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无用》春到小桃枝

76、陷阱（四）

　　“殿下刀下留人！”凌玉策马赶到。

　　她昨夜和萧辞置气，一怒之下便回了京城，可是到了晚上，便传来了驸马失踪的消息。她急急策马上山，谁知远远就看到萧辞拿着刀贴在崔齐山脖子上。

　　她毫不怀疑萧辞会杀了崔齐山。

　　“殿下！”凌玉跳下马来。“殿下，此事尚未查清，疑点颇多……”

　　“凌玉，如果此人不是崔齐山，你会阻止我吗？”

　　凌玉知道此刻萧辞根本听不进任何说辞，但她还是要说：“殿下，如果他们都死了，就再也没人能知道到底是谁害了驸马了。”

　　萧辞的眼神变了几次，但终于将手中长刀收了起来。

　　“把崔齐山留下吧，至于其他人……”萧辞的眼神冷冰冰地从众人身上扫过。“给我往下扔！”

　　原本钱七要上前，但是凌玉却快他一步，抓起前面最近的一个，一把扔下山坡。第二个更直接，冲着后背就是一脚。

　　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咕噜噜滚下山坡，一声惨过一声的哀嚎。

　　萧辞带着禁军重新开始了搜索。

　　温言昏昏沉沉地躺在坑底，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冷。他被困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中，心跳越来越快。

　　他脑子里一片混沌，觉得自己好像又变回了小时候，走在一条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路上。他已经很累了，好像睡一会儿。

　　“娘，我能休息一下吗？”小小的他仰起头来，问身旁牵着他的女人。

　　那女人穿了一身靛蓝色粗布衣服，她还很年轻，低头的看下来的笑容很柔和，但是脸色却有些苍白。她捂着胸口，咳嗽了几下，道：“言儿再坚持一会儿，等我们到了前面镇子上就能休息了。”

　　温言看向前面，母亲口中的镇子远得根本看不到。

　　他叹了口气，只能拼命迈动灌了铅一样的两条小腿，吃力地跟着母亲往前走。

　　可是路越走越黑，越走越冷。走着走着，那只温暖的拉着他的手也不见了。温言着急地环顾四周，却只看到黑漆漆的一片，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娘！你在哪啊！”他心急如焚地叫了几声，可是根本没人回答。

　　“快跑啊！快跑啊！那些坏人要追上来了！”身边有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从他身边快速跑过。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几个拿着大棒子的高大男人。

　　他看到一个格外瘦小的小孩摔了一跤，跌倒到地上。后面那个男人转瞬即到，高高的棒子举起来，狠狠地朝着他身上打下去。那个棒子好粗，似乎能把那个小孩的脊梁骨打断。

　　可是就在那一刻，有个已经跑了的小孩却突然转了回来，趴在了那个摔倒的小孩身上。

　　棍棒雨点一般落在身上。“臭小子，让你再跑！”

　　疼。真的好疼。那一下下好像都打到了身上。温言后背好像是被人削了一层皮肉一般，疼得他不停出冷汗。

　　“别打了！别打了！我们不跑了！”少年的痛呼和闷重的挨打声混在一起，响彻整个黑暗的山野。

　　温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皮肉简直要一寸寸裂开一般。他拼命想要挣扎，想要去救他们，可是任凭心里如何努力，身上却始终没法移动半分。

　　可是那个趴在上面，被打得最惨的小孩却偏不求饶。“我爹……我爹爹是在京城做官的……啊……他会来把你们都抓起来！”

　　小孩子软弱的威胁没有吓到那几个男人，反而刺激了他们，让他们下手更黑更狠。

　　爹……父亲……？

　　“咳……”

