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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一 ...

  •   章一

      总有那么一个人,你为他死了都甘心。

      司韶就是相柯的那个人。

      ……

      剑宗缘寂山一脉十年前出了闻名天下的大魔头,听说魔头出世那一日血染红了长云千里,红得跟要滴下来一样。魔尊大开杀戒,十大门派损伤无数,最后是剑宗太上长老司韶出手大败魔头,将人灰溜溜的赶回了西魔道,这才有十年来的盛世太平。魔修们龟缩西边,再不敢来犯。

      拜剑城下,近几日涌进来许多生面孔,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口中魔头青面獠牙在俊美孤高的剑仙手下连连败退,非一合之敌,只差磕头求饶,众人听了自是连连叫好,茶楼一时热闹。

      相柯坐在二楼趴在围栏上听着书,津津有味的嗑着瓜子,身边端坐着个面貌俊美一派冷清的美人,低垂着眼慢吞吞的用一双握剑可劈山填海的手剥着花生,甚至细心的将红衣剥去,将一颗颗雪白饱满的果肉摆在青瓷小碟里,不多时便剥满了一叠 。

      相柯听到剑仙一剑差些剁掉魔头狗头时随着看客们一道大声叫好,甚至还抛了一把子铜钱赏了说书先生。随后便用抛完铜币的手端过青瓷小碟一口闷了花生们,口中含糊道:“花生腻了,想吃松子。”

      于是美人乖顺的放下剥了一半的花生,抓了一把松子。

      松子可不如花生那般好剥壳,美人废了一番功夫才得了一小碟,楼下的说书先生已经从剑仙剁魔头变成了仙家十年一度的试剑大比。今年恰好轮到剑宗。

      试剑大比十年一度,一人一生仅可参加一次,乃仙家盛事。若有谁赢了大比,那可是板上钉钉的新一辈第一人,十大宗门藏在门里的天之骄子门皆会出席。也不知今年桂冠花落谁家。

      相柯又将松子一口全闷,指挥道:“核桃。”

      美人顿了顿,摸了盘核桃,又看了眼小小的青瓷小碟,只剥了三个便已将碟子堆满,勉强叠下第四个,相柯喊了停:“你是想噎死我么?”

      美人给他倒了杯茶。

      相柯摇摇头,就着茶将核桃吃完,拍拍手拍落手上的碎屑:“好了,我走了。”

      美人沉默着收回送出的白帕。

      两道剑光于半空中一闪而逝,一者向西,一者去东,两道剑光背道而驰。

      拜剑城便在剑宗脚下,司韶一来一回不过眨眼光阴。他落在缘寂山最高的地方,长风灌满他的袖袍,微雨打湿他的衣发,他望着云雾遮眼的另一处风景,静默不语。

      相桥自小路上来看到的便是一道孤高疏离的背影。他握剑行礼,将口中“师尊”二字咽下,称呼了一句:“大长老。”

      雪般的人影回身望来。

      相桥就着行礼的姿势,抬头望他:“宗主大人遣弟子来问,今年大比缘寂山可参加。”

      缘寂山?

      缘寂山唯一的弟子已经是上一届第一,哪里再来弟子参加。

      司韶摇了摇头,示意他起身。

      相桥直起腰,咬了咬牙,还是道:“宗主大人的意思是,我等虽已被逐出缘寂山,但我等弟子依旧为缘寂山弟子,您的徒孙。”

      绵绵密密的细雨渐渐狂了,冷冰冰的雨幕里,长者满身风尘雨打面湿,少者灵气绕身滴雨不沾。

      他好像终于明白过来何谓缘寂山弟子,于是点了下头,摆手示意相桥自去。

      每每来此,来到这个他自小长大的地方,他总能揣着一肚子无处发泄的气捂着隐隐疼痛的肺腑走下山。这一次依旧如此,他行礼转身,胸口近要炸开。人往下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过头看一眼站在雨里兀自望着长云尽头的人。

      “他不可能回来了,您总不能让缘寂山一直空下去。师尊,就算您把我们全都赶下山只认他一个徒弟,就算您再禁言十年再自苦十年,他也不可能回来了。相柯甚至比您更清楚,立场就是立场,他总有压不住魔海的那一天,仙魔两道从来你死我活。您已斩了他一剑,难道还天真的认为只要自己过的痛苦就能还给他一些什么么。”

