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无用》春到小桃枝

104、困局（八）

　　萧齐了解她这位皇姐的个性，经过前段时间的禁足，她此刻必然对这座巍巍皇城厌恶到了极点。此刻处理此事，便是十二道圣旨齐下，她也未必会来。

　　所以当萧辞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时，任凭萧齐如何克制，脸上吃惊的表情还是没有藏住。

　　即便是顾梁，也忍不住低头皱眉。

　　但就是被萧辞打岔的这么片刻的空档，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已经掉进萧齐的陷阱里一次了。

　　“臣黄啸，见过长公主殿下。”到底是黄啸有眼力见，第一个转身对着萧辞下拜。

　　萧辞一身黑色云纹宫装，长发用一根金簪高高束在脑后。她瘦了很多，但神色还是一贯的傲慢而清冷，仿佛没有什么能入得了她的眼，但是又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她。

　　“黄大人，还真是久违了。听说今天陛下要谈北狄的事，我就知道您一定在。”萧辞左手虚扶了黄啸一把，然后转身对着萧齐朗声行礼。“臣萧辞，见过陛下。”

　　她似乎是全然忘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不仅神色平常，连姿态语气，都找不出一丝一毫不同。

　　萧齐深呼吸了一下，稳了稳神，终于道：“平身吧。”

　　“谢陛下。”

　　“倒也不是有意避开皇姐，只是觉得皇姐前阵子才在宫里小住，此刻怕是不想再入宫。”

　　萧辞满不在乎地一笑。“无妨，只是今早家里人来报，说顾少帅来了，却直接被陛下接进了宫里。昔日臣在博州时，曾许诺少帅，但凡他入京城，那第一顿酒都必须是臣的。所以这一听少帅来了，怕被陛下抢了先，便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臣也要来一趟。”

　　她这话看似玩笑，其实已经将立场态度摆得明明白白——顾梁是我的人，你们谁都不许动。

　　顾梁也忍不住撇了萧辞一眼。他了解萧辞一如萧辞了解他，两人在戈壁荒漠刀山血海里都可以插科打诨，但到了正事上，他们都是有一说一的个性。

　　至于这种冠冕堂皇的场面话，顾梁不喜欢也懒得说，但是萧辞却不得不耳濡目染。

　　“刚刚温相说到哪了？我没听全，好像是散播流言者其心可诛是吧？”萧辞笑着转头看向温阙，长眉一挑似在询问。

　　温阙不得不收住话头，退回前一个话题。“回殿下。刚刚的确是在议论京城中关于北狄南下的流言之事。现在既然已经确定为流言，那散播这些话的人，其居心动意，无不令人齿寒啊。”

　　萧辞脸上的笑略微发冷，略点了一下头。“的确，小小一句流言，是把多少将士和百姓的命当作儿戏。”

　　温阙原以为萧辞会大事化小，但是当萧辞这样出乎意料地一打岔，他也不由得满心疑惑地看向萧辞。

　　可是萧辞才不理他。“臣家中人今早刚好找到了一条线索，已经交给了皇城司。这会儿，估计皇城司的人已经拿人审问左右开弓了。陛下，那线索有趣得紧，估计皇城司没有查清楚不敢报到您的案上。不过诸位且放宽心，稍等两天，一定会有出乎意料的结果送过来。”

　　萧辞故意卖了个关子。

　　萧齐没有说话，只与一旁的温阙对视了一眼。然后便听温阙说道：“殿下若有线索，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谋参谋。”

　　萧辞反而笑了。“相爷既然这么着急，那说一说也无妨。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我家中人在查流言来源的时候，顺藤摸瓜地找到了城西一间不大的药铺，又在这药铺中，发现了一张跟此案有关的字条。我派人将这些消息，包给了皇城司。”

　　萧辞余光瞥向温阙，后者一贯咄咄逼人的眼神突然闪了一下，右脚不着痕迹地后撤了半步。

　　萧辞装作没有看到，继续道：“皇城司直属陛下，里面个个都是陛下的心腹，你我谁的手都伸不进去，由他们来查，结果最是公正。而且我长公主府只是提供了个线索，也不是压着他们让今天就定案。更何况我猜相爷这么急着把这件事闹到陛下面前，想来也不是两手空空。”

