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云起 ...
-
高三上学期，云一瑶外出参加集训。那半年里，她几乎没有回过学校，更没机会见到彭会卿。
可是往后追忆起来时，那段日子里属于他们的回忆，却又好像从未缺失。
犹记得那是一个深夜，那晚下了场暴雨，闪电雷鸣交加不断，电路被烧断，南岭街全面停电。彭会卿在椅子上坐得板正，就着书桌上明晃晃的台灯，手里捧着书本，看得专注。
书架上堆满了历年来的理综试卷，卷面上的折痕是被人来回翻阅过数次的印证。
随着指间的抬放，翻书声在静谧的黑夜中响起，正要往下再翻一页时，突兀的铃声响了起来。
彭会卿皱眉，以为是池询大半夜无聊随机打电话过来骚扰他，拿起手机就要按向挂断键，却在看清来电显示时，眼珠不由得睁大，手比脑子快，下意识就按了接听。
才接通，那边就响起诡异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她应该是在比较空旷的地方，声音听着好似空灵。彭会卿放了手里的书，双眼放松地阖上，缓缓靠向椅背，冷声回了句，“无聊。”
“哦？你不觉得惊喜吗？”
彭会卿能明显地分辨出她这是刻意压低的声音，他确认了下日期，语气平缓地陈述事实，“这不是你可以自由支配手机的时间。”
进集中营这段时间里，她同他抱怨过数次，老师规定所有人的手机都必须上交，周六晚上才会发下去给他们，但也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嘿嘿。”云一瑶笑完立马捂住嘴，确认没人后才悻悻地溜进了走廊最深处的厕所。
“刚隔壁宿舍有人生病出去输液了，我趁着阿姨不注意，溜进值班室偷的，等明天中午她上楼检查宿舍卫生的时候，我再偷偷放回去。”
彭会卿抬手捏住刚未来得及翻过去的页脚，眉心皱出山峰，“我看你是吃不够教训。”
她刚去集中营那阵子也偷过一次手机，结果无疑，被逮到后罚扫了一个月的厕所。
周六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还一副惨兮兮的模样，掐着嗓子说自己手都泡软了，他冷脸骂她活该。
隔天中午在食堂吃完午饭后，云一瑶就收到了同校男生送来的软膏和护手霜。
那个周六，圆月高悬。彭会卿避开人群，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听完了她给那男同学写的长篇小作文，作文标题——人帅心善。
云一瑶站在厕所的镜子前臭美，听他骂完后，愣了愣，像是才反应过来，“对哦。”
一阵静默，彭会卿以为她是后悔了，正想办法要怎么赶紧把手机放回去的时候，突然就听到她得意的憨笑声，“我想起来，阿姨还夸我把厕所镜子擦得特别干净。我之前照镜子的时候就很想提醒她们，用抹布擦根本就擦不干净，这和擦玻璃窗户是一个道理，最好啊就是用草稿纸来擦，那擦出来的才亮堂呢。”
“我和你说，这还是周西告诉我的呢。她说是因为……”
眼见话题越来越偏，彭会卿叹了口气，无奈地垂了眼睫，可又莫名地觉得好笑。
这姑娘是名副其实的心大，永远都是一副记吃不记打的性子。
云一瑶巴拉巴拉讲了一堆，讲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又对着彭会卿讲了一堆废话，她轻咳了下，“彭会卿，你还在听吗？”
他侧目看了眼床上酣睡的红黄绿灯，语气很淡，“在。”
云一瑶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彭会卿，你知道为什么今晚我非得给你打这个电话不可吗？”
他回答说不知道，有那么一瞬间，云一瑶能清楚地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那双在灯光下发亮的眼睛黯了下去。
可他的下一句话，很快又为那双眼眸续上了光，他说，“为什么？”
他们认识将近三年，打过无数次电话，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主动追问缘由。云一瑶嘴角微弯，她看了眼镜子里笑得动容的自己。
“因为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有整整一百天没见到你了。”
乌黑的夜空中忽然划过一道流星，自天边一路滑向山对岸，留下一条清浅盈亮的轨迹，但云一瑶知道，那并非尽头。
她喃喃出声，“彭会卿，其实我还是会想你的。”
彭会卿眸色微动，他握着手机，陷入一阵恍惚，很快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她是高二暑假就去了的，临走前特意来他家亲手喂了红黄绿灯。算到今晚，可不就是一百天。
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地敲打着，彭会卿垂着眸子看向书本里夹着的书签。那是由一张曾被揉成团的小纸条做的，曾被他夹进厚重的英语字典里，用手肘压了许多个日夜才逐渐平整。为了不让纸条上的碳素笔字迹褪去，他特意粘了层透明胶带。
敲打的指尖向书签靠近，不断摩挲着书签上面的数字。
半天没等到回应的云一瑶，捂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原也没指望他能给她什么回应，“我困了，明早还要早起训练呢，晚安。”