　　终于，温言他在剧痛中咳出了一口热血，然后挣扎着往旁边滚了半圈，好像想从密不透风的痛苦中逃出去。

　　就这一瞬间，他恍惚间听到头顶“哗啦”地一声，紧接着“咚”地一声闷响，什么东西一下子破开了天光，带着一堆木板杂草重重地砸在了温言身边。

　　温言强撑着一口气，手指在旁边挖了一个小坑，把那只瓷瓶埋了进去。

　　他还在喘息的功夫，就听到附近有人喊：“这里有个坑，快来看啊！”

　　“上面还有木板。赶紧搬开！藏得这么严实，怪不得一开始没有发现！”

　　众人七手八脚地搬开了木板，果然找到了被藏在土坑里的温言。

　　“温言，能听到我说话吗？”萧辞跳下坑来，焦急地问道。她一摸温言的脸颊，便发现他脸颊热得烫手。

　　“阿辞……”温言声音沙哑干涩，气若游丝，几乎听不出还是之前的那个温言。

　　听到他的声音，萧辞的心放下了一半。

　　“伤到哪里了？你还能动吗？”萧辞心里焦急，但是动作却并不慌乱。她借着火光，大概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

　　可是温言周身无一处没有伤痕，他额头鼓了个大包，衣服擦破了好几处，渗出斑驳的血迹，稍微一掀开，就能看到下面狰狞的伤口。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长时间失水失血，温言脸色一片惨白，连嘴唇都没了颜色。

　　温言眼神迷离。他想要对着萧辞笑笑，然后跟她说一句“没事”。可是忍痛已经让他体力告罄，最终能做的只有勉强挑了挑嘴角，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头一歪便重新沉入一片黑暗中。

　　在一片手忙脚乱的混乱中，没有人看到在高高的山崖边，藏着一双暗含精光的眼睛。他眼睁睁地看着萧辞亲手救出温言，又一脸焦急地带着他下了山。

　　那人不屑地轻轻“哼”了一声，桃花般的眼睛里尽是讥讽。

　　到底是命好。他心里不屑地想。

　　“是你把人推下去的？”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低沉阴冷的声音。

　　他吓得后背突然就出了一层冷汗，紧接着迅速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谁？谁在那装神弄鬼？”白日里的白衣少年从怀里掏出一把巴掌大的匕首拿在手里，警惕地看向四周，却只看到月色迷蒙，树影空摇。远处不时响起几声犬吠和虫鸣，显得夜晚的西山更加地寂寥可怖。

　　“我家主子要见你。”对方没有现身，但是语气却不容拒绝。

　　“我看见你了，给我滚出来！”少年人不大，脾气却不小。

　　“我这不就在你身后吗？”

　　少年背后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还没转身就先拿刀挥手反刺。

　　可是对方却比他更快。

　　匕首被架在半空。一记手刀利落地劈在脖颈处。

　　次日清晨，阳光刺破窗棂，屋中有一层薄雾沉浮，和着安神香的味道。

　　温言吃力地睁开眼，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甚至连每一下呼吸都显得格外吃力。他慢慢地转头，看到和衣睡在他身边的萧辞。

　　她眼下有一片乌青，眉头紧皱着，手还被他紧紧地抓着。她的呼吸轻柔而悠长，看着让人心头宁静。

　　他们只分开了还不到十二个时辰，可是温言默默地看着她，只觉得钻心的想念。

　　长公主府极少用香，但是因为昨夜温言睡不安稳，才额外点了。

　　温言屏住呼吸，迟疑而缓慢地伸出缠满绷带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眉心。确认手下的触觉真实可靠，不是自己的黄粱一梦，才终于放心地呼出气来。“阿辞，对不起。”

　　萧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向温言的眼神并不温柔。在这样的注视下，温言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眼神。

　　因为担心弄疼温言，萧辞这一晚都不敢乱动，此刻只觉得身体像是散架了一般。她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身体，起身坐在床边，摸了摸温言的额头，昨晚骇人的高温已经退下去了。“好在是烧退了。昨天要是我再晚一步发现你，你就直接在坑里等着喂狼吧。”

