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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敌后根据地 ...

  •   莫惟忠离开后不久,徐月珍也收拾好简陋的行囊,决定离开南京。

      想离开南京城的不止徐月珍一人,每天都有衣衫褴褛的难民渡过长江。裹着安全区中随便捡来的破棉衣且面容憔悴,没有人看得出徐月珍是个年轻女子。逃难要逃向哪里,徐月珍不知道,更从来没有过经验。这个几个月前还怀着少女的浪漫憧憬的女学生,而今却只有跟着零零散散的难民,茫然地向西北方向走下去,不知身后是否仍是青天白日满地红的祖国,还是已经插满了狰狞的白底红膏药?更不知道,前路通向何方。

      偶尔能够搭上牛车是颇为难得的,若是走得稍快些的驴车,则可以算得上是逃难路上不可多得的奢侈。周围的景观从南方南水乡到中部平原,又到了平原和山区的混合地区,对这个生长在江南求学在金陵的年轻女学生越来越陌生。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连旧历年都在没有饺子没有鞭炮的寒冷中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后面跟随着没有元宵的、颠沛流离的正月十五。到了旧历二月中旬,徐月珍的故乡已经是一片和煦的春色,这晋冀鲁豫的交界处却仍透着寒意。

      徐月珍蹒跚地走进一座废弃的土庙歇息,分明是饥寒交迫之下,却感到阵阵强烈的困倦袭来,虽然知道一旦睡去,很可能再也无法醒来,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合上眼,深深地坠入了意识的黑洞当中。

      昏昏沉沉当中,徐月珍似乎感到自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躺在云端俯瞰大地,仿佛正在随着一缕清风,曾经走过的路在身下缓缓掠过,终于回到了故乡,从天上向下看,家乡的小镇似乎又回到了战争前的宁谧。

      浮在风中的徐月珍隐约看到母亲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床上清秀可爱的小女孩。徐月珍认出那正是许多年前的自己,那一次她生病发热,卧床两个星期才恢复。恍惚之中,徐月珍跌进窗子,与床上的小女孩合为一体。

      母亲端来一碗香气扑鼻的热粥,用勺子一口口喂到徐月珍的嘴里。粮食的温暖从胃里氤氲开来,萦绕到全身。女学生感到自己似乎一点点被这亲切的温暖唤醒,慢慢地恢复了知觉,发现自己真的躺在床上,坐在床边的女人面容和蔼,穿着一件蓝色白碎花上衣,蓝布长裤,袖口和裤管都微微挽起,齐耳短发半掠在耳后,正端着一碗黄澄澄热腾腾的玉米糊喂她。

      徐月珍挣扎着要坐起来,女人看到,忙一手按住她:“姑娘,先别动,天冷,你身子又弱,当心又病了。”粗声大嗓倒也透着亲切。玉米糊暖融融的,女人的声音也带着温度,徐月珍便乖乖地躺在这温暖当中,一动不动。

      吃完了一碗玉米糊,徐月珍才感觉生命又回到了自己身上,头不再昏昏沉沉,脸色也稍微恢复了一点红润。女人带着慈蔼的笑容看着徐月珍,不知是在自语还是和月珍说话:“兵荒马乱的,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艰难哩!”徐月珍不由得又想起从南京城破便笼罩在自己和同学们头顶的恐惧,现在那些仍在南京的同学们不知是什么情况?还有怀着满腔亡国恨向武汉寻找部队的莫惟忠,虽然共同度过的只有区区不到两个月,女学生却满心牵挂着将残破不堪的她从虎口中救出来的、年轻的战士。

      想到这里,徐月珍的眼睛黯淡下来,垂下头,偷偷在被子上擦去挂上了眼角的一滴泪。女人仿佛是没有注意到女学生的神情,热情地问:“姑娘,你是要去哪,这兵荒马乱的,投亲吗?”徐月珍一下子忍不住哽咽起来,两行泪水沿着腮滴落:“我不知道。南京被日本人占了,我家在江南,已经回不去,要去哪里,我不知道。”

      女人闻言,目光在徐月珍脸上停留了一下:“你是在南京读书吗?”徐月珍点点头:“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女人笑笑:“如果你有地方去,就先在我家养养身子,过几天带些盘缠干粮再上路;如果不嫌弃,就留下来,正好村里的小学也少个□□,这里乡亲们都热情淳朴得很。我叫何春红,叫我红姐就行了。”

      一股暖流涌上徐月珍心头:“红姐……”何春红微笑着,和悦地应了一声。“红姐,我无处可去,我要留下来。”徐月珍的声音轻得甚至有点飘渺,只刚刚听得清。何春红笑着点点头,道:“好,那你就留下来吧,这里老乡都热情好客,这几天你就安心养养身体,什么都不用担心,等恢复了元气再说,啊!”

