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散修，有何贵干》逐几

2、第 2 章

　　毫无疑问，师父这是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把自己踢出了秘境。

　　虽然闻知不认那句“筑基历练”是师父准备动手踢人的“招呼”，但事实还是要认，十七年来，她第一次出了秘境，踏入了这陌生的尘世。

　　闻知内视体内灵府。现下筑基已成，再引灵气入体，就不再是那般萦绕不散的飘渺灵雾，而是沉凝作了一片波光微闪的灵海。

　　微微动念，灵力自海中引出，入周身经脉，指尖闪过微光。

　　一个朴素的白瓷瓶旋即出现在了闻知手中。

　　这还是闻知闭关期间啃剩下的辟谷丹，里面只剩下了三颗圆不隆咚的丹丸。

　　不过将将筑基，她还是要像寻常凡人一样吃饭睡觉。

　　闻知从中摸出一颗麻溜儿吃下，再算算余下两颗，顶多可以撑上十天半个月。

　　沉吟一番，闻知收好了弓矢，又从乾坤袋中摸出了三枚方孔铜钱，铜钱正面刻了八卦图，背面则是简单的连山纹。

　　师父偶尔也会带着闻知掷币占卜，这便是教具。

　　闻知算不来师父，也没有高深的修为作底敢向上天问自己，这点卜卦的本事，只能在秘境中对着师父养的大鹅使。

　　闻知不是真心想帮大鹅求证它叵测的命运前途，却是真心地忽悠大鹅与她玩互掷铜钱的无聊游戏。

　　大鹅黢黑的豆豆眼里饱含着看透一切的高傲，但还是扑棱开羽翅配合了闻知，然后再屈尊降贵地听她胡诌一番“铁锅炖大鹅”之类的吉凶祸福，最后事了拂衣去般扭身离去。

　　闻知掂了掂手里的铜钱，回忆了下那些正儿八经的卜卦要义。

　　她不知道寻常仙门修士如何于世间历练修心，求悟仙道，但作为一个身无分文，即将粮绝的无门修士，她认为考虑那些还为时尚早。

　　当下首要大事，还是得赚钱。

　　***

　　初秋的城外荒林已显破败，城内光景却仍旧熙攘。

　　这是一座看上去民安物阜的凡城，其名平渡。昨日在送那一帮孩子回城时，闻知仔细瞧过城门上的匾额，确认了这是她没听说过的地名。

　　不过这也正常，蜗居秘境十七年，实在是没见过世面。

　　天光正盛，城中百姓早已开始了一天的生计。

　　闻知一路溜达，在四处繁忙的市井街巷中，寻找合适的摆摊地点。

　　行至西边某条长街，闻知终于瞅见了一丝别开生面的冷清。

　　虽然闻知打算当街摆摊给人卜卦，但怎么想都是要在避开喧嚣的街头巷尾，才能营造出孤高出尘的神秘感，吸引有意占问自身命运的小老百姓。

　　只是英雄所见略同，会这么想的，不只闻知一人。

　　这条略显清冷的街面上，从头数到尾，店铺商肆没有几家，摸骨看相、算命解灾的摊子，竟摆了七八个。

　　这些前辈，有的手捋长须，老神在在；有的盘膝静坐，仿若神游虚空；还有的手中不停掐算，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已在一息之间将路过之人的一生休咎都给瞧尽。

　　闻知目瞪口呆，显然没想到平渡城中算命的行当竞争已经如此激烈。

　　愣神间，这边一个年轻女郎已经开始“哗哗”地摇起了签筒，那边一位仙风道骨的白发神算已经听完了对面老伯所求，开始念起了“老夫掐指一算……”

　　闻知不再犹豫，抬脚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瞧。

　　前辈们的摊子，虽然支在路边，但丝毫不寒碜。长桌木椅、笔墨纸砚，都是一应俱全，身后还都支棱着绘着繁复玄纹的大白幡，上书“铁口神算”、“麻衣神相”、“入世半仙”、等等等等，各有各的名号，十分好分辨。

　　倒是闻知，连个寒碜的小板凳都掏不出来。

　　她走到一处与诸位前辈距离恰好的空地，席地坐下。

　　思索片刻，她从乾坤袋中掏出了一只木雀。

　　木雀肥圆的头身，看上去不过一手大，雕刻得却极为精妙，通体乌黑透亮，又有缕缕银光流淌其间。

　　这是师父炼制的小法器，据说用了秘境中生长的两种灵木作为主要材料，黑质的无间木可存纳灵力神识，银质的浮槎木则有浮空之能。

　　在秘境中时，若是闻知独自上山采灵植，师父有事相告，便会叫他的木雀前来传讯。

　　虽然师父一向没什么正经事，不是叫闻知回来吃饭，就是要闻知帮忙捎些山中草药，但这小木雀是真的好用。

　　闻知捧着木雀，往其中灌注了灵力，又凝神片刻，输入了一缕神识。

　　木雀的圆眼闪过微光，下一瞬就扑棱棱地张开了翅膀。

　　之后，一道略显生硬磕绊的女声在整条长街响起：

　　“铜钱摇卦…应求百事…一阴一阳之谓道①…万事万物在其中……”

