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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许家因 ...

  •   松菊堂门外丫鬟婆子们正欢喜地按序领红包,厅堂内则坐着一众前来拜年的夫人女眷们。
      亭溪、亭茉和亭云三姐妹立在庄夫人身侧陪侍,三人皆是一色的兔绒夹棉袄配莲青雪缎撒花百褶裙,上面用银线细细绣着白梅,头上皆是鹅黄色细绢宫花。庄夫人坐在上首笑吟吟地招呼客人:“且尝尝这茶,年前庄子上新进的铁观音。”说罢,端起桌上的茶盏来细细品着,众女眷也随之一道品茶。
      江夫人率先放下茶盏,笑着看了一眼身后的丽装少女,嗔道:“我家甜姐儿日日念叨着要来玩儿,也不知姐姐府上什么东西迷了她的心窍,今日带她来,索性也不带回去了,自留给姐姐做女儿罢!”
      这位江夫人正是庄夫人的嫡亲妹子,夫家江大人是光禄寺少卿,家中儿子无论嫡庶皆不少,可惜女儿只这一个嫡出的,因此江夫人对宝贝女儿格外宠溺。
      一众女眷皆拿帕子捂嘴轻笑,江甜儿还犹自不知,掰着手指头认真道:“姨母这有玫瑰酥、梅花香饼、核桃粘、花生酥……哦,对了!溪姐姐院子里还搭了一架秋千!”
      这下屋里无论夫人小姐皆忍不住抚掌大笑,气氛一下松快儿了许多,唯安国公夫人面上看不出神情。
      自几年前安国公嫡女自尽后,安国公夫人甚少出门,连讨儿媳这样的事儿都是妯娌帮衬的,因先帝在时已与庄家下了定,是以今日安国公夫人便与弟媳一道来庄府向庄老夫人拜年。
      庄夫人见安国公夫人神色淡淡,便接着方才的话头叫亭云带着妹妹们自去玩,许二夫人笑着起身拦下了女孩们,道:“庄夫人且别赶她们走,我嫂嫂还未见过亭茉呢,今日备了见面礼来。”说着便让一旁的侍女端了镶金边的托盘上来,其中一个托盘上放着一个赤金缠丝点翠璎珞圈,一枚羊脂白玉佩,一对明珠琉璃镶金边耳坠,两支嵌蓝宝石银簪子,另一个托盘上则是三个一样柳叶花纹的织锦香囊。
      在场女眷多半是庄府的故交亲朋,知安国公世子早与亭茉下定,如今婆婆头一回见儿媳,即便礼重些也是无妨,饶是如此,也不免有人低声惊呼。
      安国公夫人的弟媳许二夫人接过装满首饰的托盘,缓步走到亭茉跟前,笑道:“茉丫头,这是长嫂给你的见面礼,你且收下,不要推辞,日后我们许家还要指望你和世子呢!”亭茉听了这话,脸上羞红,却又不敢失礼于人前,便恭敬地福身谢过。
      许二夫人见亭茉施礼得当,便上下打量了一番,拉着亭茉的手到安国公夫人面前,盈盈开口道:“好规矩的女孩儿,长嫂您瞧,可配得上咱家世子哥儿?”
