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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丫头初遇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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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给你夫婿敬茶。”执刑女官一甩长鞭,鞭声如雷,在烈江花耳边炸响。烈江花端茶的手不自觉抖动一下。
冷幼林翘着腿,倚在逝水学宫的主位上,后背笔挺,一身青衣如雾。
逝水学宫百名弟子,荣立在大殿两侧,齐刷刷的看着一身水粉春衫的烈江花。
烈江花站在大殿中央,垂眸不语,端着敬茶的纤白手指,如寒风中的小葱,抖动不已。茶杯在杯托里磕出一阵颤抖。
旁边的执刑女官轻咳,把紫色长鞭收回腰间,整理一下自己的衣领,露出黄色龙纹,又悄悄用外衣包好。
烈江花心知这一关是挺不过去了。但身为御史中丞,京城从三品女官,当着逝水学宫这些乡野学子的面,给他们最小的小师妹冷幼林敬茶,下跪,被收做填房丫鬟。
烈江花的官威,和尊严不允许。
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学子,来她府上拜会,希望烈江花帮忙引荐,在朝廷里推举一番。烈江花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因为实在不够看。
这些学子有的年少成名,不可一世,但一科考就名落孙山,不找自己身上原因,就会喝酒写诗骂朝廷。殊不知科考不仅是学子的能力比试,那些名门望族子弟,早已被朝廷内定。
考不上也不意味着笨蛋,而是大家族从中垄断,皇上都没办法。
还有的学子是真不行,一看那偏执猥琐的样子就不行。而且,烈江花也不是靠科考才当上御史中丞的,她是皇后的宫女出身。
现在反过来让烈江花给学子,还是个女学子下跪,当填房丫鬟,任凭女学子亵.弄,她怎么过得去心里这一关?
当然,在这些学子眼中,烈江花不过是京城最有名的花魁罢了。在学子眼中,花魁就是科考路上的绊脚石,但也是风流旖旎的温柔乡。
是又恨又爱,又向往,想得到后就丢弃,再听她们为爱寻死觅活的痛快存在。
于是,看着烈江花的眼神,有的喷火,有的憎恶,而冷幼林端坐至高位上,高傲的扬起小尖下巴,嘴角的笑意冷峻,端严。一派天下我有的模样。
当然了,拿京城第一花魁填房,那是何等霸气。如果有天再知道,是拿从三品女御史当填房,岂不是更霸气?
皇上皇后都没说能拿御史女官当妃嫔的。
烈江花最讨厌冷幼林这幅模样,尤其现在境况窘迫如斯,脸色愈发滚烫。本来,女官给女学子填房,就是闻所未闻,古今未有,是皇后娘娘故意用来鞭策烈江花,办事不力之罪的手段。
当然,皇后娘娘也是要利用冷幼林在逝水的地位,不仅是填房,烈江花准确来说,应当是皇后娘娘放在逝水,放在贵族冷家的一个眼线。
念及这份任务,烈江花端着茶盏走向冷幼林。她身为花魁,走路时身姿摇曳风流,长发和衣衫在风中飘动,胜似水莲般妩媚娇羞。
烈江花盈盈拜倒在冷幼林脚边:“小姐...夫婿...”
冷幼林养的两只雨燕,落在烈江花的手指上,啄饮茶杯中的茶水。
冷幼林坐着未动,双手接过茶盏,带着薄茧的手指划过烈江花的手指:
“叫我小姐就好,说好了,我在逝水立誓终身不嫁,因为没有夫婿,所以就当夫婿死了,你嫁给我,一辈子都不过是个填房丫鬟。”
“好的小姐,江花知道了。”烈江花表面柔顺,心里已经跑出去一万只疯狗,去撕咬冷幼林了。冷幼林小名观音奴,是因为如观音般美貌端严。
实际上,在烈江花第一次遇见冷幼林时,烈江花就看出来,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女学子,菩萨面,修罗心。
比烈江花那个开封府九岁义父,九岁罗刹颜百舸还可怖。颜百舸一怒,不过百官震服,冷幼林一怒,天下刀兵起,血流漂杵。
这就是逝水学宫的力量,这个天下兵家大统的学宫,培养出了一批大疯批学子。行事作风不拘小节,且毫无原则可言。
天地万物,皆可任凭驱策,每个学子身上,都有一种独特的魔掌,拉出来一个就敢翻天。
正应了那句“一人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
皇后娘娘有一点高估烈江花了,那就是烈江花大字不识一个,拿什么笼络住这些学子,拿什么去把冷幼林拴在身边?
