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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番外-夏日巡礼小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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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野志保接到冲野洋子的电话时正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她戴上蓝牙耳机,有些意外地“喂”了一声。
耳机里传来日本国民级女演员热情洋溢的声音:“志保!我要结婚了!”
宫野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恭喜”,察觉到自己过于冷静的声线和对方几秒前的语气差别太大,又补了一句“什么时候办婚礼?”
“下周末,在哈尔施塔特,”仿佛担心邀请被回绝,冲野洋子忙补充道,“我查过了,距离卡尔斯鲁厄不算远!”
宫野失笑,柔声道:“我会来的。”
“太好了,记得邀请Walter一起来!”冲野的声音听起来比方才更加明媚,背景音里隐约听到有男声遥遥地唤她的名字。
“我会转达你的邀请,不过他不一定有空,”她顿了一瞬才说,末了又问,“新郎是比护选手么?”
“哇,没想到志保对我的动向这么了解!是他,我们其实去年冬天就订婚了。”
两大国民级文体明星的结合,自从公开恋情以来几乎每天都占据日本各大网站的头条,哪怕是偶尔心血来潮点进去浏览一次也能看到,何况她和冲野洋子还互相是Facebook的好友。
“我之前有看到过你们订婚的照片,非常般配。”她由衷地说。
冲野开心地笑起来,说我把电子请柬发你邮箱啦,挂断之前又急急地加了句“一定要来!”。
宫野认识这位日本知名女演员还是通过克丽丝·温亚德。彼时他们全家还住在旧金山的太平洋高地,克丽丝已是好莱坞的当红影星,不拍戏的时候就住在隔壁的别墅里,隔三差五会过来蹭饭。她那时候望着餐桌对面那张脸,恍惚间会觉得奇异:眼前这人精致夺目的巨幅海报就挂在人流如织的日落大道上,本尊却素面朝天地坐在自己对面,意外地同自己的科学家父母十分聊得来。那些词汇和观点,你甚至无法想象出自一名25岁的女演员之口。
某天克丽丝带了位年轻女孩过来拜访,介绍说她叫冲野洋子,刚在日本国内出道,虽说本职是主持,但也想试着学习表演,这段时间在郊区的美国戏剧音乐学校上课,平时就住在克丽丝的家里。
冲野洋子看上去非常腼腆,有着小鹿般的眼神,喜怒哀乐都一览无余地写在脸上,是一眼就能被看穿到底的那种人。她来的次数很少,基本上都是跟着克丽丝一起来,后者跟宫野夫妇闲谈的时候她也插不上话,就那么拘谨地坐在一边。这时候明美会过去同她搭话,两人意料之中地聊得来。后来有次明美不在,她便鼓起勇气试图同这位看起来相对冷淡的妹妹讲话。
宫野志保话不多,但神奇地是两人居然还算合拍,往往都是冲野洋子在说,宫野志保静静地听。她什么都讲:初恋男友因为她出国提出了分手,经纪公司由于她脱产上课中断主持工作决定把她雪藏,父母也对她的一意孤行很不看好……宫野的回答甚至都算不上安慰,但基本都是切中要害且冷静客观的,能让她在瓮声瓮气的犹豫踯躅里看清自己真正想要并坚持的是什么。
克丽丝有时外出拍戏,好几个月都是消失的状态,冲野也随之神隐,艾莲娜便会让宫野志保带一些餐食去克丽丝的住所找她。离开了自己的家中,坐在克丽丝别墅二层的阳台上眺望着远处的海湾,仿佛心情也随之旷达,无端有了罕见的倾诉欲,宫野也会偶尔说起自己的事情——反正冲野也不会把她的事情告诉别人——父母三缄其口的秘密实验室、姐姐身边间歇性出现的影子恋人、放学路上鬼魅般的尾随者、研究生毕业之后该何去何从……毕竟还是16岁的少女,心事也不像看起来那么容易兜得住。
