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无泪》凤尾竹叶

18、第18章 难画的联络图

　　这陈同学到了厂里这心眼还是没长全，尽管有学长一再告诫：在工厂里不在你能干，关键是要画好联络图。可她不会，有天在路上，一位老头的东北老乡上前悄声说：你下班拿个油桶到我那儿去倒些菜籽油，我刚从上边弄来的。她说： “我不要，我没什么还你。 ”
　　刚进厂分到加工车间干车工，穿戴一个跨肩围裙，风风火火，人送外号“阿庆嫂”，只是这情商与阿庆嫂差了十万八千里。 跟着师傅可第二天就独立干活了，而且只顾埋头干，产量大增，班长以此压另一班的女工，搞得人家坐到她面前哭着求她少干点。
　　厂技术科基本是从那个大厂调来的原班人马，一直没有科长，指定一位代科长主持工作，代科长的老婆在科里管资料、工具和描图，人家经营的是夫妻店。技术科一位技术员要调走，就推荐了她接替他的工作，她被借到技术科编工艺卡片，那实在不是一难事，活都干出来了还写不出？于是怀着感恩之心只知道埋头写，不参与人家每天上班的闲谈和女同胞的集体活动。
　　局里从一家刚刚内迁的大型机床厂给技术科空降了一位科长，夺了人家经营多年马上就要坐上的宝座，人家当然要甩脸子给他点颜色看看，可陈技术员看不出眼色合不了拍，不知道参与科里明争暗斗的排他动作，于是连借绘图工具都要卡她，更不用说借给她参考资料了，还说难听话刺她，她只知道坐在那儿哭，有一次哭到中午都不知道回家，搞得家住在机床厂的科长出了厂门又跑回来训她：“你哭什么？他们对的是我又不是你。” 后来这位科长调到生产科当科长，将她调到生产科当了统计员，并将原属供销科的配件销售权搞到生产科，交给她来管。
　　她在当地又没有什么关系要照顾，况且要科长批了她才能卖，不过就一开票员。科长还嘱咐她： “有人来买就是有配件你也说没有，让他别觉着买得太容易了。” 这话让她直不楞登的脑瓜第一次学会了转弯。
　　一天厂子大扫除时，供销科那位原来卖配件的、在厂里很有势力的女同志，突然就对着一大堆人大哭起来，边哭边骂，因陈技术员与这位同志平时还有些往来，就凑上前拉着人家劝解，旁边一位拽着她衣袖，小声说：你听不出来，她连你一块骂呢。 再后来这位科长调到厂里当了几天厂长就调到局里去了，现任科长是高她八届的学长徐科长。
　　徐科长走进来，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慢慢来到她的桌前，沉默不语，直到夹在两指间的半根烟烧到了手指头才“呀”的叫了一声，他在桌角上掐灭了烟，慢吞吞的说： “厂子要把你调到二车间去当技术员，这是调令。” 他另一只手把那张纸摊在了桌上。
　　陈乐怡瞄了那张纸一眼，她先是怔了一下，继而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转瞬睁大了双眼，疑惑不解地问： “为什么？”
　　“因为韩爱英看中了你这个位子。” 韩爱英是林书记的老婆。
　　“她在供销科做计划员不是挺好吗？”
　　“大概干腻了吧，她跟科长大吵了一架，闹翻了。”
　　“全厂各车间都没有设技术员，生产工艺不都统一到技术科去管了吗？”
　　这个坑是专门给你挖的。二车间打报告要技术员，他们车间就有两个现成的，你们一块儿分来的：一个学锻压，一个学焊接，还都比你高一级。厂子一直都没有批，所以说这个坑是专门给你挖的。”
　　“可我不懂啊！ 没那技术啊 ！ 这技术员怎么当啊！” 她直起身子喊了出来，双手抱头，眉宇间凝固着伤心与气愤，平日闪亮的双眼蒙胧起来，鼻尖酸酸的，一股清泪就夺眶而出，流到嘴角钻进口中，咸咸的，她抿了一下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任凭泪水疯狂奔涌，她捂着脸哭起来了。
　　韩爱英抱着个纸盒子走了进来，徐科长说 ：“你在门口等一下，我这里还没交代完呢。”
　　“你是学涡轮发动机的，除了在学校实习工厂学过的那点玩意儿，其他的跟这厂子有多大关系，你不都走过来了嘛，学呀，你还年轻。 ” 说完他朝门口看了一眼，又小声地说：“能有这个位置就不错了，你看看，厂里六八年以来（还包括六七届）分来的大学生，除了你和你老头还有二车间的调度外，还都在车间劳动呢，你现在快生小孩了，你走了这位置还不是人家的，可等你回来你这个萝卜往哪儿栽。你珍惜这次机会吧，人家二车间能要你这个不懂技术的技术员，不知道厂子里做了多少工作。”
　　　 韩爱英不耐烦地在门口大声说： “还有多少悄悄话快说，我的手脖子受不了了。”
　　“你先去，等以后有机会再给你调回来。”徐科长小声地结束了他的谈话。