      何春红常常出门,她出门的时候,便是吴大娘——何春红的婆婆——来照顾月珍。老太太满头白发,身体还硬朗着,精神也好的很,一身素净的衣裤,头上包着块干净手帕,非常健谈。吴大娘的儿子吴大壮,据大娘和春红说,这些日子是在外头给人家干活,忙完这一阵才会回来。过了几天,徐月珍感觉好了许多,便央着何春红,想开始做事。

      村里的小学,与其说是“小学”,不如说是扫盲识字班更恰当,没有寒暑假或是周末,只要农闲便是“学期”,破旧但还算结实的几间教室里,白天大人们要忙农活,孩子们从早上到中午只上半天课——而且只有一个年级,学的内容也一样,这学校刚刚成立没多久,大孩子小孩子们的起点都是一样——下午便撒欢跑出去,大一点的便给父母帮些忙,小一点的则三五成群去玩了。而到了晚上,几间教室便挤满了村民,民兵、庄稼汉们边抽着烟边听□□上课,时间长了也总会多认得几个字;妇女们则往往三三两两,手上常常拿了些活计,耳朵听课,手却是不停的,也偶尔会见缝插针地咬咬耳朵,交流一下手上的工作。

      原来的□□听说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先生,一次进城后,便没再回来,村里虽也有几个能写字的比如何春红,可她身为村里的民兵队长,总有忙不完的事情,无法做代课老师,小学只好停了一阵子的课。现在徐月珍便成为了这小学里唯一的□□。她的字写得很漂亮,讲解也清楚,老少爷们很快便都接纳并喜欢上了这个从大城市来的年轻女教员。

      做了□□的徐月珍仍旧暂时借住在何春红家。每天上午教小孩子语文和算数,有时也教他们唱歌,晚上便教那些民兵们妇女们识字,下午没课的时候,吴大娘爱护她单薄文弱,不许她碰一点粗重活,她便帮春红做些针线。她的针脚是在女校学来,格外精巧细致,直教吴大娘看了打心眼儿里怜惜:“这闺女生的俊,心灵手巧又识文断字的,也不知是哪个有福的娶了去呢!”最初几次听到这类话的时候,徐月珍总会忍不住想起莫惟忠而在心中悄悄地黯然一下,表面上却还是平静的样子。听得多了,便也学会了不在意。

      徐月珍的□□生涯正式开始后过了大约半个月,临近春耕开始的时候,六七个年轻人说说笑笑地进了院子,有几个在院子里向吴大娘寒暄了几句,便都回了各自的家,只剩下一个红脸膛的高大汉子和一个黝黑矮壮的后生仍没有离开,反而向里面走来。

      “姐——快来看姐夫回来啦——”黝黑后生和吴大娘寒暄过,才刚走到院子里便扯起嗓门喊道,那高大汉子便笑着拉他。何春红正看着一张粗糙的地图,闻声放下地图站起来,又转向正批阅这学生作业的徐月珍:“是大壮和我弟春旺,从外面回来了,月珍,你也来见见吧!”徐月珍便放下了学生们的作业本——其实只是用线将土纸钉在一起的“本子”——随何春红一起走出来。

      何春旺的眼睛正活泼地东张西望,见到跟在姐姐后面这个女青年,目光一下子便定住了。徐月珍的头发齐颈,微有自然卷曲,正好将她白皙清秀的瓜子脸衬得高雅而不失活力,明亮的大眼睛水灵灵地嵌在脸上,身上穿的虽也是和别人一样的质地,却格外地显出一种干净和雅致来。

      徐月珍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便向何春红身后躲了躲,旁边的吴大壮看到他的失态,不由得大笑起来,拉了何春旺一把,何春旺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窘得黑脸上泛出红光来。何春红呵呵笑着介绍了小学校的新□□徐月珍,又讲了几句俏皮话,才将院子里这尴尬的气氛化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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