冲野对她的世界同样不甚了解,但她笑容真诚语气温柔,哪怕只是没什么实质帮助的安慰话语,适时端上的冰镇果汁和新鲜蓝莓,却同样不自觉舒缓了她的焦灼和烦闷。可能是年龄相近的缘故,宫野同她反而比同克丽丝更加谈得来,后来有一次甚至答应邀请去学校看了一次她的小型话剧演出。
之后冲野毕业回国,两人也间歇性地保持着联系。无论是多年后冲野洋子拿下日剧学院赏的最佳女主角,还是宫野志保结婚,他们都第一时间给对方发去了祝贺。而此刻日本女演员的来电也让她在剩下的开车途中无意识地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
深夜她在书房里打开电脑看到了那封请柬,上面是一对相互依偎的新婚夫妇,对着她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她记下举办婚礼的时间地址,关上屏幕起身的瞬间,望见书架上一幅镶嵌了众人合影的相框。
除了她之外的其他四人都穿着网球服,或肃或笑地看向镜头。
那个春天的夕阳真的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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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办婚礼的酒店位于哈尔施塔特湖边,她抵达的时候正是傍晚,缓沉的夕阳从标志性的钟楼后方照过来,把湖面染成水彩般的橘黄,远处的平缓山麓间被投射下大片的光影,一个非常典型的夏日黄昏。
她一直觉得,冲野洋子仿佛注定拥有一场灿烂的、盛开在夏天的婚礼。捧花抛起在晴空下,一群人趋之若鹜地去接,新娘在他们身后笑弯了眼。
那自己呢?适合在哪个季节结婚?
她想了好一会,也记不起来当时是在几月举行的婚礼了。似乎是冬季吧,穿着单薄的婚纱到仪式结束时冷到不行。
宫野志保在前台登记入住,然后去了冲野所在的房间探望她。女演员从被改装成化妆间和更衣室的纷乱背景里冲出来拥抱她。
“志保!”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十几年未见的故友,“刚想说你没怎么变,但又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变化。”
被岁月更加眷顾的应该是眼前的这位待嫁新娘,冲野身上那股少女时期拥有的天真烂漫气息,到如今还是洋溢其间;影坛的起落沉浮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太过明显的痕迹,女演员还是如同当年一般,用温柔真诚的笑容和语气对她致以久违的问候。
“是变得更加生人勿近了么?”她开玩笑道,帮她理顺额前因为方才的奔跑变得略显凌乱的碎发。
“怎么会!”冲野急忙说,“我是觉得你现在看起来更加从容干练了,嗯……非常符合大学教授应该有的样子!”
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絮絮地说你结婚的时候在我在国外拍戏没能赶过来参加实在令人懊恼,之前邀请你还怕被回绝,要不是隆佑鼓励我可能就真的不敢打这个电话了……
宫野静静地听,看着她一如当年的生动雀跃。听到后面似乎已经自动滤去了内容,单纯地欣赏起对方的笑语晏晏。
“……对了你遇到克丽丝了吗?你们应该也有十几年没见面了吧?她才是真的一点都没变呢!”察觉到对方的轻微走神,冲野握着她的手腕摇了摇,忍不住笑着轻嗔,“志保,你是不是又没在听啦?”
