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舟》冰派

2、校卡

　　大中午的日头正盛，小面馆门口排着不少人，食物的香味占满了四周的空气。一只毛色金白黄间杂的胖猫懒洋洋地睁开条缝睨了这群凡人一眼，继续躺在枝头晒它的太阳——然后被命运扼住了咽喉。

　　这是陶濯这个月第三次爬到这棵树上了。这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小流浪猫日复一日地在小面馆的后厨晃荡，把自己晃荡成了个膨胀的气球，偶尔开心了会帮着逗逗老鼠，勉强算是半只家猫。

　　也不知是不是春天到了，这胖猫最近总爱往门口那棵大树上蹭。上树就算了，还就挑最脆弱的那根树枝，看得小面馆的老板心惊肉跳，生怕一个不小心掉下来吓着底下吃饭的顾客。陶濯每次翻墙出来觅食都能碰见这猫呆在树上，然后被面馆的老板安排去捉猫。

　　一回生二回熟，陶濯拎起猫的后颈顺势一抱，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树下经过，不小心掐用力了些，惹得胖猫不满地冲他哼唧。

　　那人他十分钟前刚见过，校服外套挂他身上看着很空，是一款干净乖巧的漂亮小白脸。这人看着就一副好学生的样子，结果早上升旗不仅不戴校卡，中午还那么随意地翻墙出校，根本就是表里不一。

　　但陶濯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同样的偷跑出校，早上升旗忙着补周末的志愿实践报告，也没想起来登记人家的名字，更别说扣分了。

　　算了，反正他也是替闹肚子的姚竹顶班，纪检部的活他本来就没干过，不能怪他。陶濯理直气壮，一个不留神松了手，乐得小胖猫冲他“喵”了一声，迅速而敏捷地窜进草地，又不知道上哪个旮旯撒野去了。

　　陶濯拍干净身上粘的尘土和猫毛，整理好有些皱的校服，拎起收银台上的打包袋，朝店里忙碌的陈一文喊了一声：“姐，我走了啊。”

　　陈一文新染的红马尾一甩，扭过头来看他：“不在店里吃啊？”

　　陶濯拒绝得干脆：“不了，我偷跑出来的，还要回学校干活呢，下午要预彩排。”

　　这周三晚上是他们学校的慈善义演，五块一张的门票最后全都捐给对口帮扶的农村学校，学生会负责安排整个活动的流程。陶濯作为学生会主席，少不了要上台发言，不仅没有悄悄溜走的资格，还得跟进彩排，和老师保持沟通，破事一堆一堆的。

　　“那你等一下，”陈一文匆匆从店内跑出来，递给陶濯两个平安符，“另一个给小清，前两天去寺里拜的，保佑学业顺利的。”

　　陶濯接过来，很有礼貌地一点头：“谢谢姐。”

　　“跟我客气什么，”陈一文笑了笑，“还不如有空就多来看看我呢，想吃什么就给我发消息啊。”

　　陶濯也笑，跟她挥手：“那必须的。”

　　“看看，”刘西逸反着坐在椅子上打游戏，不满地朝沈亭舟哼哼，“一天到晚的就知道自己吃好喝好，也不想想你亲爱的舍友在食堂体验春运，你都不知道心疼人的吗？我也想吃牛肉面。”

　　徐行那边学生会要讨论周三义演的事情，沈亭舟不太爱凑热闹，也不想和其他认识的人寒暄，于是趁着人没来齐，充当完快递员和外卖小哥便回了宿舍。他把外卖包装收拾干净，走到水池洗手：“你也没让我买啊，而且你中午不是有人约饭吗。”

　　他们学校是全寄宿制，想走读需要申请。宿舍是四人一间，但轮到沈亭舟这人都排完了，于是他们一宿舍就只住了三个人。刘西逸输掉了游戏，懊恼地大叫一声，接着把刚带回来的、教室放不下的书往空床位上一扔，再麻溜地一翻身爬上自己床：“我没说你就不知道主动吗！这兄弟不要也罢！睡罢！”

