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印记》言同学

26、回家

　　01

　　长长的走廊上一片空落的迹象，目光望向栏杆外，空寂的校园里偶尔有废弃的白色塑料纸张被凌冽风吹起来，飘向遥远的寂寥天空——那是未知的地域，身不由己。

　　平安悄悄前倾身子，五指扶在教室门边低头开锁，泛着金属光泽的铁锁已经生锈了，平安眉头微不察觉地皱了皱，锁开的很费劲，但还好，试了几次终于开了门。

　　史静静静地站在栏杆后面，看着教室旁边的窗户，眼睛里透露着无限的迷茫，透明窗户的玻璃上已经没有起雾了，看来只能等下一年了吧，史静低头这样想着。

　　而且应该也不会再有人在上面画搞笑的图案了，毕竟下一年自己就不在这里上学了吧。

　　下一年自己就已经是一名高中生，但生活还是跟以前一样吗？

　　“小静？”，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一池荡漾的清水。

　　“嗯。”

　　“门开了。”

　　史静回过神来，目光凝望着眼前高出自己一个身影的人，他的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但还是能够看见脸上清秀的眉眼，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被风吹起来的额头下那道浅浅的伤疤，注视着。

　　目光向教室的讲堂瞥了一眼，史静这样想着，以后就不一样了吧！

　　顺着脚步走进教室，视野向着四周望去，丝丝的白光斜斜地挂进来，原本乱脏的桌子已经被摆放的整整齐齐，为了防止灰尘，椅子统一放在桌子上。

　　因此教室的下面就显得空落落的而桌子上却滑稽地拥挤着，浅浅薄灰的窗沿上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物品，蒙着挖沟的地面干净整洁，台阶上讲台的油绿盆栽已经被班主任老师带回家养了。

　　史静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左边靠窗的位置，穿过几排桌子，小静注意到自己的桌子上贴着一张蓝色便利贴。

　　因为长时间没有人过来打扫，小纸条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浅灰，俯下身子吹了吹，伸手拿起来，狭长的眼睫毛悄悄下垂，上面写着一行密密小字，“希望你早日好起来。”，字体秀丽，工整跟小静的字体不相上下。

　　如果平安看到纸条的话，一眼就可以认出来，这是那个干净的女生写的。

　　眼眶里微微有些湿润，蹲下身子郑重地将小纸条放进了书本的夹缝里，在夹缝的另一面有着一张薄薄的、绿色的树叶，那片树叶是心形的。

　　树叶是小静上初二的时候在那颗大树下捡到的。

　　抬头望了望，抽屉里还有几张白底黑字的卷子，拿过来翻开两面，扑鼻的刻印书器味道，像是一股难闻的焚烧橡胶气味，泛蓝色卷子大大的标题映入眼前，“聚贤一中期末考试。”

　　这是聚贤期末考试的卷子，合上卷子，史静轻抿着嘴唇略微沉思一下，估计是她装进去的吧。

　　等回了家就将这几张卷子做了吧。

　　平安走过去，帮忙着将史静的一些书本拿出来，垒到一起，史静的书有些多，不仅抽屉里，就连桌子旁边也有两垒，估计要搬运两次才能搬完。

　　史静站在边上，两只细软的手臂用力地抱着一些书，平安想到付医生说的话，准备将书拿过来，说，“我来吧。”

　　史静抱着书轻轻摇头，声音里透露着一丝倔强，“没事的。”

　　平安也就没再坚持，好在这时候保安宋磊落也过来，帮着搬书，所以三人只一次就将书本全部搬运走了。

　　三人连着队向校门口走着，头顶有黑鸦扯过叫声，于是在格外空荡的天空留下一道或明或暗的，看不见的线条

　　升旗台栏杆上的鲜艳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着。

　　史静不知道是这是她最后一次来这个学校了，如果她知道话一定会好好的告别的。

　　跟老师，跟教室，跟大树，跟……

　　02

　　车上，双手感受着方向盘上细腻的毛皮触感，平安目视前方，余光看了看外面的餐馆排起了长队，向着小静询问道，“今天中午饭想吃什么？”

　　史静转过头，明亮的视野穿过灰暗色的玻璃，外面的世界一切暗淡，小声说，“我肚子不饿的。”

　　平安一只手伸过去揉了揉史静的脑袋，微微笑道，“那我们先去你家吧。”

　　“嗯。”