“我在听呢,克丽丝……我还没碰到她,”宫野掩饰性咳嗽了一声,“不过迟早的事。”
“她这次还带了男伴过来,你到时候可得留意一下,”冲野揶揄地笑,“又高又帅,看着比她年轻些,但站一起又很般配。”
“是么,”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答,“被你说得很令人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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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房间休憩了一会后她下去二楼的宴会厅,走廊上有人三三两两地经过,大多都是参加婚礼的宾客。
视线前方并肩走着两个人,身形都很高,时不时用英语交谈着什么。她无意间抬头,望见其中那位男士的背影,顿时失神般缓了脚步。
光看肩线就能毫不费力地辨认出来的那个人,在昔年泰晤士河畔的酒店房间里,也是这么一言不发地越过她,留给自己一个沉默又存在感极强的背影。
她甚至不用去端详他同对方说话时微微偏倾的侧脸,接着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身边的女伴居然是克丽丝·温亚德。好莱坞影后标志性的金色长发无风自舞,略带沙哑的独特音色也是绝无可能认错。
这一前一后的两个认知着实令她太过意外,饶是自己再过冷静自持也无法做到毫无波澜,而眼前两人交谈间神情亲昵语气温存,除了“情侣”之外她再找不出第二种答案。
半个小时前冲野洋子的话语犹在耳畔,电梯已在十步开外,她深深吸了口气,尽量显得自然地转身走回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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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枚银质袖钉在纤细的指间被来回摩挲,到最后金属的温度甚至都高过了她的体温,接触皮肤的时候带着隐隐的温热。
奥地利古镇的夜晚很宁静,几乎听不到任何喧闹之声。她靠在床头,壁灯的暖黄光芒倾泻而下,袖钉正中那个镶嵌了碎钻的“H”熠熠生辉。
当时她回国后的第二天就接到了酒店前台的电话,对方礼貌地问她打扫房间时发现的两枚袖钉是不是她遗失的,需不需要帮她寄回国内。
宫野沉吟了片刻,在告知对方寄到苏格兰场还是己处踌躇不定。最终她还是留下了大学的地址,并在一周之后收到了包裹。
那对价值不菲的华美饰品被静静地置于木盒内,上面那个代表他家族姓氏的首字母泄露了太多如雾影涟漪般无法看清言明的过往。
她想起手掌交叠时他左腕的那枚袖钉烙在自己皮肤上微冷坚硬的触感,黑暗中诸多感官俱被无限放大,他略显急促的鼻息近在耳畔,带得人微微战栗起来。
不过一旬之隔,停驻在指尖的只剩这对当时被遗弃在房间某个角落的金属制品,无声却刺眼地提醒着她曾经并非梦境。
她将这个盒子放到了办公桌最下方抽屉的深处,还欲盖弥彰地在上面盖了好几本旧期刊。
本来这一切都处理得很好。这对袖钉会在那隅不见天日的空间里伴随着她度过剩下的漫长年岁,或许直到故去之后才会被子女们收拾旧物时意外发现,延展出一段欲言又止的往事。
但一年前那通来自Walter的电话却将所有的未竟戛然而止。
那天宫野一行在图宾根参加会议,Walter打来电话说能不能借用一下她的教师卡,有位老友这几日来学校办事,住在教工宿舍里,周末服务中心办不了临时卡。
她回答说教师卡在我包里,你去我办公室里找找那张旧卡还在不在,里面应该还有余额可以消费。
挂掉电话的瞬间她便猛然想起那个抽屉深处的木盒,但任何补救都显得刻意且可疑,最终她还是沉默地收起手机快步赶上众人。
从图宾根回来后两人之间相安无事,Walter看起来同平常无异;宫野问他那位朋友走了没有,要不要一起请他吃顿饭?德国人答道:过完周末就走了。
说着他从皮夹里抽出那张旧卡递过来,就在宫野接过的瞬间他没有松手,定定地问了句:
“那对袖钉,是Alex的吧?”
她一时间被巨大的宛如风暴般的惊愕、失神和愧意席卷击定,甚至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一动未动,脑海中却在最初的猝不及防后变得无比清晰冷静。她已在刹那之间整理好了所有情绪,宛如即将提剑上场的战士,却在抬眼望见他目光的瞬间,反应过来下意识把此刻当作战场的唯有她自己。
德国人的眼里漫起深切的悲意和失落,而后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手。
漫长的回忆被敲门声打断,她起身走到门边,脑海思绪翻涌,手心袖钉滚烫,一时竟荒唐地产生了关于来客的各种揣测,而门镜里出现的只是笑容可掬的客房服务员。
她打开门,对方推进来一辆小型餐车,说冲野女士看您没去吃晚餐,特地嘱咐给您送到房间里来。接着把菜品一一放置到桌上。
她试图从嗓子里发出声音表达感谢,开口的瞬间竟是喑哑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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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婚礼开始前,克丽丝·温亚德同白马探并肩从侧门进入教堂。她快速扫了一眼已经入座的宾客,不出意外地寻到了宫野志保。接着状若无意地转头去看身边那位,英国人此刻微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想她有没有吃你叫人送的晚餐?”
