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x无情）快哉金明雪》许微

2、一

　　“你看，这么大的雪。”
　　独沽一味楼上的白衣人只有一只胳膊。他身体的另一侧，只有一只空空的袖子。
　　他唯一的一只手用来拿着一双银箸。
　　这时他拿银箸点了点窗外，好像温酒闲谈似的又补了句：“好大的雪。”
　　他对面坐着的一名方脸俊伟男子，一直在看雪，好像这一辈子都没见过如此诗意如此美丽的一场雪一般。这时他站起来，把一双大而宽厚的手掌撑在窗台上，看着外面道：“已经见小了。天色大亮之前，这场雪就要停了。”
　　晓色刚刚从云层上面透下一丝两丝，万物刚可辨轮廓。有一些起得特别早的人家，把门板一卸，无不惊叫起来，蓬着头屋前屋后地去唤狗，看鸡群，扫门前的积雪，把露天放着的家什从雪里拎出来时，雪块簌落落地滚下去。过一会儿从门后探出几个梳小髻小辫的脑袋——只有这些还不用操心家务的童子，可以纯粹把这当一场意外之喜，放肆嬉闹。
　　独沽一味楼上的铁手看着汴京城慢慢开始苏醒，慨然道：“这真是一场好雪。”
　　“这是场妖雪。”戚少商似笑非笑地说，“现在是三月了，二爷见过哪年的晚春下这么大的雪？”
　　“这是一场好雪，”铁手面有微笑，不紧不慢地重复说，“因为它坏了蔡元长的一场好局。”
　　戚少商不再说了，站起来踱了小半个圈，与铁手并排站到窗前，看着白街白屋白檐白瓦，白树上结着白凌。风携着雪粒迎面涌进窗来，把站在窗边的戚少商的左袖吹得飘拂不止。
　　铁手侧目看了看戚少商白得显眼的衣袖，不无憾然地说：“上几个月，大师兄一直在抽空帮你筹制一只新手。要不是后来忙于筹划今日金明池之事，或许已经完成了。”
　　戚少商怔了怔：“我却不知道。他没有跟我提过。”顿了顿，又说，“如果我要知道，一定不要他再花那劳心劳力的时间。反正，我一早已经习惯了独臂独身，一只废手不值得占去他那么多精力。上次他为我制的那只假手，我也还没有当面谢过他……”
　　铁手道：“你这样讲，我不好厚着脸皮替大师兄来客气。不过大师兄有几句话说得在理。他说现在人只道是我们两个捕快在戚少商落难时伸手拉过他一把，只道是风雨楼有神侯府在背后撑腰帮扶，却不知我们这几个捕快，有许多事是赖得戚少商才能办得，我们神侯府，有许多关节里都拜托甚至牵累了戚少商和他的一班兄弟。”他笑了笑，“大师兄说，有许多事未曾当面谢过戚少商哩。”
　　戚少商若有所得地摸了摸唇角，喃喃道：“这话他当着面可没跟我说过……”
　　雪还在下着，漫进沽味楼的窗口，两人的发丝间都沾了一些雪粒。铁手忽的指了指东头：“大师兄来了。”
　　将晓而未晓的时候，天色恰像被水化开了的浓墨，街上还没有行人。一顶轿子，自长街东慢慢行过来，在模糊的夜色里，依稀可辨轿旁有四个少年人的身影。轿子到了临近沽味楼的街口，忽的方向一转，朝别处去了。
　　铁手转头对戚少商道：“大师兄看来直接赶去金明池打点了。”
　　过不了片刻，楼梯上脚步作响，一个看起来文文气气的人，领了一个童子上楼来。
　　那个文文气气的人，长了一张清秀白净脸，脸上没多少肉，双眼皮深深的，看起来有些木讷和软脾气，虽不算特别俊秀，但令人觉得非常温和，非常斯文，非常真心，便是独沽一味楼的“老板”温白水了。
　　天还没放亮，沽味楼的生意也没开始做，但独独接待了铁手和戚少商两个，连早上的茶药、点心也给他们准备好了，此时老板又领了个少年人上来，声音很秀气地说：“戚楼主，铁二爷，大公子的这位小哥儿找。”
　　那少年人从他身后转出来，一张面孔长得俊俊俏俏，眼睛乌光溜圆，显得格外机灵滑溜，正是无情身边的“阴阳剑”陈日月。他朝铁手行了个礼，脆亮亮地叫了声：“铁师叔！”然后眼光在戚少商身上转了一转，终也叫了声：“戚叔叔。”
　　“铁二叔，公子说这场雪一下，多有变数，他要先去金明池调节打点，不来这儿耽搁了。宫里的情形公子着我来告您：米公公昨天深夜突染风寒，下不了床，今天不能陪同圣驾到金明池了；方小侯爷则今天天还没亮就来求见圣上，说方巨侠前不久才因为思念亡妻失足坠崖而亡故，他要为义父守丧，也不方便去金明池行乐。”
　　铁手看了看戚少商，戚少商也看了看铁手，彼此都没有太过意外的神色。
　　戚少商抬头看了看汴京城上空，厚厚的云层已然饱蘸晨光，那黎明的天光活像要破蛋而出一般，都快把云层撑裂了。他问道：“那，我们也走吧？”
　　铁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戚少商拂了拂头上、肩上零星的雪粒，笑着对陈日月道：“我现在要先去一个地方见个人，劳烦小哥儿，跟你家公子说一声，我快得很，随后就到金明池与他汇合。”
　　铁手笑着道：“莫非是佳人有约？”
　　戚少商摆了摆手，也笑：“有求于佳人，不约也当往，聊表诚意。”
　　他们走下独沽一味楼的时候，清晨的天光正挣破了云层，飞速地驱散了最后的一点夜色。天一旦亮起来，就亮得很快很快。

　　——三月初三。破晓。汴京雪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