　　03

　　到了定安路下车，平安抬眼向着四周看了看，宽大的马路上车辆依旧很少，依稀可以看见几辆绿色的、蓝色的公交车正向这边行驶过来，公交车上应该装载着好多人。

　　沿着人行横道看过对面，马路边上那家夫妻饭店依旧正常营业，破旧的门匾上亮着显眼的红色招牌灯，好像没什么可以阻止他们挣钱，透过玻璃橱窗，饭店里吃饭人很多，可是现在是饭点缘故吧。

　　视线正看着饭店，一双软软的小手伸了过来，握住了手心，微微低头，便看见了史静那一双干净的，亮亮的、黑黑的眼睛格外纯粹。

　　“走吧。”声音轻缓却富有坚强。

　　史静牵着平安的大手向前走着，前面是荒原的一片，另一边的草原的草整齐的倒向一侧，脚边是干巴巴的泥土，偶尔有风沙吹过来，刮进了眼睛里，于是拼命的伸手揉，但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顺着眼角不知道滴到了哪里。

　　后来被某人轻轻地吹了吹，沙子随着眼泪被吹走了。

　　04

　　前面是一道分岔口，往左边走可以到小镇里，往右边走就到了史静的小棚子那里，史静失去了关于她母亲的那一段记忆，所以平安有些好奇，小静会走哪条路，同时他想知道史静关于家人是记忆是怎样消失的。

　　但平安不会去问这些事情，因为那是关于她的禁忌。

　　史静看着前面的岔口没有犹豫，她既没有向左拐也没有向右拐，而是径直向前走着，前面的路段是一片杂草，可能由于下了几天雨的缘故，杂草长的有些茂密，不过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够辨认出来在杂草里有一条浅浅的痕迹。

　　平安没有说什么，任由史静牵着手通往那未知的地域。

　　穿过这条草路，前面是一道铁栏杆，不过因为常年的失修已经只剩下几根铁杆子，轻轻一推便能出来一道门，栏杆周围上长满了爬山虎，很是茂盛，像搭棚子一样斜斜地长下来。

　　俩人微微蹲下身子穿过那扇露着半帘缝隙的推出来的木门，平安狠狠地吃了一惊，没有想到里面别有洞天。

　　里面的空间是一间简陋的小房子，破旧的桌子、漏风的窗户、嘀哒哒响着的水龙头......

　　这些零零散散的积木在眼睛里堆积起来，映射在脑膜中成了一个大大的影子。

　　平安吃惊的不是这些破旧的环境，真正让平安吃惊的是房间里的布局跟史静的那一个家里的布局非常相似，唯一不一样的是这间房子没有内屋，房子的材料也不一样。

　　还有小细节也不一样，如：桌子上没有那张全家福、还有老人吃的药瓶、窗帘上油腻的污渍、坑洼的地面......

　　史静松开了平安的手，朝着破旧的床板走去，瘦小的身影融进黑暗，平安忽然有一瞬间看不懂了眼前的人，感觉她特别的陌生，像是做过的一个梦一样，梦里很清洗，但醒来之后不过是镜花水月，昙花一现罢了。

　　默默叹了一口气，终究是忍下了想要前去拉住她的冲动。

　　这应该是以后平安能把小静拉回来的最后一次机会，但我不希望是这样的。

　　静寂的房间里响起了沉沉的声音。

　　“你以前一直是在这里住着的？”

　　“嗯。”

　　那你是怎么生存下去的？

　　那你跟史海一家的羁绊是怎么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其实想想也能够猜出来的吧。

　　05

　　史静缓缓靠近床板蹲下身子，瘦小的身子蜷缩成了一个丸子，声音从那里传出，依旧是淡淡的声音，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即使说的是她自己的以前。

　　“我很小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了，记忆里我小时候每天晚上就是去附近的垃圾场捡垃圾，然后去回收站卖钱，为什么要卖钱？我并不知道”

　　“因为看见周围的人都是这么做的，所以我也就这么做了，但钱用来干嘛？我手里拿着一张张钱币，身边的大人看着我不怀好意，我受不了，把钱狠狠地往天上一扔，周围人迅速地围了过来，我连忙逃离那个中心。”

　　小静的嘴角浮现一抹微不察觉的自嘲。

　　“直到有一天我在那里碰见了一个妇人，她可怜我，然后我就跟着她回了家，后来，我就成了她女儿，我上学，她去捡垃圾，住在这里，晚上我做饭照顾爷爷，她吃完饭回来这里......”

