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沉》明镜尘

3、叶城

　　承光帝三十年，陪都叶城，东市。
　　纸醉金迷，城中处处流淌着享乐的气息,甜腻的香气和歌吹，华美而糜烂，令人窒息。
　　海国馆的主人刚刚从屠龙户那里进了一批不错的鲛人，此刻心情好的很，二两小酒喝着，舒服的都快赛过活神仙了。
　　“求求你们了，救救汀吧，她病得很重啊！”
　　鲛人少女的声音清脆如风送浮冰，在叶城糜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冽，如同清澈的山泉，然而，店主却一阵反感。
　　这个叫潇的鲛人，是他从屠龙户那里买回的，这次最满意的鲛人，卖到星海云庭去应该不成问题，可是这个丫头自打她妹妹病了就没个安静的时候，成天嚷嚷着要他给她妹妹治病，当他是大傻啊！她那妹妹本来就不算多漂亮，买回来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亏了，治病再花一大笔钱，他还有赚头吗？
　　拿着鞭子，正想去教训教训那个小鲛人，旁边一个小斯走了过来：“老板，湄婆娘来了。”
　　店主一听，慌忙拍了拍衣服，走出门去迎接。
　　这个“婆娘”，是星海云庭的老鸨湄娘。
　　叶城自古以来就是做买卖的地界儿，谁有钱谁横，官儿也得让着几分，而现在叶城里最有钱的主儿，莫过于靠坐着票号生意发达起来的湄娘。
　　此人来历不详，关于她的身份，那是说什么的都有，最离谱莫过于她是某权贵的外室，所以当面管人家叫湄夫人，又因为她是个鲛人，背地里管人叫湄婆娘。
　　鉴于星海云庭在云荒青楼业中近乎领袖的地位，再加上叶城近七成的粮油店，集珠坊，胭脂铺，都靠星海云庭过活，所以不管背地里多么瞧不起，表面上也得恭恭敬敬的。
　　待客厅与后院仅仅只有一墙之隔，但和囚禁鲛人的地点的阴森可怕不同，奢华程度仅次于叶城群玉坊的几大妓院。
　　一推开门，瑞脑的甜香扑面而来，屋中摆着越京十二景的乌木屏风，店主一家人这倒卖鲛人的生意从七千年前的毗陵王朝星尊帝时代一直做到梦华王朝的承光帝时代，祖传的职业，七千年下来不知积攒了多少的财富。多少肮脏不堪的，血腥至极的财富！
　　湄娘在屋里坐的有些不耐烦，无聊取出一杆烟，在室内吞云吐雾了起来，那是自中州来的阿芙蓉，听说可以让人抽了以后，忘却一切烦恼，如同到了天国——事实也确实如此。
　　好半天，那店老板总算才出现，湄娘略有些不满：“佟老板啊，今儿我听说你这进了批还不错的鲛人，所以亲自登门来你这儿看看，没想到你居然拖这么长时间才来见我，怎么，不欢迎我是吧？”
　　店主心里暗暗问候了一下湄娘的母亲以及祖上三代，脸上却堆起谄媚讨好的微笑：“我哪敢啊，湄夫人您是稀客，贵客，今日实在是俗务缠身，不然给小人一百个胆，也不敢怠慢了您啊！”
　　“佟老板你知道就好。”湄娘也不跟他多话：“得了，今日就不和你计较了，快带我去看看那些新进的鲛人吧！”
　　“是是是，小人这就带您去。”
　　后院。
　　十几个鲛人被关在一个狭小的笼子里，连转身这样一个动作都极难完成，他们用极其惊恐的眼神看着眼前那个珠光宝气的同族女子。
　　她用挑剔的眼神从每个禁锢着的鲛人身上掠来掠去，最后落在了潇身上。
　　“叫什么名字？”
　　潇被店主揪着头发，强迫她抬头：“说啊，哑巴了？”
　　“潇。”
　　“哟，这名字不错，帝都那些大佬一定喜欢。”湄娘笑了起来：“可愿意跟我去星海云庭？到时候呀，我把你给捧红了，吃香的喝辣的那不在话下！”
　　‘星海云庭。’知道这几个字所代表的意思，潇拼命的摇头，“不！”
　　“潇！能让湄夫人看中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还在这挑三拣四的！”店主愤怒的呼喊着。
　　“哎，佟老板啊，别这样跟人家说话啊！没准这姑娘就是下一个叶城花魁，到时候只怕你还要看着人家的脸色呢！”湄娘倒是不以为意。
　　“您老说的是。”店主点了点头，又仿佛想到了什么，伏在湄娘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哦？有点意思。”湄娘玩味的看着潇，低身对她说：“这样吧，好姑娘，只要你跟我走，我就让人救你妹妹汀，怎么样，这个买卖够划算的吧！”
　　潇低下头，沉默不语。
　　半晌，才听到她细细的答了一声：“好吧。”
　　“好！”湄娘拍了拍手，回头对一个随从说：“即墨，过来，把她给我带到车上去。”
　　潇从那个狭小的笼子里面走了出来，由于长期被挤在里面，站立起来后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姐姐。”重病的汀挣扎着伸出手，“你不要答应她啊！”
