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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春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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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启四年,二月初春。
又下雨了。
渐渐地雨密了起来,淅淅沥沥地下得更大了。
卫靖站在屋檐下,望着庭院内的道路,积水慢慢变高了点,雨落下来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耳边听闻雨又落在屋顶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脸颊迎着春风,似是能借着春雨洗去一身疲惫。
院子里的芍药被雨水击打得枝条都压向了地面。
花瓣四处散落,混在泥土雨水中,倒映出几分嫣红。
周管家正沿着抄手游廊过来。
卫婧注意到了周管家,问道:“何事?”
周管家快步上前,恭敬道:“李夫人和李家三公子的马车出了些意外,派了管事过来知会,可能晚到一些时辰。”
卫婧颔首会意。
李家早几日便递了帖子,今日登门拜访,正逢休沐日。
卫婧回京述职已有一段时日,刚回朝,圣人便派了实职,脚不沾地地忙起了公事,这段时间亲朋好友一概未见。
只有大军班师回朝那天在长安街上,卫婧远远地看见了一些熟悉的脸孔,与之视线交汇,点头示意看到了对方。
挥退周管家,卫婧回内室换了件石青弹墨藤纹云锦大袖衣,侍女竹青用金边缎带给她绾了发,整个人气质显得温柔了不少。
梳洗完毕后,卫婧带人去了库房,卫婧的库房估计除了皇家的珍宝库,没有人家能比得上。
库房里大多都是战利品,珠宝玉石琳琅满目,奇珍异宝随意搁置在地上。
光是看着都觉得糟蹋宝物。
卫婧从不把这些身外之物放在心上,故将军府里的所有物品都未登记造册。
目前除了自个儿带回的侍卫和贴身侍女青竹,其余人都是入府后,去牙行挑的。
想到这里,府里没个主理人确实不行,卫婧都有些想把蜀地的账房先生请回来给她管家了。
细细地从中挑了一支紫檀狼毫笔,一块端砚和一对西域来的七彩琉璃盏。
卫婧叫竹青拿织缎细细包好礼物,装在锦盒里。
从库房出来,才携侍女往前院招呼客人的堂屋去。
客人尚未到,卫婧便自顾自地喝了起了茶。
春风的冷意让她神思晃了神,不由自主想起了幼时。
卫靖原是京郊小村庄一佃户的大女儿,虽然没有锦衣玉食却生得花容月貌。
乡里乡亲见了她无不夸她有福气,凭借美貌进不了高门但也能嫁一富庶人家,安享富贵。
就连卫婧生身父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事与愿违。
卫靖的亲娘生下一双弟弟不久便离世,亲爹也在短短几月内便再娶,从此亲爹变成了后爹。
卫靖成了家中主要的劳动力,伺候一大家子的衣食住行,不但日常起早摸黑,还整天被继母打骂。
卫婧不愿继续回想不堪的往事,平复了下心情思索起衙门上的事情。
最近的案子实在是令她焦头烂额。
枯坐了会,一抬眼瞥见周管家领着李家母子从影壁后侧走了出来。
卫婧笑着起身迎向客人。
李夫人一见到卫婧便激动地快步上前,两人互握双手,互相见了番礼。
李母还是那开朗爽快的样子。
卫婧抬头看向如玉竹一般,立在李母身旁的李然,长高了许多,比自己都高了个半头,也是个翩翩少年了。
一直关注着她的李然感受到卫婧的打量,亲昵地唤了声:“婧姐姐安好。”
卫婧点了点头,施以微笑。
扶着李母落座后,卫婧从容坐下,唤人上茶。
李母的侍女提上雕漆红的食盒,拉开滑盖,端出几碟点心,是卫婧爱吃的玫瑰酥和桂花糖蒸栗粉糕。
李母把点心往卫婧面前推了推:“郑记的点心,你爱吃的,趁热快尝尝。”
卫婧捻起一块抿了口,嗯,还有些余温,是熟悉的味道,甜而不腻带些回甘。
李夫人细细打量起卫婧来,看其眉目间流露出疲态,摸了摸她的肩膀,不由牵起她的手,心疼道:“婧姐儿瞧着比去年瘦了许多,差事也要劳逸结合,切莫累着自个儿。”
对李母的关切,卫婧欣然接受,解释道:“这阵子任务多了些,忙过这阵便好了。”
“你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照看着,自然是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了”,李母埋怨道。
卫婧苦笑,她与李母年岁相差不少,在蜀地救了李然后,李母便对她亲昵关照起来,李母回京后,两人一直有书信往来,久而久之变成了知己好友。
对于卫婧的婚姻大事,李母比她父母还要上心,每次说起这个都恨不得把长安最优秀的儿郎说与她。
闲谈了一阵子,李氏关心起了厨房饮食,担心这府里的下人阳奉阴违,照顾不好婧姐儿,心心念念的要去看上一番。
卫婧执拗不过她,如此便让她去了。
李然坐在卫婧斜对面的椅子上,听着她们聊天,借着端起茶水的功夫,细细打量了卫婧一番,卫婧面容比之前确实消瘦不少,也憔悴了些。
上次同卫婧见面还是一年前,卫婧大败金国,押送俘虏回京,那时她常年在外奔波,四处征战,皮肤被阳光晒成略深的小麦色,不似京城深闺养出来的女子,皮肤细腻娇婉可人,相比之下倒是有些粗粝,但整个人精神奕奕的。
许是近一年卫婧在江南呆着,没有西北毒辣的太阳,也没有西北的罡风沙砾。
皮肤倒是白皙细腻了许多,就是整个人透着疲态。
李然有些心疼,看向卫婧的目光便有些急切和怜惜。
卫婧敏锐地感受到李然的情绪,虽然男女大防没有前朝那般严,但男女独处还是要谨慎。
李然跟随老师游学了些日子,主动谈起了在外遇到的风土人情和人文风光。
聊到江南的繁荣,卫婧在江南呆了一段时日,对李然谈到的江南才子辈出,酒肆歌伎戏剧繁盛深有体会,醉生梦死的富贵温柔乡,确实令许多风流才子软了骨头。
看着李然意气风发地侃侃而谈,卫婧禁不住调侃了下:“可有一二红颜?”