　　温言被救上来以后，萧辞立刻命早就备在一边的大夫给他检查伤势，确定没有内伤后，当机立断先返回京城。

　　当时温言所在的位置正好在半山腰，又在山道旁，与其费力上山，不如直接下山回府，不仅能找到更好的大夫来医治，还有利于后期养伤。

　　温言的伤看上去吓人，但万幸大多是皮外伤，额头撞了个大包，手臂小臂被划地血肉模糊，后背和肩膀更是被撞得大面积淤青，左腿腿骨伤得最厉害。大夫给他小心翼翼地固定住，并再三嘱咐至少三个月不许随意走动。

　　近乎奇迹的是，他的身体没有被树枝或者断木刺穿。

　　但是他在坑底躺了半天，又出了一身冷汗，山风一吹，后半夜便发起了高烧。也不知道温言梦里梦到了什么，不停叫着“阿辞，救我”。

　　萧辞便也不走，给他喂了药后，一晚上拉着他的手，陪在他身边。

　　也许真的是大夫的药有奇效，到了早上，温言的烧便基本退了，甚至精神都缓过来不少，反倒是萧辞一脸疲惫。

　　温言人虽然醒过来了，头脑中却昏昏沉沉的，眼皮也一直在打架，但是却只想看着萧辞，不舍得睡过去。

　　“头晕吗？”萧辞的右手还被他握着不舍得松开。

　　温言乖巧地摇摇头。昨夜大夫还担心他撞到了脑袋，现在看来只是皮外伤。

　　萧辞也松了一口气。

　　看到温言醒过来，昨夜的后怕便都卷土重来。想要打他一顿，又怕碰到他一身的青青紫紫。忍了片刻，只能捏着他的脸佯装生气道：“还有脸笑，知不知道昨晚有多危险？你掉的那个深坑有一人多高，又是在谷底，我要是找不到你，过个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有人发现。”

　　温言拉着她的手放在胸前，声音嘶哑却十分确定。“你会找到我的。就算全天下人都放弃了，你也会来找我。”

　　萧辞白他一眼。

　　“阿辞，我藏在怀里的黑色布料，是将我抛在深坑中的人身上撕下来的。”

　　“猜到了，你怀里的东西已经让人去查了。”萧辞依然不肯看他。

　　“另外我没看清他们的脸，但我记得其中一个人是女子，她穿了一双粉色的绣鞋。”

　　“哟，还能记得人家的鞋。驸马看来没摔坏脑子啊。”

　　“阿辞，别生气。”温言抓住她的手摇了摇。

　　萧辞不想回答，故意绷着脸移开眼睛。

　　可是即便如此，她的手也还抓在温言手里，没有强行抽走。只听这人虚弱地讨好道：“别生我的气，也别迁怒别人。”

　　他声音有些低哑，带着撩人的颗粒感，像有一只手慢慢地挠着萧辞的心底。

　　只可惜后者并不领情，而是斜睨他一眼，没什么好气地道：“还有别人？驸马还担心谁不如一道都说了。”

　　“妙歌，小壮，都没有错。还有跟小壮打架的那些人，不怪他们，你不要追究。至于那个白衣的小公子……”温言话只试探着说了一半，便被萧辞眼里的愠怒倒逼着，生生把话头截在了自己嘴里。

　　“嗯？怎么不说了？接着说啊。”萧辞低头瞪他一眼，语气严厉。

　　温言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她，犹豫地动了动嘴唇，但到底是小心地不再说话。

　　萧辞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指狠狠一点温言额头，像是一个警告，又像是一个不痛不痒的教训。

　　温言被她点得一仰头，嘴角却勾出了一抹温柔的弧度。随着注视着萧辞的温柔眸底漾起亮色，他抬手握住她的手指，放在柔软的唇边轻轻一吻。“阿辞，别生气了。我想跟你说说话，你别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