他闻言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让克丽丝一时竟有些不忍再同他开玩笑。
昨晚在电梯口,她朝着宫野回身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此一无所知的白马看过去。
光是通过端详小半张侧脸就能察觉到他此时神情的剧变和瞬间僵硬的面部肌肉。下一秒他猛地转回头,无声地用眼神询问她。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吧,我们早就认识,洋子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她显出无辜的姿态,低声说。
两人在肆意蔓延的窒息里双双目送宫野刷卡进门的侧影,她垂下眼睑,仿佛什么都未曾察觉。
电梯到达之后发出清脆的“叮”声方才让他回过神。
“那你还叫我一起来?”英国人此刻的脸上有着罕见的愠怒,蹙起的眉下深赭的瞳透出逼人的亮色。
“难道你不想见到她?”她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把他噎在当场,末了还是美国女演员长长地嗤了一声率先进了电梯,“还指望你会感谢我呢,sweetie。”
而此刻,身边的男伴仿佛对眼前一切熟视无睹般,在悠扬的婚礼背景音乐中先于自己坐在了排椅上。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三排开外位于右前方的宫野,她留给他们一个缺乏表情的侧脸,目光没什么变化地望着台上正在举行仪式的那对新人。
白马知道她在发呆。
她看起来同几年前并无变化,光是一道侧影便足以吸引太多瞩目。偶尔会低了头去回复手机信息,抬眸的瞬间眼睫微动,尽管那道视线未曾落在对方身上,亦是引人深陷。
他一时之间觉得酸楚又好笑。最近两次见到她的时刻都伴随着一场婚礼,他都穿得正式规整,却从不曾是主角。但至少这次留给了自己更多的时间,不必捉襟见肘地在狭窄的马路上隔了厚实的车窗玻璃酝酿一场遥远的凝望。
宫野显然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因为她的肩背线条稍稍收紧,端坐的姿态亦显得有些僵硬。
那又怎么样呢,这次你还能再找个理由把我赶走么?他有些愤愤地想着,浑然不觉得此刻的想法幼稚得像个赌气的少年。
克丽丝饶有兴趣地托腮来回打量着他们,末了幽幽问道:“还喜欢她?”
他终于收回了目光,轻声道:“我从来就不是个会轻易改变自己心意的人。”
美国女演员失笑,神情眷恋地端详了他片刻,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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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仪式结束后宾客们簇拥着比护夫妇朝门口走去,潮水般的欢呼和漫天飘落的彩带将视线耳膜一齐占据,宫野志保隐约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转过身就看到了克丽丝·温亚德——和她身边的男伴。
“Sherry——果然是你。”克丽丝笑容明媚地走上前来同她拥抱,她越过前者的肩膀同白马避无可避地对视。
他穿着烟灰色西装三件套,头发理得比几年前更短,显出与年龄相符的俊朗干练。迎上她的目光也没有笑,眸色深沉地望着自己。
所幸这个拥抱结束得很快,克丽丝之后又同她说了些场面话:“刚才看到背影就猜是你”、“我们都十几年没见了吧”、“之前结婚的时候怎么都不请我,可真不够意思”……
“噢,”她有些混乱地回答,白马的目光不出意外地令她紧张,“那次除了Walter的——”她不自觉地瞟了他一眼,他居然还在看她,毫不掩饰,简直令人气恼,“——父母和朋友,其他人都没请。”
“所以洋子说,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让大家聚上一回。”克丽丝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毫无察觉,行云流水地接过话头,“否则下次见面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是不是?”