　　“睡罢小蜥蜴，”沈亭舟拆掉新颜料的包装，准备晚上带去装进颜料盒，“下午数学课走班，不要找我要卷子罢。”

　　“我的好哥哥，舟哥，舟老板，沈老板，”刘西逸的声音立马从遮光帘里钻出来，“你可是我最亲爱的好同桌啊，同窗情谊，没齿难忘！卷子还是要的，我可就指望你了！”

　　沈亭舟十分冷漠：“赶快睡吧蜥蜴同学，还能多做两个梦，梦里什么都有。”

　　他们学校这周开始试点两科走班制，不仅只走数学和英语，还让班级均分差距有一片指甲盖那么大的特优班和重点班走。两个班的学生按数学英语成绩重新排序，排位在前一半的算A班，后一半则自动归为B班，一到数学英语课就自觉收拾东西，是哪个班就到哪个教室上课去。

　　不过第一次走班难免出点意外。下午第一节数学课，教室里乱七八糟的一片，收拾好东西想出去的，抱着书想找自己座位的，成功把他们数学老师堵在了门口，哭笑不得地指挥大家进出。

　　徐行一中午都没回宿舍，沈亭舟踩着预备铃进教室的时候此人正半死不活地趴在桌子上补觉。走道边上抱书的男生看着像徐行走班的新同桌，也不知道在旁边等了多久，于是沈亭舟毫不留情地敲徐行的桌子：“起床了小徐同学，挡路了。”

　　他们班的座位是两边各两列，中间四列桌子拼一起的。徐行的位置刚巧在中间四列最外面的那一列，紧挨过道，属于重要的“交通要塞”，不起来让位他同桌进不去。

　　徐行一脸胃疼地站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呢张口就来：“不好意思，您请。”

　　徐行走班的同桌是个戴眼镜的小男生，看起来在过道上站了好一会了，愣是没舍得把徐行拍醒，犹豫又呆滞地站在过道上，这会能坐下了赶忙朝沈亭舟说谢谢。

　　沈亭舟对这个男生没多大印象，估计不常从教室出来晃悠，说了句不客气就坐回自己位置上了。刘西逸找数学试卷找得满头大汗，桌上全是乱七八糟的书和卷子，沈亭舟只好提醒他：“你上英语课。”

　　“是吗？”刘西逸困惑地望着他，“我不上数学课吗？那黑板上的课表为什么是数学？”

　　“因为我们班是A班。而且我们的数学和英语老师都是一样的，”沈亭舟解释道，“你是觉得，老熊能分身去隔壁教你数学吗？”

　　刘西逸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借我英语卷子，感恩舟哥。”

　　沈亭舟看着刘西逸手里皱皱巴巴的几张试卷，把自己的折痕齐整的卷子拿给他，威胁道：“抄的时候注意点，压折了皱一个角你就完了。”

　　英语老师正是他们班主任袁茵，课堂纪律管得严，刘西逸不敢迟到，溜得迅速：“好的舟哥，保证给你原原本本还回来，爱你！”

　　沈亭舟的位置靠近教室后门，这会也成了“拥堵路况”。他把椅子推得靠紧桌子，自己靠墙站着给其他人让路，等教室人差不多到齐了他才坐下来，听老熊——他们的数学老师——一边在讲台上慢条斯理地捋着话筒线，一边来了个一波三折的叹气：“十分钟啊，亲爱的同学们，你们花了十分钟找自己座位。虽然今天第一次走班可以原谅，但是每天十分钟，一周五天那就是五十分钟，这就有一节课时间了啊同学们，一节课能多讲多少题啊。”