      司韶闭了闭眼,挥袖将烦人的曾经的大徒弟一把赶下了山。

      他当然不曾想过能偿还些什么。

      欠相柯的他本也偿还不起。

      只是这样做他自己多少能舒服一些。

      只要他比相柯过的惨一点,只要相柯知道他过得不好,至少不如魔尊过的好,那便足够了。

      其实根本没有其他人心中想的那么复杂,也无关亏欠偿还。只是相柯说自己总是比上不足,司韶就只好做他的比下有余。

      相柯是个小醋精小粘人精小撒娇精,从小到大都致力于做师尊最宠爱的徒弟,成天赖在司韶身边暗戳戳的踩着师兄师姐们的糗事来衬托自己多么乖巧多么伶俐。这气死人不偿命,时常让师兄师姐联起手来揍一顿的小崽子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师尊唯一的最爱的徒弟。

      司韶想实现他的愿望,想将自己的所有都留给他,都由他拿去。

      ……

      试剑大比接连比试七日,最终夺魁的是相桥的大弟子,犹记得上一个十年是相柯,再十年是相棉,三十年前是相桥。司韶端坐上位,望着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恍惚记起多年前某个崽子雄心壮志,说是他们缘寂山霸占魁首数十年,如何也不能断在他这儿,不然实在是没脸。

      掌门师兄在他身旁喜笑颜开,悄声同他说,瞧瞧,又是你缘寂山的弟子,还不快去表示表示,你可是人家师祖,出手怎么也不能小气。

      于是司韶站起身,朝那小娃娃招了招手。下一瞬,天昏地暗,血色漫天,大魔头一人一剑挑了十大宗门,劫走了剑宗相桥师兄。

      不几日,全天下都听闻,大魔头于试剑大比当日劫走了魁首的师父,并四撒请柬放言娶之为妻。

      其行之放肆,其言之惊悚,自古无出其右者。

      天下人磕着瓜子听着故事,觉魔头癫狂仙师遭难受辱,气愤之余又忍不住好奇,这位相桥仙师究竟是如何倾国倾城举世无双,竟使得魔头抢亲强娶,魔头仙师,师兄师弟,这爱恨纠缠缠绵悱恻,哟呵,快快道来,心痒痒的很。

      倾国倾城举世无双的相桥仙师崩溃的一屁股坐在魔头的高位上,手指指着从小坑师兄的小师弟抖啊抖,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你……你……你瞎了,师尊在掌门边儿上!你抢错了!”

      相柯位置被师兄占了,也不讲究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摸了两个橘子塞了一个到相桥怀里:“没抢错。”

      相桥:???

      掰开橘子咬了一口,挺甜的,相柯含糊道:“抢的就是你。”

      看相柯吃的挺香,相桥剥开橘子吃了一瓣,哦豁,甜。

      他眯了眯眼,实在想不明白:“你抢我做什么?”

      “娶你啊。”相柯无所谓道。

      “咳咳咳……”

      堂堂缘寂山大师兄差点死在一瓣橘子手上。

      相柯连忙给自家师兄拍背:“哎哎,师兄,别这么激动嘛。放心,婚礼肯定办的很盛大的,绝对不会丢了你的脸面的。”

      相桥觉得此时此刻这个混球崽子就是丢了他的脸往地下死命踩。

      “你……你疯了……你他妈娶我!?你当师尊是死的!?”

      相柯低头扣手指:“没有啊,可师尊又不能娶。我就想,他是师尊嘛,徒弟成婚他肯定是要来的,我是弃徒魔头了,肯定不行,思来想去还是劫了你最好。这一来,师兄年纪最长,这么些年一朵桃花不见开,想来不会影响姻缘。二来,师兄是男子,便是日后有了心仪之人也比师姐好解释的多。三来嘛……”

      魔头打量了两眼自家八尺来高宽肩厚背棱角如刀裁的师兄,“……师兄您这模样一瞧便是一身的正气妖魔不近身的,瞧着便十分的有安全感。”

      相桥表示他完全无法理解他家小师弟的脑子。便如同幼时这小崽子在师父床上尿了,随后连夜爬到他床上若无其事的睡了一夜,第二天指着他就说他尿了床。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这傻子都不信的鬼话他居然说得出口!?

      他年纪能给他当爹了!他和师父睡个屁啊!