“……嗯。”她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昔年父母的故友身上,此时他们跟着人群来到教堂门前的空地中央进行合影,克丽丝走在她右侧,隔绝了白马的身影。
还未等宫野缓过气,美国女演员忽地开口:“啊忘了介绍,这位是白马探,我的男伴。”
抬眸看向对方的动作从未变得如此艰难,视线落到他脸上的瞬间看到英国人浅浅地点了下头代替了握手。
“他的头衔太多了我也不知道该介绍哪个,反正是个很厉害的家伙就是了。”克丽丝半嗔半笑地斜了白马探一眼,又转向左侧的宫野,“宫野志保,我故友的女儿,大学教授,目前住在卡尔斯鲁厄。”
那个地名被她刻意咬成了重音,无数个隐形惊雷在三人之间轰然炸裂,硝烟弥漫刺得彼此睁不开眼。
合影的时候他们分立在新人两侧,结束后已经寻不见宫野志保的身影。克丽丝同白马探往酒店走,瞥见他面色沉郁,还在一边火上浇油:“开心点,至少你那架电子相框里又可以添加新照片了。”
他几乎是要被气笑,径自越过了她:“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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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野志保回到房间整理完行李,走到酒店门口准备打车。此时恰逢婚礼结束后众多宾客相继离开,酒店门前候了许多出租车。她等前面两位老年夫妇上车离开,正要拦下一辆,却见一辆银灰色奔驰缓缓停在身前。
车窗降下,露出好莱坞女影星那张全球知名的脸。
“Sherry——快上车,我们正要去机场。”克丽丝笑吟吟地招呼她。
“不用了,我坐火车回国,不同路。”她客气地回绝,不料对方直接款款下车,大有不把她劝服不罢休的架势。
“没关系,让Alex先送你去萨尔茨堡的火车站,反正我们不赶时间。”她俯身冲着车窗里说道,“把后备箱打开。”
两人在酒店门口隐有僵持之势,后边的车上不来,已经开始不耐烦地摁喇叭。宫野深吸了口气,一言不发地提起行李放到后备箱,回身的时候就见克丽丝靠在副驾的位置,为她打开了后排的车门,并作出请的动作。
她努力忽略驾驶座上那道身影,坐了进去。
白马探此刻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衬衣,袖口工整地挽到手肘处,单手把着方向盘,微侧了身纯属礼节地朝她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启动了汽车。
说到礼节,他甚至反常到没有下车来帮忙把行李搬到后备箱里。宫野把冷哼压止在鼻尖,目光落在他的手腕处,甚至开始思考要不要干脆当面把那对袖钉还给他。
到时这位演技精湛的奥斯卡影后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倒是令她很期待。
腕间深蓝镜面一掠而过,他居然还戴着她送的那块、在他的收藏里应该是相当不起眼的表。宫野心头微震,低了头视线落在自己的左腕,同品牌同系列的银白表盘明晃晃地彰显着情侣表的事实。
占据副驾驶座的克丽丝·温亚德无声地宣示着主权,两人间歇性不咸不淡地扯上几句,白马全程沉默地开车,俨然一位专职司机。
“对了,这次Walter怎么没来?”克丽丝仿佛突然想到什么,含笑问道,“本来还想趁这个机会跟他认识一下呢。”
不同于之前对冲野洋子的说辞,或许是对这台众人都心知肚明的逢场作戏感到厌烦,她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们已经分开了。”
这下女影星倒是真真切切地吃了一惊,一时语无伦次道:“怎么会……什么时候的事?”
宫野抬眼看向后视镜里的白马探,而他此时也正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在镜面里交汇,一如昔日电梯里场景的重演。
“一年多前,因为他发现我私藏了白马先生的袖钉。”她掷地有声地回答,甚至不自觉带了些笑意。不用再掩饰的感觉真是太好了,从昨天傍晚到现在,唯有此刻才是最令人坦然而舒适的瞬间。
正好遇上红灯,白马探熄停了车。克丽丝听得瞠目结舌,还没等她再问些什么,就听到宫野再次开口道:
“白马先生,袖钉我碰巧带来了,不如正好还给你吧。”
英国人双手把在方向盘上,没有回头也没有接话,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在氤氲难言的气氛里低声问道:
“你就那么不想要?”