　　沈亭舟瞥了一眼自己身边的空位，心想，这里还有位不知名的某位兄弟在路上呢。

　　说来也巧，沈亭舟刚这么想，就觉得身旁光线一暗，抬眼便见一个人影闪了进来，落座他旁边。

　　“好巧。”沈亭舟看清来人，主动出击，回敬中午没来得及出现的微笑，顺便在心里狠狠把这该死的、扣了自己两分的检查员踩了一脚。

　　“是啊，好巧。”陶濯笑起来，也不知道这人去了哪，走个班还能让自己累得直喘气，额角挂着些微的汗珠。

　　讲台上的老熊眼看着陶濯从前门窜到后门再到坐下，既没找茬也没停下话头，又嘱咐了几句大家走班要按时便开始讲昨天的卷子。

　　沈亭舟对完答案，把今天的数学卷子压在底下，半遮半挡地开始做题。虽然边听课边写卷子早就是大家日常操作了，但数学课上认真听课的人会更多一些，老熊也不乐意大家一心二用，尤其是习题课，要是谁没认真听被发现，是真的会被邀请去喝茶的。

　　但美术生么，学画画的同时也不能落下文化课。于是沈亭舟折中了一下，数学课就写数学卷子，怎么说都在同一个思维框架上。加上他一点也不想去办公室写检讨，又分出一缕神来用余光时刻留意着周遭的环境，小心又谨慎地推进他在今晚上专业课前写完所有作业的艰巨工程。

　　结果是沈亭舟不得不发现，他的新同桌正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也许是沈亭舟的表情充满了疑惑，陶濯往他旁边凑了凑，小声说道：“我忘记带笔了，你可以借我一只么？”

　　原来是没带笔。沈亭舟把自己面前的笔袋推过去给他：“自己拿吧。”

　　“谢谢。”陶濯礼貌地说。

　　“不客气。”沈亭舟也很有礼貌。

　　礼貌的沈亭舟保持着非礼勿视的姿态，文明地观察着陶濯的动作，发现这人更嚣张，看了眼黑板上的答案就开始做今天的新题了——写的还是英语。

　　真是了不起，这就是全市第一的水平吗。沈亭舟暗自叹气，继续写他的题，还时不时有模有样地抬头看看黑板，听老熊讲两句，再动手记上两笔。

　　就这样没过多久，沈亭舟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一张方格纸出现在视线里：“下棋吗？”

　　沈亭舟停下和圆锥曲线搏斗的笔，瞄了眼讲台上激情澎湃的老熊，又看向陶濯：“五子棋？”

　　“嗯，”陶濯把纸放在两人中间，眼睛盯着讲台上眉飞色舞的老熊，手不动声色地伸过来，在方格纸的正中间画了个圈，“来吧。”

　　“中学生守则第一条，上课要认真听讲。”沈亭舟也目不斜视地看着黑板，用笔在圆圈的旁边画了个叉。

　　陶濯写题的手又伸到中间来画圈：“中学生守则第二条，午休时未经申请，不得擅自出校。”

　　沈亭舟轻轻用笔点着纸，在离中心稍远的位置画叉：“中学生守则第三条，还是你跑得比较快。”

　　“中学生守则第四条，保持良好的身体素质是必要的。”陶濯一本正经道。

　　“中学生守则第五条，”沈亭舟压低了声音，“请勿勾引同桌开小差。”

　　“中学生守则第六条，”陶濯把五个圆圈用线连起来，“我赢了。”

　　沈亭舟：“……”
　　多么卑鄙无耻的小人！

　　纸上的圈圈和叉叉打得难解难分，一张纸都快画满了两人还是平手，输赢的局数一样。沈亭舟正要继续画叉，就见陶濯忽然把纸翻了个面，画了个坐标轴：“这个双曲线的面积我觉得可以这样算，先把这个点的坐标代进去，再列个式子，答案就出来了。”

　　“我觉得你说得对，”沈亭舟反应很快，认真地盯着坐标都没来得及标的几根线，仿佛从来没见过这么精彩的解题方法，“代面积公式就行了，你好聪明哦。”

　　身旁老熊威压的阴影迟迟没有离开，沈亭舟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就见老熊笑眯眯地看着他俩：“最后一问讨论出结果了不？要不要来和我们分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