　　与之相随的，似乎还有一道“咔吱咔吱”的木质机括声。

　　这声音不大，却足够突兀，不仅打断了诸位前辈继续施法，也吸引了来往行人本目不斜视的眼光视线。

　　众人不自觉地寻找这奇异声音的来源，瞧见了一个在地上打坐的少女，和身旁一个忽上忽下、左右盘旋的银光黑影。

　　少女闭着双眼，嘴唇一动未动，这声音显然不是出自于她。

　　说到这里，闻知略有无奈。

　　木雀本就是师父炼来专作传讯之用，自然要求它飞得迅疾，追求一个来无影、去无踪。

　　闻知拿来吆喝宣传，小小木雀只好绕着闻知扑腾，一来二去地就在闻知周身扑腾出了这无状的残影。

　　还有这不甚流畅的声音。师父手里的木雀，总能惟妙惟肖地模仿师父的本音，但闻知手里的这只，声音断续，只有闻知本声三分相似，不知是因为闻知的修为不够深，还是神识不够强。

　　总之，无论如何，木雀完美履行了闻知新赋予它的宣传职能。

　　一个路过的大娘停下了步子，伸出一根手指，不知是指着那诡异的黑影，还是闭目的闻知，惊慌地叫起：“这…这是……！”

　　闻知睁开眼，赶忙伸手虚空一抓，木雀回到了闻知掌心，敛着翅膀拖着长尾，摇头晃脑地继续吆喝。

　　闻知安抚地朝大娘一笑，向她示意道：“大娘莫慌，只是一个小法器。”

　　大娘颤巍巍的手指空悬了几息，倏地收了回去，被另一只手按在了胸前，原本拎着的竹筐掉落在地，大娘面上的惊慌已经无缝转换成了不可置信的惊讶。

　　“法…器？您…您…可是仙人？”

　　大娘离闻知尚有七八步距离，却仍本能地放轻了声音，好似唯恐惊了对面的“仙人”。

　　这下，周遭射来的目光更加灼热，饱含期待。

　　闻知略施一礼，拿捏着古人说话的分寸，坦荡回应：“飞升尚远，在下不过一介散修。囊中羞涩，临街卜卦，还望诸位捧场，应求百事。”

　　什么散修不散修的，大娘根本没在乎。

　　这可是仙人啊，有生之年竟见到活的了。

　　大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天边的太阳，还好端端地挂在东头，没升错方向。

　　确定了所见为真，大娘恢复了她迅捷的行动力，抢在周围人之前，拎起脚边竹筐，三步并作两步窜到对面，然后小心翼翼地在闻知面前跪坐了下来。

　　“小仙人，我…有一事想求卦，不知…卦金几何？”

　　等坐了下来，大娘才想起此事，不免忐忑起来。

　　“事卦应于求卦人的起心动念之间，您只要诚心求问，起了卦，自然就知道卦金几何了。”

　　招揽到了生意，闻知将功成名就却还“咔吱”不停的木雀按没了音，放在身旁，又朝大娘眨了眨眼，一脸正经地说道：“天地仁慈，不会难为心诚之人的。”

　　大娘放下了心，正要开口道明所求之事，却被闻知示意莫言出口。

　　闻知将三枚铜钱递给她，令她置于掌心合拢静思，专注心神于所求之事上。

　　然后，三钱摇卦。

　　铜钱不断翻滚，掷落在地的同时，闻知运起灵力，默念法诀，一念通天地，她眼前短暂出现了一副画面。

　　画面中，有一灰衣竖褐的青年男子，站在一众看上去风尘仆仆的人中，正将货物绑在身旁的马上，汗水自脸颊滴下。

　　紧接着，画面一转，男子回到家中，精神虽佳，但却不住咳嗽，似是染了风寒。

　　最后，六爻成卦。

　　闻知记下卦象，与卦辞对照，又与天相应和，开口道：

　　“大娘可是挂心在外走商数月的儿子？”

　　“您不必过于忧心，令郎一切顺利，不过近来入秋骤冷，令郎归家或许会不适应，咳嗽风寒多少会有一些，您到时得多费心了。”

　　大娘满目惊异。不愧是仙人，她什么都没说，仙人已经全部言中了。

　　只是想到起卦时，自己脑海中闪过的一念，大娘有些不好意思。

　　她偷眼瞧过去，却见小仙人目光了然，故作苦脸，玩笑道：“诚心天鉴，才会应卦。天道证鉴过的卦金，不会一个钱都没有吧。”

　　大娘连连摆手，从怀中摸出了十余个铜钱。

　　那些沽名钓誉的江湖骗子，日日赚得盆满钵满。

　　仙人卜卦，却只得十余文钱。

　　大娘觉得过意不去，小仙人却已坦然收下。

　　闻知倒不觉得怎么样。

　　大娘虽然担心远游在外的儿子，但先前大概并未想过要通过卜卦求问上天。所以，这一时激动上头的问卜，真心归真心，那也是瞒不过天地的。

　　对闻知来说，更令人振奋的是……

　　她的卦摊，开业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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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语出《易经·系辞上》：“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