这次轮到她沉默。信号灯转绿,汽车重新启动,直到抵达萨尔斯堡火车站,三人都未曾再有过交谈。
停好车后白马率先下了车,替宫野把行李从后备箱里取出。克丽丝知趣地留在车内,没有打扰他们。
他把她送到车站前的广场上。周围暮色四合,灯光渐次亮起,来来往往的人群像是被按了延时摄影。
“一路顺风,”他涩声道,忽然想到什么,不由笑了。
这是相遇以来,他露出的第一个笑容。他曾经在自己面前永远是笑语晏晏,而在此之前的白马探却令她陌生,又心疼。
所以她不想再装下去了,权当是为了各自都好。
“笑什么?”
“我想到在伦敦的公寓那次,也是这样把行李递给你,对你说一路顺风。半年之后我们又见面了,你还送了我这块表。”他温言道,牵起她的手腕端详了片刻,“你也还戴着它。”
“我一直戴的这款。”她辩白道。
“好,只有我难忘旧情。”他噙着笑,从善如流地回答。
她瞪了他一眼,最终两人还是不禁望着彼此轻笑出声。
“所以,我们还会再见面,对么?”他们久违地拥抱,在分开之际他出声问。
“我不知道。”她叹息道,望见他的神色,略有不忍地补了句“也许吧”。
回到车内美国女演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小朋友们和好了?”
他被对方的用词逗笑,末了才正色道:“谢谢。”
“没必要,”她耸耸肩,“也不全是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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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之后恰逢暑假,她便去了埃及旅行。
至于为什么选择了埃及,或许是因为曾经有个人,在昏暗而混乱的机场内面不改色地同众人介绍着他俩“是从埃及度蜜月回来的新婚夫妇”,抑或是这场位于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小镇婚礼催化了一些内心难以纾解的情绪,她简单地查了攻略便买了法兰克福飞阿斯旺的机票。
班机经停了雅典和开罗,进入阿斯旺省后舷窗外的景致逐渐绵延成河谷与黄沙,宫野到达当地酒店的时候已近晚上八点。长途飞行令人疲惫,她简单洗漱之后便睡下,第二天一早坐上预订好的包车去了阿斯旺大坝。
当她站在这座前苏联援建的巨大水利工程之上眺望纳赛尔湖的时候,不禁开始怀疑白马探那句“Sherry对于法老的杰作远没有阿斯旺水坝来得感兴趣”是否只是随口一说。虽然自己看起来的确不是会对历史遗迹非常感兴趣的人,但此刻不得不承认包车司机的好心劝说很有道理:水坝其实没啥看头,太阳又这么大,来阿斯旺最应该去的当然是阿布辛贝勒神庙啦,下午2点就有一班车,女士,要不要去?
七月底来埃及是否真的是个好主意?她在热带沙漠气候的蒸腾暑气炙烤下感觉摇摇欲坠,只得原路返回。司机看她这么快就折返忍不住咧嘴一笑,殷勤地为她打开车门。
“回酒店。”她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好几口,才憋出这么一句。
司机拿起中控台上皱巴巴的宣传手册,翻到阿布辛贝勒神庙那页指给她看:“女士,好不容易来一趟阿斯旺,真的不去看看拉美西斯二世的杰作么?”