　　温相还没说话，顾梁便接上了。“殿下，相爷可不比殿下手段通天，人家是清贵人家，读的是圣贤书。可不像我们武人出身，日日泡在刀剑里，心里眼里，都是些阴谋诡计。”

　　“少帅这是何意？”温阙反应极快。“在下只是就事论事，绝无加害之意。”

　　顾梁挤出一副咬着后槽牙的笑来。“就事论事？怎么在下觉得，相爷自始至终都没论过这次的事呢？相反，却反复纠缠在当年的事上？为何相爷一直觉得，这一次的事跟当年有关？”

　　“既然少帅问了，那在下不妨再解释一遍——是因为时机过于恰好……”

　　“哦？”顾梁才没耐心听完。“时机恰好？这就是说相爷只不过是有几分猜测。不，甚至不能说是猜测，不过是一点捕风捉影。谁都知道殿下出宫就病了。长公主府大门紧闭，根本没有能掌舵之人。因此我想，此次事件，长公主殿下的嫌疑，当是最轻的吧？”

　　萧辞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么说，刚刚你们议到，是本宫派人散播的谣言？本宫前阵子却，府中只有一个头脑不清的驸马。难不成相爷是想说，是驸马散布了谣言？那倒是有趣，本宫听说在本宫小住宫中的时候，驸马曾经来见过相爷一面，不知道是不是相爷给的‘妙计’，授意驸马如此行事的？”

　　两人一来一往连消带打，倒是把温阙原本的计划全部打乱。

　　“你……”温阙大概没想到这把火会莫名烧到自己头上来，一时恼羞成怒。

　　萧辞转向萧齐，略一低头，道：“陛下，此事不是在朝堂上打嘴皮官司便可以说清的，个中是非曲直，还是要请人查一查。而且话说到这个份上，也足以证明并非兵祸。既然不是兵祸，那交由兵部来查恐怕不妥。而且又因为涉及朝廷重臣，所以臣觉得，交由皇城司主理才最为妥当。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仿佛萧辞才是这个大殿中绝对的核心。她看似气定神闲，语气却确凿无疑。所有人的视线都不自觉锁定在她身上，可她却仿佛全不在意。

　　她不回转，不遮掩，不害怕。

　　最让人觉得可怕的是，这般坦荡自如的姿态，是在她十五岁第一次站在朝堂中央时就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自然地仿佛早就将那皇家傲气藏了压不垮的脊梁里。所以顾梁信任她，萧齐羡慕她，温阙讨厌她，其他臣子因为看不懂她而怕她。

　　“皇姐既然已经把整件事都计划妥当，何必还来问朕？”萧齐的声音很低沉，听在耳朵里有些说不清的不快。

　　“计划？”萧辞将这两个字放在唇边细细琢磨了一下。“臣今天唯一的计划，就是接上顾少帅回府去大吃一顿，其他的，不过是凑巧遇到罢了。而去既然我家里人已经知道了线索，那就没有理由藏着掖着。至于皇城司如何查，自然是听陛下的。无论结果如何，臣都不会有怨言。”

　　她顿了一下，突然转向温阙。“原本有些事，本宫不太愿意计较，但是现在，本宫想计较了。长公主府过去的日子过得不太痛快，时时因为一些鸡毛蒜皮被人诋毁谩骂。但是今后本宫想过点痛快的日子。过去这些小打小闹，本宫看不上眼，但是今后，谁也别想再做什么见不得人的手脚。”

　　萧辞话头一顿，转身看向萧齐的眼神透出一种坚不可摧的坚定。“陛下，臣所要的不多，只想要一个清白和公平。”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萧齐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柄长枪抵在喉间一样。“皇姐放心，皇城司办事，一定秉公。”

　　文德殿众人不欢而散，萧辞带着顾梁并肩出了皇宫。

　　顾梁生得人高马大，加上多年习武，更显得格外气宇轩昂，在朱红宫墙之下与萧辞并肩而行，一路上引得小宫女频频回头探望。

　　可惜这些小宫女的春心顾少帅一颗都没收到。“你不是能宫内乘车吗？为什么不让府里的马车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