐当然不知道，姐姐忙着回别人信息，哪里有空关心弟弟呢。”

　　这话颇有些阴阳怪气。

　　陶然简直莫名其妙：“什么？”

　　谢知遇抿唇，不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他摸出手机，快速点了些什么，把手机递给陶然，“兼职是关于计算机方面的，偶尔在网上帮忙做些软件小游戏，网站维护。”

　　陶然看向手机界面，那是一张银行卡余额，数目相当可观。

　　“你什么会计算机了？”

　　谢知遇幽幽看了她一眼，“小学开始接触的，生活在一起那么久，姐姐就一点都注意不到弟弟吗？”

　　陶然那段时间把自己封闭起来，状态很差，每天窝在画室画画，少年就在一旁陪着她，好像是时常见到他抱着电脑敲敲打打。

　　他眼角低垂，碎发遮住眼中神色，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却莫名觉得他好像有些不高兴。

　　高三集训强度大，时间紧张，陶然已经连续熬了一周大夜，每天睡眠时间不足五小时，她抽时间陪他吃饭，他说话却有些阴阳怪气。

　　陶然本就不多的耐心彻底没了，语气也有些不好，“你今天吃枪药了？”

　　女孩面上不耐刺的谢知遇眼眶泛红。

　　空气莫名凝滞。

　　谢知遇扯了扯唇角，“姐姐就当我吃枪药了吧。”

　　他说着把伞交到她手中，竟就这么淋着雨走了。

　　陶然站在原地，看着少年背影，这才注意到他的一侧肩膀一直都是湿潮状态，干的那一侧是和她贴在一起的。

　　细雨顺着伞面滴答坠落，落在青石砖上汇成小小一涡。

　　很快，少年另一侧肩膀也湿透了。

　　口袋里手机的震动声让陶然回神，她拿出手机，接听。

　　纪斯樾低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怎么没接？”

　　“手机刚刚静音了。”

　　纪斯樾轻笑，“学姐不会背着我在和其他男生约会吧？”

　　陶然弯唇：“呀，被你发现了。”

　　女孩那一声呀软轻柔细软，通过电流传到耳边，莫名让人心中酥痒，纪斯樾红了脸。

　　他哼笑：“我这个人小心眼的狠，喜欢的人只能独占，不能分享，学姐要是背着我养鱼，我就……”

　　陶然玩味道：“你就什么？”

　　纪斯樾笑：“就……？你先回头？”

　　陶然转身。

　　青灰檐角，细雨淅淅，纪斯樾大步向她走来，黑色冲锋衣深色长裤，寸头，五官凌厉深邃，带着点痞。

　　陶然怔住，指尖竟有些细颤。

　　连绵雨幕下，面前这张脸与记忆中少年的模样渐渐重合。

　　纪斯樾走到伞下，接过陶然手中伞，弯唇浅笑，“学姐见到我高兴傻了？”

　　声音响起的那一刻，陶然回到现实。

　　他不是瞿沥川。

　　“你不是说明天来吗？”

　　纪斯樾：“改签了，我想早点见过学姐。”

　　陶然从口袋摸出纸巾，动作轻柔擦去他脸上雨水，她轻叹，“都淋湿了。”

　　女孩神情温柔，语气怜惜，清凌美丽的眼看着他，好像他是她的全部。

　　纪斯樾心口暖意肆虐，他忍不住弯腰，低头，吻上她的唇。

　　她没有拒绝，踮起脚尖，细长手臂揽住他的脖子，主动回吻。

　　冬雨轻抚，在浪漫的烟雨江南，少年少女亲密相拥，吻得缠绵。

　　不远的小巷，站在个瘦削身影。

　　十二月的风森冷簌簌，谢知遇浑身被雨水打湿，他唇瓣苍白，脸色血色尽失。

　　他站在晦暗角落，黑眸阴翳看不到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