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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云归(一) ...

  •   自那天上药后,温言便更加深居简出,日日把自己闷到船舱里。连妙歌都怀疑自家主子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了。

      萧辞翘着脚躺在窗边卧榻上,怀里抱着一盘刚刚送过来的春杏,对着妙歌大喊冤枉。“激他过来的是凌玉,锁门的也是凌玉,我不仅没怪他扰了我的雅兴,还好心帮他上了药,这里外里一算,我亏了啊。”

      妙歌坐在书桌前替她写给京城的回信,闻言便觉得手里正大光明的说辞是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不由得停笔问她:“殿下要是亏了,驸马早上还能站着从房间里走出去?”

      萧辞抓了一个杏核就想要丢她。“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她还没有丢完,凌玉便进来报告行程。“咱们马上便到了云归镇了。”

      云归镇是太傅的老家,正好又在京城到落亭山的必经之路上。此地以种植辛夷花闻名,但是他们来的时间不巧,花期已经到了末尾,大片的玫红被夏色吞没,只有百里青翠连绵。

      萧辞每年去落亭山,都要顺道来这里停留个几天。

      人虽然找不到,但魂若有个归处,便只能是云归。

      萧辞吩咐凌玉和妙歌如常安排好人手,准备在镇上落脚。

      凌玉问道:“那驸马那边,要不要通知一下。”

      萧辞点点头。“当然,让他也准备一下,跟我们一起下船。”

      快要靠岸时,温言终于不得不从船舱里走出来,旁边冲出兴奋不已的包小壮。他站在灿烂的阳光里,长长伸了个懒腰,大叫道:“我们终于能在平地上过夜了,这两天晃地我骨头都软了。”

      包小壮身上有一种天生的乐天精神,好像一种不管发生过什么都能翻篇。周围人受他感染,心里也觉得轻松,连温言嘴角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哎?那有个人?”包小壮指了指江心一只小小竹筏,上面有一人独自坐而垂钓,身旁放了一只不小的竹筐,不知藏了什么东西。

      那人头戴斗笠,后背微驼,背对着船上众人。虽然看不清面貌,但是姿态上却总觉得不是很年轻。他也不撑篙,就那样顺水漂流。此刻两岸青山垂绿,倒映在碧水清波间,再加上孤舟老翁,倒是颇有意境。

      包小壮感叹道:“这是驸马说的‘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吗?”

      “花期都过了哪来的雪?”萧辞刚刚到甲板上,正站在包小壮和温言身后。

      “那六月还能飞雪呢哎呀!”包小壮的辩解还没说完,便被萧辞一巴掌扒拉到一边。

      江水将那奇怪的老翁带地离萧辞他们的大船更近了一些,于是他的身型渐渐清晰起来。

      萧辞面色一沉,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一脸地若有所思。

      正是这眨眼的功夫,那渔翁突然反身将鱼竿往水面上重重一拍,高高溅起的水花直冲船上护卫面门。

      有人高声喊道:“小心刺客!”

      四周所有船工打扮的侍卫立刻戒备,将萧辞和温言围在中间。萧辞不动声色的往前半步,将温言挡在身后。

      这边侍卫尚未戒备完成,那边渔翁已经从竹筏上一跃而起。长长的鱼竿成了致命的武器,带着水花抽翻了好几个人。

      他刚刚扮作老翁,不得不缩手缩脚。此刻他骤然出手,才发现他其实身量颇高,甚至比寻常护卫还要魁梧不少。

      一片混乱之中,凌玉拔剑而上。

      这是温言第一次见到凌玉与人动手。虽然来人武功招式刚猛霸道,只攻不守,招招搏命,长竿快到只剩一片虚影。但是凌玉见招拆招,硬是靠着一柄长剑将来人稳稳挡在了船舷之外,没有给对方上船的机会。

