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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孤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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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的临河镇,和风来的有点晚,好好的日头底下,站着都觉得风吹寒了骨髓。
清明放假的第一天,林思牵着一个胖手胖脚的小男孩,孩子软软的像个小熊,皮肤白皙,嘴唇红润,一看就知道养的很好。
林思在临河镇街头买了一捆纸钱,抱着小男孩,沿着清水潺潺的界河,逆流而上,最终停在溪流一个靠近旗山的小道上,小道边上,有一个小土包。
林思放下小男孩,给他找了一个干净的石头坐下。而后,林思走近那个小土包,把土包上边和周边的杂草都给清除掉。
“才两年而已,草就这么长了”
林思拔了一根牛筋草,手被锋利的草叶划出了一道血痕,鲜血就渗了出来,滴在土包上。
小土包毕竟很小,即使草长的再坚实,也在很短的时间内被林思清空,剩下新鲜的黄土,以及青草的气息。
在土包一角,林思点燃了那捆纸钱,而后牵过小男孩,让他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矮矮的身子跪下去,林思说“里面是你的妈妈,以后每年我们都会来看她。”
而后,林思牵着磕过了头的小男孩,退了几步,站在边上,看着燃起的纸钱,青烟漂起,顺着青烟,燃烧完的黑色纸屑也飘飘扬扬。偷着青烟和纸屑,林思看着远处山脚下的老村,那一弯界河拥着的古老村庄,想着八岁那年,扎着小羊角辫的司静,因为金旺又笑话她下颌角上的麻子而气恼地甩开书包追打,二人沿着老村转了三圈,金旺一边跑一边笑“小麻子,麻子小,麻子长在你嘴角。”司静愈发愤怒,抄起书包就砸,结果没砸到金旺,还掉进了蓄满水的稻田......
时至今日,林思都无法接受司静的离去。长大后,铁三角的林思、金旺、司静三人,各有各的生活,算起来,截至最后见到司静那天,林思已经有近十年没有与二人打过照面了,总是各有各的忙,各有各的事,就是连一面都没空见,一个电话都吝啬。
说来人真是可笑,有时间无聊,有时间寂寞,没有时间也要熬夜争取时间去浪费,却没有时间去维系儿时的好友,最亲近的人,最后却成了最不联系的人。
电话里,司静说:“林思,我快死了,还有一件事要求你,我在临城家里,你认识的。”
林思敲开房门,看到了一个黑瘦的女人,面皮黄而且油,眼神绝望,张开嘴一股臭气,整个人枯瘦得仿佛是一根竹竿。
记忆里,那个笑的灿烂,活得痛快的司静,临死时,竟是这么一副模样。
枯瘦的司静,抱着一个奶香的男孩,递给林思。
“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林思,我求你,把他带走。”
门内传来浓重到化不开的腥臭,林思若有所悟。结合从母亲那得知的司静的生活状况,林思问:“你把他?”
司静笑了,张开嘴,哈哈大笑,从她缺失的门牙中,看到的是比其他剩余的黑黄牙齿更深的黑洞。
吴优死于失血过多,司静打开门就已经服了毒,一个不健康的家庭,结束了罪恶,留下了一个地狱中孕育的天使。
司静死后,林思带着司静的骨灰,回了临河镇,在一个能看见老村的小山坡上埋葬,让司静永远看着她长大的地方,那个她在阳光和风中奔跑、开怀大笑的故乡。
在这个山坡上,十岁的铁三角一起坐着,看着界河围绕的老村。
“你们长大了想干嘛?”早熟的司静,总是铁三角话题的倡导者。
团队中的乖乖男,做题最快,回答也最快:“我想考大学,考最好的大学。”
金旺笑:“我想在家放牛,养很多很多的牛。”
司静笑说:“没出息,一点都不想好。”
那时的司静,笑的美好,杏眼桃腮,小小的年纪说着老成的话。她说:“我要去城市,要有很多很多的钱!”