      可就是这傻子都不能信的话,他说的义正辞严,装的楚楚可怜,反正不管别人信不信吧,反正他丢了人死活得拉个垫背的。相桥往往就是他的那个垫背的。

      相桥曾无数次怒问苍天,他上辈子到底干了什么对不起相柯的事儿,这小兔崽子盯着他一个人坑。好不容易这小崽子长大了,坑了他一波大的后跑路了,他清净了十年,一抬眼发现,那小崽子扛着铲子来准备把他给埋了。

      相桥不同意,死活不能同意。

      然后他就看见那个当了大魔头的小崽子,耷拉着脑袋垂着眼,轻又慢的喊了他一声:“大师兄……”

      相桥倒抽一口凉气。

      “……师兄,你知晓的,我这辈子不论如何是没法儿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了。我也不求和他一起,就想着大喜之日能见着他,哪怕是跪在下头给他磕头呢。男子与男子已足够惊世骇俗,何况我是他养大的。

      他见过我光着屁股四处撒野的样子,知道我六岁了还尿床,我一身修为认字读书全是他教的。我不可能,他不可能,我从来就没想过我能和他在一起。所以,大师兄,你答应我吧。我不能和他在一起,不能承欢膝下给他养老,更别说成亲的时候他坐高堂上我跪高堂下给他磕头了。大师兄,我就是想在魔殿上见他一眼,光明正大的给他磕头。”

      ……

      相桥哭的不能自己。

      为微末至尘埃里的小师弟,也为没抵抗住恳求答应下来后的自己。

      他看着他方答应便立马抬头笑容灿烂的小师弟,觉得自己要不是打不过他,一定立刻马上掐死他。

      混球崽子又演他啊!!!他的一世英名啊!!!全毁在这崽子身上了!!!

      老天爷,给他个痛快吧。告诉他,他上辈子到底欠了这崽子多少,他一次性还清行不行。

      ……

      不管相桥仙师多么崩溃,一封封红笺还是送到了剑宗。

      司韶只扫过一眼,便答应下来,亲至西魔道。

      相柯成亲当日,他换下常年的雪白穿了一身喜庆的衣裳,坐在上首高处,看着小徒弟牵着大徒弟在他脚下跪了下来。

      喜宴摆开,魔修仙修各掺一半,相柯与相桥敬酒司韶,热酒各自下肚,相柯对着司韶笑了开来,司韶望着他也轻轻勾了唇角。相桥看不懂他们,只觉得自己桃花半朵不开的责任这师徒二人定占一半,若自己孤独终老那这两人得负全责!

      浩大的婚礼轰轰烈烈开场安安静静落幕。婚礼后第二日,相柯送别仙修,第三日,相桥回门,第四日,魔尊相柯以身镇魔海,身死魂消,万古寂灭。

      西魔道随之大乱,内损外耗,一蹶不振数十年。

      ……

      这世上,没有相柯了。

      司韶站在高高的山巅,风大雨狂。

      相桥跪在他身后,问他,是否早便知晓相柯活不成了。

      司韶想了想,开口告诉他,一开始便知道。

      相柯并非魔海选中的主人,他强行成魔便是耗尽心力也不过镇压魔海十年。十年后他再无心力压制魔海暴动,要么新的魔海之主出现,要么魔海反噬死伤者重。而相柯选择以身为殉,平魔海浪潮。

      相桥的眼神,震惊且不可置信。

      司韶在那样的眼神下点头,承认,魔海选中的人本该是他,相柯承了他的命运背了他的责任认下了他本该认下的血债骂名众叛亲离。最终抛却轮回以平魔海,再换司韶十年安稳。

      内情说完,司韶不再看相桥的悲痛神伤,挥手将人丢下了山。

      随后运气起阵,将整座缘寂山连根拔起,朝魔海而去。

      他想,到时候了,他该陪他去了。

      他是他的师父,那是他亲手一点点养大的孩子,一勺一勺喂过他羊奶,抱过他幼年柔软弱小的身躯,甚至被他尿湿过衣裳。

      今生亲缘情债不知几斤几两难清算。

      但合该,终局,他总该去陪他的。

      百十年后,不算孤单。

      ……

      无边血海,魔气冲天,万物不生,寂静若鬼蜮。

      多少年呢,十年,还是百年。

      血海波澜起又自顾自止于寂静。

      司韶于缘寂山脚血海海边睁开眼,身旁趴了个一身血水容貌难辨的血人。那人狗崽子似的摇着脑袋甩水,不意外溅了司韶一身。

      司韶垂目瞧他,狗崽子后知后觉的歪过脑袋,半晌,讪讪的露出个讨好的笑,喊了声:“师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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