      来人第一次攻击被凌玉击退,不得不翻身回到竹筏。但是他连片刻都不等,借着水的浮力反身再攻。长篙如枪,直奔凌玉面门。

      船上一时间剑影重重,交击声不绝于耳,双方交手数招而未分胜负。

      温言看妙歌和包小壮都有些紧张地盯着战局,倒是身旁的萧辞却没什么反应,甚至一副悠闲的模样。也不知她是见惯了刺客行刺的场面,还是习惯了在所有人紧张的时候冷静下来。

      凌玉的剑势不减,但是对方却突然变招。竹竿不再一味逞强,反而黏在了凌玉的剑上。凌玉只觉得长剑瞬间又黏又重,不管怎样都摆脱不了对方。

      竹竿势长,又占了一个强字,凌玉被压地节节后退。旁边一个船夫打扮的侍卫已经按捺不住,但是长剑才出鞘三分,便被萧辞不由分说一把按了下去。

      “凌玉,攻他左路!”对方的脚刚一站到甲板,萧辞突然出声。只见凌玉剑势突然一转,直奔左路而去。

      “走巽字位,长剑横披,断他竹竿。”萧辞再次出声。

      凌玉身型一变,脚步快到让人看不清。剑风凌厉,长竿应声而断,截面整齐锋利。刚刚还与凌玉打个平手的渔翁瞬间便落了下风,被逼地狼狈倒退数步。

      那人被迫重新跳上船舷,摆手大喊一句:“停手!不打了!”

      凌玉的剑已经逼近了他的喉咙,堪堪在离他仅余一寸的地方止住了剑势。

      那渔翁蹲在船舷上,手指轻轻拨开剑尖,心有余悸地说道:“我说凌玉,到底我是你家少帅,还是她是啊?”

      他摘了斗笠,露出一张年轻到过分的脸来。

      那人跳到甲板上和萧辞他们平视过来,才看出来个头实在是不矮,而且他自幼习武,真正是蜂腰猿臂。那张年轻的脸棱角分明,眉眼飞扬。虽然打输了,但是却混不在意,咧嘴一笑便有种压不住的勃勃英气。

      凌玉轻轻“哼”了一声,倒提长剑,赔罪道:“凌玉不知少帅驾到,多有得罪。”话虽如此,可是面上却没什么歉意。说完这句话,她便收剑站回萧辞身边。

      谁是主子,不言而喻。

      那青年也不在意,仿佛早就知道她的脾气,转而一脸朝气地向萧辞笑着说道:“萧辞,好久不见!”

      刚刚没什么反应的萧辞突然露出一个笑来,但是谁都看出来这笑中的怒火。“顾梁,你活腻歪了是吗?”

      这位身高腿长,冒充成渔翁的青年人,正是如今的博州军少帅,顾梁。

      萧辞出行前才刚刚给他拨完了今年的粮草军饷,甚至还去了一封长信让他老老实实待在博州盯好了北狄人的动静。可是才过了不到一个月,这人就提溜着钓竿来冒充刺客了。

      萧辞笑眯眯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笑容一收,一把揪住他耳朵。“你可真是长本事了啊,还学会行刺了?这钓鱼竿是不是比你们顾家枪好使啊,回头我让顾大帅做他十七八个□□门上,看你还敢不敢四处撒野。”

      “哎哎哎疼疼疼!你听我解释。我是来祝你新婚大喜的!我有正事要干!”顾梁生地人高马大,比萧辞足足高了一头,但是被她揪着耳朵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地一指江上。“那筐里有我带来的两坛酒。上好的花雕。真的真的,不信你叫人取上来。”

      萧辞松开他耳朵,跟顾梁一起趴在船舷上回头看去。

      空荡荡的江面泛着浪花,小小竹筏安静地飘远。

      顾少帅面色突然一变。“我酒呢?!”

      刚刚他跳起来劲使大了,酒坛跟着竹筐一起翻下了竹筏,又打了这么半天,此刻竹筏上空空荡荡,那两坛好酒已经顺流而下,杳然去也。

      “我酒呢!”顾梁哀嚎一声,欲哭无泪地趴在船舷上。

      萧辞看着他这样就头疼,也不知道一向不苟言笑的顾大帅是怎么养出这样的一个儿子的。“就说你轻功烂,偏你不上心。行了,回头我找两坛好酒给你。别在这丢人了,赶紧跟着我上岸。”