正要挂电话时，云一瑶忽然想起什么，又将手机再度覆于耳廓，“彭会卿，你和我说声晚安吧，这样我今晚肯定能做个好梦。”
“晚安。”
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她满足的欢愉笑声，但很快就被机械冰冷的嘟嘟声代替。
那个书签被他来回摩挲了无数次，男生面色沉了下来。
原来才一百天啊。
他还以为已经好久了。
距离南岭街上一次停电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彭会卿也记不太清具体的时间，只记得那是她还在的时候。
那天‘滚去学习’歇业，她来了兴致，撺掇老凌在网吧门口支了张桌子，于是四个人围在一起，打了一整日的麻将。
薄唇被他抿得生紧，彭会卿自顾走到窗边，窗户被他开了一半，有风灌进来，拂上那道皱成川字的眉心，他将视线落得很远，胸口好似被塞了团棉花，没来由地郁闷。
总感觉有种莫名的烦闷心绪涌上心口，其实已经好些天了。只是今晚，好像格外明显。
此时正是江城秋季节气最浓的时候，庭院内那几棵他外祖父移植过来的百年老树早已黄了一身，落了满地枯叶。
这个秋天，过得当真是寂寥。
忽然就想，明年开春，或许就好了。
明年开春，艺考应该已经结束了。
那个深夜之后的周六夜晚，在学校管理层的几个领导共同商讨之后，决定开设补课班。而实验班无疑是重点补习对象，补课时间自然只能定在周末。
于是在高三党的怨声载道中，浩浩荡荡的补课计划就此展开。物理老师站在讲台上挥汗如雨，写满了整整两块黑板，杨万里帆和同桌仍在后排吐槽这惨无人道的补课制度。
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越想越气。眼见着夜色逐渐爬上树梢，杨万里帆连声叹气，整个人显得特别无精打采，“真他妈服了，老子就这么点打游戏的时间，也被老刘无情地剥夺了。”
同桌不动声色地朝讲台上看了眼，摁着笔假装在稿纸上运算，“啧，看看那群艺考生，只恨咱是真没点艺术细胞。”
杨万里帆跟着老刘将试卷往后翻，冷哼一声，“也不是非要有什么艺术细胞吧。”他说着就朝何以随的座位斜了一眼，“你要能像咱班这年级第一一样代表学校去省里参赛，你也可以。”
同桌指了下低头在稿纸上划拉的彭会卿，八卦意味明显，“我记得学校公告栏上的参赛名单里不是也有彭会卿的名字吗？”
杨万里帆欲开口同他解释，习惯地抬眼看向讲台，正好和物理老师对视上，吓得他立马绷直了身子，转头看向黑板。
老刘完全停了下来，视线在下面来回巡视着，手里的粉笔被他捏碎了，粉笔灰悉数落在了掌心上，他重重地咳了两声，气得鼻孔都张大了些。
“某些同学的抵触情绪不要表现得那么明显，我这么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来给你们补课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学校又不会支付我这些额外的课时费。还不是为了让你们的成绩能提高一分是一分，哪怕真的就只提高这么一分那也是好的。你们知道这一分在高考的时候有多重要吗？差了一分，那就是差了一个操场的人，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差了这一分，你很有可能就去不了自己心目中最理想的大学。再让我发现谁不认真听，我直接和学校申请取消你们一整个班的物理补习课。”
他放完狠话后瞪了他们一眼，往粉笔盒里拾了只粉笔，掐断，“好，继续看下一题，这道题考察的知识点主要是……”
“刘老师。”
全班的注意力拢了过去，彭会卿起身，礼貌地鞠了个躬，“抱歉，我有点要紧的事情需要提前离开，打扰您了，您继续上课。”
他解释完后毫不犹豫地拿起黑色单肩包转身离开了教室，走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只留下笑意还僵在脸上未来得及收回去的老刘。他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走廊拐角处，尴尬地咳了两声，“好，继续看题，那么这个题主要是……”
同样目送的人还有谈静，她淡淡地收回视线，抬头看向黑板，视线不经意地落向悬在墙面上的时钟。
七点四十六分。
她想起林晚巧曾告诉她，他们那群去集训的舞蹈生，每周六晚八点才能拿到手机，并且限时两小时。
她垂了眼睫，试卷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笔记，此刻却化作道道屏障，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少年消失在拐角的背影。
这么急匆匆地赶回去，答案昭然若揭。
谈静后来回忆，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种情绪占据了上风，但总归是不好过的。
漫长而又枯燥的第一段晚自习终于结束，杨万里帆懒散地接过前桌男生递过来的糖果，一把塞进嘴里。
视线始终落在那个背影上，柔弱的，单薄的，还有安静的。
唇齿间，满是苦涩。
如果你也暗恋一个人，那么你也一定会知道他暗恋的人是谁。因为你的目光所及处，是他，更会是他的目光所及处。
于她，于他。
作者有话说第37章 云起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