记得前段时间,冷幼林和烈江花第一次见面时,两人就差点打起来。这几日更是一路上,乒了乓啷从京城打架斗嘴,吵过来的,热窑一般。
烈江花轻轻抬眼,仰视冷幼林。不由得想起跟冷幼林初相遇的那晚,冷幼林也是这般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态。
那晚京城外的大江边,恢宏的四春楼华灯初上,宝马轻裘的贵族公子们慕名而来,点名要见烈江花。
忽听楼下吵闹声四起,一个九岁的小男孩,不顾龟奴和接引娘的劝阻,径直闯进大堂。
灯红酒绿,熙熙攘攘,这小男孩却负手而立,手中还把玩着两个乌钢黑球,十分庄严之中,透着半分稚嫩。
接引娘喊龟奴:“来人!给两颗甜梅,把这孩子带出去!”
男孩一抬手,胸脯挺直,深沉道:“十个数之内,让烈江花出来见我。”
双方正胶着,小团扇扑扇起飞的老鸨子,过来看情况:
“呦!这粉雕玉砌的银娃娃,不会是烈江花生的吧?”
一群人捂着嘴嗤嗤的笑。
男孩手中钢球一停,低声怒斥道:“放肆,哪儿来的小丫头!”
老鸨子笑:“你还嫌我小?你不也这么小就来青楼逛?”
又上下打量男孩,一身银色的行头,就够普通人家妄想一辈子的:“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你娘。”
“我是她爹。”男孩挑挑眼皮,高深莫测的勾起笑容。
来到顶楼人迹罕至,最气派的一处门前,坐着个丹凤眼的男孩子,十四五岁上下。窝在太师椅里,晃着腿。
看着老鸨子带来的孩童,恭敬起身,一拱手:
“颜百舸,颜大人到访,有失远迎。”
老鸨子瞬间瞪大双眼,团扇拍着胸脯。
“小少爷,我来见贵姐烈江花。”颜百舸老派的回礼。
小少爷往门里看了一眼,转转眼珠,一咬牙推门进入。
穿过层层隔断,水汽蒸腾中,云母屏风后,几个少女戏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屏风外,小少爷轻声唤道:
“姐,老颜来了。”
烈江花被水汽蒸腾得半梦半醒,脸色酡红,正是舒爽。听到“老颜”两个字,手上一颤,叫了句:
“哎呦小祖宗,义父他小人家怎么来了!”
烈江花哆嗦着胡乱抓了件水粉的春衫裹着。
急匆匆从屏风后转出来,春寒料峭的冷让烈江花娇弱颤抖,她裹着婀娜身姿,强行咬着抖动的红唇。
见小少爷双手展开一件凤凰纹样的银狐披风,便凑过去。恭敬的把披风搭在烈江花肩上。
边走,小少爷边贴心的收紧她的领子,轻声提醒烈江花:“夜深风重,可小心着了风寒。”
烈江花烦躁的打掉他的手。
“御史台烈姮奴问义父安好。”烈江花施施然向九岁的孩子施礼,烈江花习惯弯腰施女礼。
姮奴二字是皇后娘娘赐给烈江花的名号,官场上,大家更习惯称她姮奴这个小名。
一旁的老鸨子差点咳嗽喷出来。
“起来吧。烈大美人,真是我见犹怜呀。再跪着,我可要心疼死了。”颜百舸皮笑肉不笑。
烈江花身形微颤,偷瞄一眼颜百舸,这九岁的皮囊下,可是本朝开封府第一酷吏,人送名号——九岁罗刹颜百舸。故轻声吩咐人上点心。
转眼间,在颜百舸面前摆满银质食盒,每个盒盖上都刻着一个“颜”字。看来往日早有准备。
世平打开食盒,通体银光流转的桂花糕分外惹眼,跟颜百舸身上纤尘不染的衣装如出一辙。是烈江花命人为颜百舸特意研制,银色是颜百舸最爱。
颜百舸哂笑:“呦,真不愧是,八面玲珑烈姮奴。倒是第一次见纯银色的桂花糕。”
“想着义父总有一日会驾临,故时时准备。”烈江花短舒一口气。
“你知道,我来,可没什么好事。”颜百舸脸色凝重,老鸨子带人自觉退出。
颜百舸凑近烈江花压低声音:“洛太后崩了,镇守边关的关陇洛家,已启程回京。洛家回京,从后宫到朝堂就都要变天了。”
烈江花倒吸一口冷气:“太后她......如此说来,洛家此次回京,是要让后宫换主?”