      顾梁虽然还是哼哼唧唧,但还是捂着发红的耳朵跟着萧辞上了岸。

      一行人宿在提前安排好的客栈里。他们专门选了独门独户的院落,清净而无人打扰。

      毕竟顾梁是来道喜的,虽然贺礼没了,但驸马还是要见的。但是温言和顾梁,一个从文一个好武,一个不爱说话,一个没有一句话靠谱。驴唇不对马嘴地聊了两句,便各自眼观鼻鼻观心去了。

      晚饭萧辞没有和大伙一起吃,而是让店家找了几壶好酒,跟顾梁一起上了屋顶的小平台。云归城中有河穿城而过,从房顶望去,层层叠叠的屋檐间,有炊烟,有笑语,狗打架,猫叫春。

      妙歌早就准备喝酒的小桌和坐垫,桌面上有七八只酒壶,还有满满一碟花生米。下酒菜简单却直接,显然妙歌是懂萧辞的喜好的,一点多余的花招都没有。

      萧辞在他对面坐下,随手提了一只,直接就着酒壶喝了一口。

      “不问我北狄动向?”顾梁曲起一条腿,侧坐着问她。

      萧辞不在意地一笑。“你都能跑出来闲逛,说明博州此刻必然是政通人和。”

      “我可不是闲逛。”顾梁喝了口酒,心里还在心疼自己带来的那壶上好花雕。“我来这一带,原本是为了拜访一位善于制作兵器的老铁匠。”

      “博州缺铁匠?”

      “寻常铁匠倒是好找,但是我想找的,是对弓弩革新有见解的能工巧匠,这不听说江左一带多奇人,所以特来拜访。”

      “找着了吗?”

      “没有……”

      萧辞脸上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容,顾梁瘪了瘪嘴,没有接话。

      “那你怎么知道我走的水路?”

      萧辞每年都会来云归镇一次,想要猜到不难。但这是她第一次走水路,要说是恰好碰上顾梁,这也太恰好了。

      “你们在路上是不是动手打了漕帮的人?”顾梁问道。

      萧辞斜眼看他,毫无愧疚,甚是无赖。

      顾梁继续道:“我无意间听说漕帮的少当家跟人抢一个唱曲儿的小孩,结果被人一船桨呼在脸上了,对方坐的还是官船。我心想官道上做事这么霸道的,不是你,就是你手下。而且你近期会去落亭山,说不定会走这一带。就想着赌一赌运气。”

      萧辞也不辩解。“那人的确是我叫的。”

      “你这做事也太高调了些。去年听说江南的士族上了《万言书》,事情闹得不小,结果不仅没见你收敛,反倒是跟温相结了亲。满朝都以为他要跟你同流合污了,但是幸亏他该骂你的时候一点都不嘴软,而且你该动他的人的时候也没手软。看你们依然水火不容,我多少算是放心了。”

      萧辞屈起一条腿坐着,笑得有些玩世不恭。“朝廷的事,你的消息倒是不比我慢。前两天李家派人来了,说我不在京城,温阙闹地厉害得很。其实我心里知道,他们不是来找我出主意,只是我才和温家结亲,吃不准我态度来试探罢了。”

      顾梁喝了一口酒。“说起来你那驸马,倒是天生一副好皮相,不过大事上你从来不感情用事,我相信你不是见色起意。你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打算?你把话说清楚了,我也好配合你。”

      夜晚的河风还有些凉,正好吹散了饮酒后的燥热。

      “其实也没什么打算。”萧辞吃了一颗花生米,抬头看看月色,不在意地笑笑。“当时我看着那份《万言书》,看着他们细数我一条条罪状,就觉得我这个长公主做到这个份上,怕是很难全身而退了。小时候听人说树大招风不知道什么意思,如今算是以身悟道了。如果有一天这长公主府真的撑不下去了,那朝堂之上便是温阙一家之地。”

      “皇上现在大了,该他做的这些年在慢慢交给他。但是太傅失踪后,温阙以丞相之尊统领百官。说起来其实温阙并无大错,只是器量不足,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太多。我若没了,此人便再没有制衡。皇帝到底还年轻,我总要留些温家的把柄给他。”

      顾梁没有接话,但是心里却沉得发紧。有些话他们很久之前便说过,虽然还是在他心里打转,可是到底不宜再说。

      良久,他才问道:“那你选这个温言,是想把自己变成这个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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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云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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