　　“我身体渐渐长大，那个女人看出来以后肯定我长的好看，于是就把我卖给了那个收废品的老头。”

　　史静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木盒子，盒子不大，不过木盒上雕刻的图案却很精致，史静拿在手心里，看着很宝贵。

　　她坐在床上，将木盒子平稳地放在手心，目光怔怔地看着平安，“那个老头一开始对我还挺好的，给我吃肉，让我喝牛奶。”

　　“那是一个暴风雨的晚上，他突然进来了我的房间，满脸通红，一身酒气。”

　　“他将我抱住，我使劲挣扎，顺手拿起桌子上的钢笔扎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死后，我就被另外一个妇人收养，我知道她是真心养育的，所以我也每天晚上给她们一家做饭，就像对第一个女人一样。”

　　看样子是有关史海一家人的记忆恢复了。

　　“你记忆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史静站起来，扭过头，脸上流着泪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的。”

　　“那你妈妈他们人呢，我给他们打电话，报一下平安。”

　　史静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脸上的泪水更加多了，随意地用小手擦了擦，走到旁边的衣柜里拿了几件衣服，不过是一些素净的衣服，走到平安的面前轻轻地说，“走吧。”

　　已经猜到了吧。

　　史静的眼眶里布满了血丝，眼睛微微有些红肿。

　　他心脏的位置被人狠狠的捅了一刀。

　　小屋子里阴暗、潮湿的气息包裹了全身，有寒风从漏洞的缝隙吹进来，这种感觉更加明显，是什么呢？

　　是抛弃？孤独？寂寞？

　　平安蹲下身子抱住了史静，两个脑袋紧紧地贴着，温度不断地传到彼此的身上，互相给予着他们最大的安慰。

　　06

　　出来小房子，俩人去了淡蓝色的小棚子那里。

　　站在棚子前，看着眼前的一切，菜地里的菜已经腐烂了，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恶心的味道，令人不禁反胃。

　　史静没有说话，很平静，她径直走向了棚子后面，那里堆着三堆土堆，史静郑重地蹲下身子，扭向旁边拿过旁边的小铲子开始刨了起来，弯下腰，嘴唇紧咬着牙齿，很用力，眼泪滴到了手背上.......

　　平安沉重地看着面前的土堆，心里叹了一口气，果然是这样吗。

　　不一会儿，小土坑就挖好了，史静将医院拿过来的花栽到里面，埋好。

　　往后退了退跪下，磕了三个头，抬起头的时候，眼里布满了血丝。

　　平安走过去将史静扶了起来，手指轻轻拨动了她额头上的泥土碎屑，对着史静轻声道，“回去吧。”

　　小静凝望在着平安，嫩若的眼眶里流淌着冰凉的泪水，强忍着哽咽，但依旧点了点头。

　　一阵寒风吹来，土堆为花束挡了大部分的风力，但还是有微风吹来，掉了几片叶子，叶子随风飘着......

　　会飘到哪里呢？

　　07

　　“哥，我累了，你背背我吧。”

　　“嗯。”

　　平安蹲下身子，史静身体微微前倾靠在平安□□的后背上，温润的脸颊贴在温暖的身上，悄悄闭上眼睛，鼻子嗅着他身上的淡淡清香味道，于是觉得一阵安心。

　　他们正在缓慢地逃离这里，身后的棚子、小镇、岔口，正在消失不见，或者说是在渐渐地变小，最终将消失荒野中。

　　但关于这里的一切正在在俩人的心里悄悄地埋下了坚实的种子，只等待着某一天破土重生，长出一朵未知的花朵来。

　　到了定安路口，蓝色的二十路公交车停在站口，从车上下来了一群背着行李的人，其中大多是中年的男人，还有一小部分女人，他们是在常年在外打工的人，也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一年四季基本都在外地打工，只是为了能够挣更多的钱，让家人过上较好的生活。

　　过几天就是过年了，他们回家过年了。

　　平安抬头看着他们，想着，再过半个月，就是生日了吧。

　　他们跟平安擦肩而过，耳畔穿过轻松的话语，站口的公交车这时候也开走了。

　　平安看着公交车门口，车上没有下来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儿，没有一次又一次将书本搬到路上，微微侧过头，一缕白光打在她的脸上，背上的少女睡的很香。

　　因为那个小女孩儿在自己的背上啊！

　　在定安路口往前走两百米，路边沿上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飘渺的目光看着远处几乎看不见的小镇，把手放在嘴边，他手里拿着一朵蒲公英，放到嘴边，轻轻吹了一下，蒲公英的花枝随着吹过去的风飘走了，而后碰上了更猛烈的寒风，吹的散成一片片更为细小的花瓣，白白的，在寂寥的天空中什么也看不见。

　　而有一朵白色的花瓣飘到了史静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