颜百舸坐正身姿:“后位换主,你我命也难保。但洛家兵强马壮,皇上都称病不敢直面。现在朝堂之上,只有皇后娘娘一人撑着,皇后娘娘也要趁此机会,给洛家送一份大礼,以图缓和关系。”
说罢,颜百舸掏出一块狼头令牌。推给烈江花。
烈江花跪接凤旨。
“烈姮奴听旨,限你今夜,捉拿两名谋逆举子,交于大理寺,必要时可采取风闻奏事!钦此。”颜百舸把旨交到烈江花手中。
烈江花接过凤旨,犹犹豫豫站起身:“义父,启用风闻奏事,也不经过刑部,就是说,这两名举子本无罪,要姮奴来罗织罪名?”
颜百舸冷冷点头。
“可那是两条人命……”烈江花一犹豫。
颜百舸眼神顿时凌厉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妇人之仁?!太后崩,皇上昏迷不醒,宫里如今乱成一团,每个人都生死难料!
区区两个举子死了,才没人跟洛家争那几个官职名额,换天下三个月太平,值!不能再值!”
烈江花低头不语,虽然出身御史台,但是她不愿意罗织嫁祸。
一只雨燕拍着翅膀落在窗棱上,颜百舸捏着手中钢球看着它:“我教过你多少次,欲成大事者,虽至亲,亦忍绝!”
说罢,颜百舸手一甩,一颗钢球奔着雨燕追过去。
烈江花来不及思考,一闪身挡在雨燕身前,钢球打在她嫩藕似的胳膊上,登时血浆四溅,白骨断裂。
颜百舸怒斥:“不长进的东西!”
说罢,两步上前,抬手就打。
被小少爷一把捏住颜百舸的手:
“颜大人不可冒犯中丞官威!”
颜百舸冷冰冰的看着小少爷。小少爷毫无惧色,不愧是世界上唯一敢违拗颜百舸的人。
颜百舸甩开小少爷的手,声轻语威对烈江花道:“人刚到,就在天字四号房里,今晚大理寺开封府都不睡觉,等你抓人!”说罢,一甩斗篷转身离去。
老鸨子跑进来扶着面无血色的烈江花,嗔怪道:
“他打你你还手啊!我平时怎么教你的?!打女人的男人,四春楼可不惯着!”