　　这位韩同志来到了她的桌前，把个纸盒子往桌上咣当一扔，里面的算盘跳跃起来，算盘珠子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她微笑着执拗地站在她的面前，稍停片刻说： “你们大学生就该去搞技术，要不厂子养着你们干什么。” 好像这厂子是她们家开的。
　　今天是陈同学到二车间上班的第三天，她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模具图纸夹来到冲压班，弯下腰查看着地上摆放整齐的一大堆模具。冲压的原理是根据零件的形状做成凸、凹模，上下模相配，根据原料板厚留有一定的间隙，工作时利用冲床巨大的冲击力将零件从原料板材上切下来，因此，模具的质量和磨损程度直接会影响到零件的质量，所以模具要经常检查、修复、 更新。
　　她伸出手，一触到冰冷的钢铁，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早春的早晨，于是打开夹子把里面的一双手套拿出来戴上，再又弯下腰，费劲地把一套模具的上模从它的下模中搬出来，放到旁边的地上。她直起身，两手叉腰，整个身体扭动了一下，长时间没干过重活，猛一使劲，浑身的骨头好象都跟着“嘎嘣”叫了一声，她把嘴唇紧闭后又相互上下抿了抿，象是给自己鼓着劲，接着，她把上模搬起来翻个个，把刀口部分朝上，放在凹模的旁边，用游标卡尺量了一下尺寸，然后她打开厚厚的图纸夹，一页页地翻着，找到了对号的图纸，就用笔写在相应的尺寸线上，并用括号括起来做为一个实际尺寸的记号，眼睛盯在图纸上，阅读技术要求，算出上下模之间的最大和最小间隙，完了她蹲下来用手在韧口上摸着，仔细查看模具的磨损情况，完了再把它们公、母套在一起分类摆放到一边。
　　其实，在她埋头做事的时候，一个人一直在远远地看着，当她搬一套很重的模具时，他走了过来，说：“这个很重，你搬不动，我来。”
　　她让到了一边，他把模具搬下，并打开摆放好，她难为情地笑笑，说“劳主任大驾，不好意思。” 然后，她站在那儿想等他走开后才好意思做这生疏的工作，但主任没走，却说：“你检查吧，查完了我再帮你摆好。”说完，他的咀角撇了一下，那眼神流露出的尽是无奈。
　　他的无奈有足够的理由，他是主任，技术员是他工作的左右膀，他当然希望能有一个在本车间工作多年，熟悉生产，技术上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而眼前的这一位，几年来在这个不大的厂里差不多转了半个圈，只可惜是从未涉足过本车间。这里的活大，重、粗，不适合女同志，而且还有身孕，眼看奔三的人了，没体力，也没精力，到这个年龄，学东西也太晚了，刚才看她那么吃力，心里都有些不忍；但他心里也明白，这绝不是她自己上杆子要到这儿来，她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成了那别了“马”腿的卒子，被人随意地挪到这儿了。
　　二车间除了冲压以外还有锻造、焊接、钣金和维修用的车、铣、鉋、钻等工种，她知道，在她毕业的那所大学里，锻造、焊接、冲压和机加工是各自做为一个专业学五年的，现在冲床上陆茵的师傅是她们一起分来的学冲压的校友，因为爱人在内地工作，小孩又放娘家，所以过个年要几头跑，到现在还没回来，所以虽然累但心里还坦然，否则当着人家科班出身的行家象幼儿园小朋友学画似的那多尴尬。这就不单是“班门弄斧”，简直是“班门夺斧”了。
　　主任原以为她来了后会消极对抗，什么也不做，不会做，你能把她咋样，其实他从心底里还曾希望过她这样，只要让这一圈挪位子游戏园满收场就行了，事后把人再动一动也不是什么难事，本来就不胜任嘛，可是她没有这样，来后就开始熟悉工作，他对她刮目相看了，看来这还是个可造之才，于是等她查完这一套模具后，他又帮着把模具扣好，摆到一边，然后在旁边的工具箱上抓起一把棉纱，一边擦着手一边说：“别着急，日子长着呢，也别太累了，有大的搬不动的叫他们旁边的小青年帮个手。”
　　她点点头，想说“谢谢。” 可是嘴一撇，却挤出了一丝苦笑和一脸的无奈。
　　她的无奈却没有太多的理由，所谓无奈，即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也，所以不一定非得有理由，当一个人处于弱势的时候，那他所面临的恐怕除了无奈还是无奈了，而为什么处于弱势的总是她？这恐怕只能归结于她的愚蠢，而且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无奈之后，至今还没有变得聪明起来。
　　二车间的领导和同志们给了她极大的支持和包容，使她的工作很快从生疏到熟悉，尤其是任书记更使她有了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