金旺也笑:“没出息就没出息,没出息能活得长。家里的猪,长的瘦的都能多活几天。”
一弯界河,每到夏季,就会河满水满,老村的人引河水进田,灌溉秧苗。这个季节,是老村男孩子们最喜欢的季节,所有老村的男孩子,都恨不得一天到晚泡在界河里。老村的大人们,不管谁家的父母,只要在界河边上干农活,见了晒得跟泥鳅似的孩子在水里泡着时,都会驱赶。
“赶紧回家,当心水鬼抓你。”
林思家乡,一中一晚,都是不允许孩子外出的。许是晚上大人精力不济,中午午后人疲乏,没有多余的精力照看活力四射的孩子,就编出来各种各样吓人的鬼怪故事来,比如说长舌头的吊死鬼,肿眼泡的淹死鬼,死去多年的村头李阿婆在田里见人就笑,以及小鬼捉弄人,晚上出门总喜欢给人带路,带着带着就给带回原地,不到天亮找不到回家的路。这些故事里,也有一些很是有趣的,这些故事在爷爷辈里广为流传,比如晚上上厕所看到一个金灿灿的小马,用竹竿一抽就哗啦啦地掉金子;还有某某祖父,放生过一只狐狸,那狐狸在若干年后,某某祖父家里断粮时,就叼来了半袋大米,让祖父家度过难关。
连学堂门都没进过的爷爷辈们,这些故事仿佛是他们共同的经历一般,每个人所讲的故事,都有相同的主角和类似的情节,只是有时候小马驹会变成小驴,小狐狸变成了黄鼠狼。
小时候的林思有一段诡异的经历,有一天中午,家里镇上的生意出奇的好,林思放学回家,一个人都没看见。就独自一人去了村北面的田里,四面无人。忽然,一个坟头上站起了一个红色的三米高的人,另一个则站起了一个高度相仿,但是是绿色的人,二人拿着镰刀,在两座坟头上飘来飘去。
这段记忆,在林思的脑海里,一直无法忘记,回家跟大人一说,大人都笑孩子迷症了,让以后再不许自己瞎跑。
金旺和司静也不信,他们本能的不信任何自己没看到的事物,但是又保持了很深的好奇。据说二人后来都在同样的时间去了林思说的地方,但是都没有看到林思所说的场景,于是,二人就更笃定,林思是昏了头。
小学五年级,初春时间,铁三角在田里放风筝。三人坐在一起,初春的风清寒又稳定,将三人手中的风筝带起,飞向空中,三人坐在一起,风筝却远近高低各不同。
那时候,最喜欢的还是过家家啊。司静用红色的砖头磨出粉,说是胭脂。金旺用泥巴捏成了一个个的小猪小狗,说养大了就可以杀了吃。林思用几块砖搭起了灶,说可以帮金旺把小猪小狗烤熟。简单无聊的游戏,那时却是甘之如饴。
初中时,林思和司静进了重点班,金旺小升初失利,进了普通班。三人约定好一起学习,每天晚上一起挑灯夜读。家里父母看得开心,没有什么文化的父母,看到孩子读书,还几个孩子一起读书,就认为那是最上进的事情。不管在谁家里,都是一会水果,一会零食一会水,司静的妈妈水饺一人一碗水饺,金旺的爸爸甚至拿出了家里的卤猪蹄......铁三角对此深觉不妥,金旺去小店买了镇流器,让家长给买了手电筒,每天晚上带着司静和林思打着电筒就去了教室,爬上去按上镇流器,打开教室的日光灯,三人一起夜读。学校的老师对此视而不见。初二上学期,金旺就因为期中考试总分排在了年级前五十,顺利进入重点班,与林思一桌,身后是司静。
初二时,身高比林思高了半个头的司静,懵懂的林思都觉得是美女。杏眼含水,青丝如墨,吐气如兰,行动如风...,笑时爽朗,言谈干脆,形式利落。
初二时就是美女的司静,现在是孤坟下的一捧灰。
林思蹲下身,抱着小男孩,泪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