“鸨母慎言,颜百舸在开封府当差,虽然九岁年幼,但手上割了人头上百,你就当没见过他,对别人只字不要提。”小少爷提醒老鸨子。
烈江花冷汗涔涔,按住老鸨子的手:“看好了,今晚四春楼只许进,不许出。”
“腿长在人家自己身上,我哪儿看得住?”老鸨子一指楼下“将军府带兵来的。”
烈江花掏出狼头令牌:“我们也有兵,不怕。”
老鸨子倒吸一口凉气:“江花呀,如果知道,咱仨开青楼,得兼顾给皇上家抓人,还担心被抓掉脑袋,我宁愿咱们永远是要饭花子。”
烈江花听着楼下歌女唱了句“尘世如潮人如水。”偏头望向窗外的春江明月,下定决心道:
“我这一生有三件宝贝,四春楼,养大我的皇后娘娘,还有无情无爱的心。皇后娘娘如果不在,
这一切就会顷刻失去,所以,今晚都别睡,跟我抓人。”
烈江花掏出一个小本递给小少爷:“按照上面记录的各个官兵的口味偏好,让后厨做上几桌好饭好菜给树林里的官兵们。”
烈江花又顺手支走老鸨子后,拉开药匣子,翻出宫里最强效的麻沸散,她记得颜百舸说过,这药可保十二时辰痛感全无,代价是十二时辰后,加倍的疼。
小少爷和老鸨子回来,烈江花已经好模好样的坐在梳妆台前梳妆。
“大姐你不是用那个药了吧?你不要命啦!”老鸨子一扇子拍在烈江花纤腰上。
“我得去试试,天字四号房的两个举子,都是些什么人,可有机会下手。”烈江花扯下身上的狐裘,露出春衫单薄。
“我看像名门世家的风流公子,一进门就要最贵的姑娘,最好的酒。”老鸨子回忆起天字四号房的两位举子。
硕大的满月逐渐爬上中天,明月舞风台从江水中升起,一时间人声鼎沸。
掌各种礼乐之器的乐母们,姿态各异的坐在高低错落的金莲上,烈江花落在舞风台上,天边几声春雷闷响,配合着琴瑟,丝竹声,别有一番庄严。
月光下,烈江花如姮娥俯瞰人间。
待到雨丝飘落,烈江花舞毕,陷入狂欢的公子们把酒盏里的酒,扬洒向雨中。春雨如酒,熏得烈江花醉眼朦胧。
她看向天字四号房,见其中一个人端着酒壶在墙上挥毫泼墨,另一个紫衣公子,把目光投向了更远处的屋檐。
烈江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个青衣人,撑着纸伞,衣袂如雾缭绕,身边跟着一对灵气丰沛的雨燕。其中一只飞过来,绕着烈江花转了一圈。
烈江花收回视线,她更想看清天字四号房的公子们在写什么,如果是诗,那就可以动用文字狱抓他们。
风大雨大,烈江花偶一倾身,差点从金莲上坠落。旁边的姑娘们都伸手去护。
烈江花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眼角一抹青色的影子就飞掠过来,抄起烈江花的腰,把她带离场中,放在远一点的廊檐上。
烈江花躺在屋檐上,浑身被春雨打湿,眼看离目标越离越远,气得反手捉住这青衣人掐着她的手臂,抬头看去,只见这是个青衫玉冠的姑娘,神色冷淡,如月射寒江,端严中,透着秀丽明艳,不怒自威。烈江花组织好的脏话又咽了回去。
“你做什么?”烈江花娇柔但奶凶的瞪着青衣人。
青衣姑娘看上去比烈江花大两岁,长身玉立,冲着烈江花扬起小尖下巴,一派跋扈傲气之色:
“不用以身相许,我不需要。”
烈江花院里养的大白狐狸跑过来,青衣人转头冷眼看着它。大狐狸跟她眼神交接,突然受惊似的急刹车。慌不择路从鸡窝中横穿过去。一时间鸡飞狗跳。
都说恶人讨狗嫌,能把狐狸吓得屁滚尿流的,想必更是恶中大恶。
烈江花再看这青衣人腰间佩玉上,刻着个“冷”字。
于是反手揪住这位冷姑娘的胳膊,鼓足勇气怒道:“赔鸡!”
冷姑娘比嫖客都刻薄的掏出一文钱,扔在烈江花怀里:“救你命的钱,可以抵消十几只母鸡的钱,这一文钱,找给你。”
‘本从三品的命,就比十几只母鸡贵一文?!’烈江花可下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铁公鸡了,冷姑娘比铁公鸡都过分,简直是搪瓷耗子,琉璃猫。
“别来四春楼!没有姑娘愿意伺候你个周扒皮!”烈江花出言警告往四春楼大门走的冷姑娘。
冷姑娘回身,骄傲的看着烈江花,不服输的道;“一会儿,就让你这个大花魁,亲自伺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