她打量着那座曾经在无数电影、纪录片和旅行指南上出现过的宏伟建筑,想着自己飞了三千多公里就看了个水坝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于是叹了口气:“去吧。”
三个小时后她所乘的大巴终于在旅游警察的护卫下到达了这座位于纳赛尔湖西岸的名胜古迹,下车之后一抬头,拉美西斯二世的四座巨大雕像在高耸峭壁凿成的基座之上俯瞰着奔涌的尼罗河和脚下的芸芸众生,而几十公里外已是苏丹国境。
这一瞬间的震撼不可谓不大,仿佛三个小时颠沛漫长的车程也得到了回报。她腹诽着白马探你也有猜错的一天,下午的日头愈发毒辣,她匆匆拍了两张照便随着众游客进入神庙内部参观。
结束游览之后众人三三两两地徘徊在神庙外围和大巴四周,等下一批随团抵达的旅游警察护送他们回市内。她以手搭凉棚,试图根据导游的讲解辨认出六十余年前那场浩大迁移留下的痕迹,又想起《尼罗河上的惨案》里,镜头不断朝最右那座巨像的面部拉近,无端刮起一阵沙风,配合着背景音乐,一时画面显得怪异诡谲起来。
仿佛是要回应她的联想般,此时神庙上方的悬崖后也漫起一股炽烈的狂风,裹挟着无数细碎的沙粒朝人群袭来。眼前的视线一时被沙尘阻隔,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却忽地感觉腰背被揽住,转头之际听到他的声音,对她说,小心。
要不是身后的手臂太过有力,她都要以为是幻听。宫野一时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去,白马探的面容近在咫尺,高眉深目,神情关切。
“你……”她极轻地倒吸了口气,眉心因为太过惊讶不自觉地抬起,几乎是无力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克丽丝告诉我的。”
“她怎么知道——”震惊减缓了她的思考能力,半秒之后才反应过来消息的源头应该是冲野洋子,但似乎有个更加重要的信息点一闪而过,“你们俩……?”
“嗯,”他对此不欲多言,目光落进她的眼底,漾起显而易见的明朗笑意,“好险,差点就错过了。”
沙尘逐渐散去,她望见不远处刚刚抵达的第二辆大巴和随行旅游警察,显然几分钟之前他刚从上面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猜的。”他的笑容随之扩大了一倍,“而且我猜对了。”
该死,她居然感到了一丝赧然和甜蜜。五年前阿塔图克机场那个命悬生死的夜晚他临时起意的说辞,在场唯一知道只是信口编排的两人,却颇有默契地在时隔多年之后双双将之奉为圭臬。
“虽然来这里之前我在阿斯旺大坝扑了个空。”他耷拉了嘴角,“当时我站在上面发呆的样子让旁边的军警以为我要跳湖寻短见。”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几个小时之前有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也是这副样子在上面站了十分钟?”她一字一句地反问,神情却是风淡云轻的揶揄。
“你也去了?”他很惊喜。
“毕竟当时是谁信誓旦旦下了结论,说我对大坝的兴趣远超法老的杰作?”
他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看起来很疲惫。”她打量着对方的面容,克制住伸手去抚摸他脸颊的冲动。平素端容玉貌的贵公子此刻却是风尘仆仆,凌乱的头发、冒尖的胡茬和起皱的衬衣泄露了太多奔袭和追索的细节。
“刚从玻利维亚回来,”他抬手把头发往后梳去,隐约有沙粒簌簌而下,“得到消息马上办了改签,一下飞机就过来了,生怕追不上你——现在行李还寄存在阿斯旺机场呢。”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头发,以掩饰此刻内心的波动。末了她说,我们回去吧。
“去哪儿?”
“机场,顺便取你的行李。”她在导游催促上车的背景音里转身朝大巴走去。
“不再逛逛这个国家么?”白马有些意外地问道。
“虽然我很赞赏那时你急中生智的灵感爆发,”她停下脚步,摊开双手语气诚恳,“但你不觉得,这个季节来埃及旅游真的太热了?”
他眨了眨眼:“你还记得那时候问我,第一喜欢的城市是哪里么?”
“希望不是阿斯旺。”
他笑得很开怀,末了认真地建议道:“我们去圣特罗佩吧。”
“嗯?”
“从我记事起,家族每年都会去那里消夏——相信我,关于夏天的一切都能在圣特罗佩得到实现。”
“我没意见。”她忽地想起什么,从几步开外走回来,单手按在他的肩头,“不过在此之前,”
她抬颈吻了他。
“这才是来埃及度蜜月的新婚夫妇最应该做的事。”
-Fin-
*虽然可能没人care,还是想讲一下白马那块抵押给土耳其人的表是百达翡丽星空,而宫野赠他和自己佩戴的都是欧米茄星座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