　　“可笑！说是问问你们的意思，还真的觉得由的了你们做主啊！”店主不耐烦的道。
　　“你们，你们放开我姐姐！”汀情急之下，居然就那么滚出了笼子，右手伸出，抓住即墨的脚踝，狠狠一捏，。
　　即墨也算是高大的七尺男儿，然而在这一捏之下，那高大的身躯居然一下子跌倒在地，同时，口中发出一阵野兽似的哀嚎。
　　“这是怎么回事？”
　　湄娘有些诧异的走上前去蹲下身，查看即墨的伤口。却诧异的发现脚踝骨居然在大力之下被生生捏碎。
　　她看了一眼汀，小声感叹：“手劲还挺大的吗。”
　　沉思片刻，招手对另一个随从说：“北宫，把这个姑娘带着同行。”
　　星海云庭
　　这家妓院无愧于‘销金窟’的称号，连接楼层之间的台阶是由自碧落海打捞出来的上好沉香木制成，每一块的价格抵得上东泽一户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口粮钱了。
　　然而，这个地方确是复国军的生命线‘海魂川’中的一站。
　　密室的装饰风格与客房和大堂截然不同，没有糜烂的熏香，但却有着淡淡的药味，也没有什么豪华的装饰品，堆积着复国军的一些机密资料，比如，战士的名单，镜湖大营的地理位置，作战的计划。
　　海魂川叶城一站的负责人湄娘此刻就站在这间密室里，还是抽着天竺来的阿芙蓉，弄得屋里烟熏火燎的。
　　潇站在一旁沉默不语，湄娘问她：“敢杀人吗？”
　　“杀……杀人？！”
　　潇震惊了，这个妓院的老鸨将她从海国馆带回青楼，怎么会问她这个问题？
　　“敢不敢就一个字，扭捏个什么？”湄娘说。
　　“我……我不干伤天害理的事情！”
　　“伤天害理？”湄娘冷笑了起来，用烟袋狠狠的敲潇的背，“我花五十金珠把你给买回来，是让你在这里挑三拣四选干净活干？”
　　过了一会儿，她的语气稍微舒缓了一些：“放心，那家伙罪大恶极，百死不足以偿其罪，你也不用亲自动手，在一旁看着就可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湄娘看到她困惑的表情，对她解说了一下这个计划。
　　这个计划是由复国军右权使制定的，是和沧流冰帝国共同签订的推翻空桑梦华王朝统治中协定的一部分。
　　此次行刺的目标，正是当今云荒大陆的最高统治者承光帝。
　　这位皇帝不仅好色而暴虐，治国昏庸无道，滥用苛政，还有一个最令人无法忍受的爱好，那就是——召幸雏女。他曾经数次巡幸姑射郡，望海郡，越城等地，所过之处怨声载道，甚至就连皇太子真岚，都是他在砂之国强行召幸的一个女子生下的。
　　右权使抓住承光帝这一特点，制定了一个详细的行刺计划，大致来说就是假意敬献雏女，将复国军混杂在其中，在那个年老而暴虐的皇帝尽情享乐忘乎所以的时候，取其项上人头。
　　““那……要我做什么呢？”
　　“你？”湄娘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半晌，她才娇笑着说：
　　“放心，我说过，不要你亲自动手的，你嘛，就让那个老色鬼忘乎所以就可以了。”
　　这番话的语气只怕谁听了，骨头都得酥上一半。但是让潇听了，脸色却为之一变：“您是说，让我去，去伺候那个老变态？
　　“不错。”
　　潇的指甲掐进手掌里，嘴唇有些泛白。
　　——祈祷了千次万次，就算是不得不要卖身给一个陌生恩客，也不要是像那个衰朽的皇帝那样的恶心男人。
　　可是——
　　“怎么，不想干？那你的妹妹，汀，多可爱的姑娘啊，只怕就要病死了呢。”
　　汀？
　　她抬眼恶狠狠的看着眼前妩媚妖艳的女子，居然……居然敢拿她的妹妹威胁她？
　　我冷酷无情的族人啊，在家国倾覆之际，你们非但不互相关心帮助，互相照应，还要用如此不堪的手段，逼同族的姐妹们出卖自己的清白，用她们的清白去达到你们的目的！
　　真够狠得，鲛人的血，真的是冷的啊！
　　但话说回来，如果真的能够为复国做出贡献，她牺牲自己倒不是不可以。
　　只是……这个要求怎么能由他们提出来呢？
　　她闷闷的回答了一句：“好。”
　　她摊开手，默不作声的看着自己的指甲。听到湄娘满意的说：“自己想明白了就好。”
　　“你先歇着吧，晚些时候我叫人给你烧点水洗个澡。
　　她沉默不语，心中泛起一丝淡淡的酸涩。
　　真是……做人莫做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投生莫投乱世中，一世命盘如飘蓬。

作者有话说

　　嘛叫穷折腾人啊，这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