闻此,李然憋红了脸,急道:“虽然跟着老师到访过临河而筑的河房,亦有歌女伴在身侧,但从不敢逾越半步,老师亦看顾着。”
看着李然如临大敌,汗水津连的模样,卫婧不由大笑,便是有些什么倒也正常,只是此番李然急切的模样十分可爱。
明白了卫婧只是逗他李然对此表示无奈,弯了弯唇,“婧姐姐就爱捉弄弟弟”。
不远处传来低语,未见人先闻其声,是李母回来了。
卫婧问起早上过来的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
李母:“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合宜群主在街头打杀家奴,百姓围观冲撞了车架,耽误了一阵。”
合宜群主,卫婧也有耳闻,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定王的嫡女,太后孙辈最疼爱的女孩。现在定王风头正盛,不可与之硬碰。
“群主此番行为倒是出格,当今贤治国”卫婧摇了摇头,议论天家不妥,借着由头说起了李然的学业。
说到李然的学业,那是李母顶顶自豪的事情之一了,揪着帕子笑道:“恒之的身体虽然不好,但是性格乖巧聪慧,在功课上也不曾懈怠过,是最令我省心的孩子了。”
卫婧看向李然,端起茶杯,用杯盖刮了下茶沫,打趣道:“秋日的会试有几分把握?”
李然急忙放下茶盏,清了清嗓子,双手放在膝盖上正声道:“婧姐姐,先生说我今年的会试,进士应当是稳了,若是再进一步,三甲也是有机会的”。
“如此便是极好,你有天赋又勤勉,若能得中三甲,我便赠予你一匹西域巴里坤马,如何?”卫婧含笑道。
”如此便多谢婧姐姐了,恒之定当全力以赴。”李然弯眼一笑。
卫婧留母子二人用了午饭,便送他们回去了。
在大门前,李母又牵起她的手细细叮嘱了番,卫婧耐心点头,看李母不舍地和李然上了马车,李然回首朝卫婧轻挥了手,便掀开帘子入内了。
看着马车渐去,卫婧有些怅惘,她年岁确实是到了,在京中满二十未嫁的女子,着实不多,未嫁的大部分也被人当成是异类。
上级和同僚都暗戳戳地想要为她做媒,但是她对于男女之事颇为冷谈,甚至提不起兴致。
不过一个人挺好的,成了亲的女子要操劳家里的庶务,经营人情往来,还要照顾好丈夫的小妾们,比她做个将军要复杂得多。
见卫婧在大门口发起了呆,竹青上前唤声‘姑娘’。
卫婧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回府罢。
马车上,李母也一脸愁容地说起了卫婧的婚事,两年前她就开始陆续给她相看了,看到她不着急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
但不能太过逼迫她,卫婧是个可怜的孩子,生怕她没人知冷暖。
李然默默在一旁听母亲絮絮叨叨地说起之前给卫婧相看的对象:定安伯府的世子,比卫婧小三岁,女大三抱金砖刚好;阁老的小孙子,和卫婧同龄……
都是正正好的,卫婧这孩子竟一个都看不上。
又说到李然二哥李振,与卫婧年纪相仿,但凡李振争气点,她都想讨卫婧做儿媳妇,但是李振配不上卫婧,二十岁了还是吊儿郎的模样。
李然掀起帘子,轻叹了口气,很想告知母亲,自己对卫婧的心意,虽然差了四岁,但跟定安伯世子的三岁比起来也没差多少了。
而且母亲这般喜欢卫婧,若成了婆媳,不是更好。
但是他还不能说,他要等到自己高中那天,名正言顺地上门求娶自己心仪之人。
所以今年的会试、殿试,他势在必得,再一次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看到手中的帘子被自己抓皱了,轻笑一声,松开后轻轻把它抚平。期待着下次的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