      “自然是好的。”安国公夫人淡淡瞧了一眼亭茉,脸上看不出欢喜还是悲伤,好似眼前站着的人与她全然无关一般。亭茉规矩地向安国公夫人行礼拜见,安国公夫人也只是虚扶了一把。
      许二夫人见状忙让侍女将三个香囊给亭云、亭茉和亭溪三姐妹,道是压岁钱,三姐妹一同谢过。亭溪接过那个香囊,掂在手里约有三四十两重,不禁暗叹安国公府出手大方。
      安国公府是京城少有的既有权势又有家业的公爵人家,子孙繁多的人家隔房亲戚间常常面和心不和。可许家是个例外,嫡支立身颇正,族中若有些事故常常寻嫡支来主事解决。而旁支也不落后,士农工商,无论什么阶级什么行当,皆有许家人的身影,真可谓是世家大族。
      前几年安国公嫡女在宫中出了丑,原本说女孩都小,教养一番过个几年再出来见人也未必差了,再不济往远处乡里寻个殷实的庄户嫁了也成——这点事儿对人脉众多的许家并不难。可是许家嫡支要树个严谨清正的门风,不然难保不叫族人落了闲话,安国公本想直接打死了事(安国公女儿不少),奈何安国公夫人生这女儿时亏了身子难再有孕,是以拼命地护着女儿性命,可族中旁支子弟多有不满,耆老屡次开祠堂逼安国公夫人及女儿就范,甚至要写休书休了安国公夫人。为着母亲余生安宁,安国公嫡女趁夜半于自己屋里悬梁自尽了。
      以上内容均出自来替安国公世子说媒的媒婆。
      “安国公家那么好,为何要求娶咱家二姐姐?”亭溪曾问过母亲。
      “如今安国公府上下全靠许二夫人打理着,世子夫人只一个名头好听,上面有个难伺候的婆婆,下面一群虎视眈眈的族人,银钱账册都在精明的婶婶手里把持着。与之相当的人家,谁愿叫闺女去受这罪?”庄夫人回答道。
      “那干嘛要二姐姐嫁过去!”亭溪愤愤道。
      “傻孩子,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若非借着你姑母和皇上,又有你大伯的牺牲,如何能换来一个侯爵?京中不知多少人家当咱们是暴发户呢!安国公家人脉又广,家底又厚,且那事之前,许家家风清白干净,男丁皆上进好学,女眷应酬往来多少京中夫人都夸口不停的。这样的人家,若非出了事端,怎能轮到咱家?看事情不能只看眼下,更要看长远。”庄夫人一边解释一边叹气。
      亭茉虽是庶出,但她的生母景姨娘是庄老夫人的陪房家生子,父母兄弟的身契具在庄老夫人手里握着,待景姨娘进了门,庄老夫人亲手将这家人的身契交到庄夫人手上。又为着亭茉的前程考量,自小便跟着两个嫡出的姐妹一道养在庄夫人身旁,一道请闺学先生,连庄太后指教习嬷嬷也没曾落下亭茉。
      若说庄夫人对亭茉的态度,自然是没有亲生的亭溪更亲近,两人说话时也自带了一分疏离。可若说要成心养废了她,庄夫人却也下不去手,毕竟是自小养到大的孩子,是以在寻亲事上,也只是保她衣食无忧,至于是否舒心,那是另一回事了。
      若亭茉是个有福气的,日后荣华富贵,舒心日子且长着,若没福分挨到分家,便也是她的命了,庄夫人心道。
      许二夫人又拉着几个小丫头说了会子话,庄夫人便让亭云领着她们下去玩了。亭云知道江甜儿惦记着点心,索性领着一众女孩去了松菊堂后面的几间抱厦,丫鬟婆子一早备下的茶果点心流水一般端上来,一时女孩们没了长辈约束,左一块右一口地吃起来,满屋里飘着点心的香甜味,倒也好闻。
      “云姐姐,你怎么不吃呀?”江甜儿嘴里塞满了点心,说话含含糊糊的。
      亭茉笑着拿指头敲了下江甜儿的头,道:“自己吃还不够,还要拉上旁人一起吃成肥婆才罢!”
      江甜儿咧嘴一笑,浑不在意,继续拿着桌上的点心大口吃起来。亭云在一旁生怕她吃噎着,特意唤婆子端了一大壶茶来备着,又怕她年纪小不肯喝茶,还备了一盏热好的牛乳,奶香味十足,江甜儿见了直接端起来一饮而尽,倒把三姐妹笑倒在软榻上。
      江甜儿吃饱喝足,歪倒在软榻上,感慨道:“若姐姐们回头出了门子,我该找谁讨点心吃呢?”
      此话一出,原本已笑倒的三姐妹再一次捧腹大笑,亭溪直笑得拿手帕揩泪。亭茉原听了出门子的话羞了半张脸,却又因后半句话笑歪在靠枕上,指着甜儿笑骂道:“好你个促狭鬼,竟拿话来羞我!”
      江甜儿一本正经道:“茉姐姐这话可错了,姐姐们细想想,如今姐姐们都在府里,我若想姐姐们了,来这儿便是。可若姐姐们出门子去了,我岂不是要跑三家,才能见到姐姐们了?若姐姐们都嫁在一处便好了!”
      “便是我们嫁在一处,你也要跑来找我们,不若你跟我们一起嫁一处罢了,也省得你来回跑!”亭茉大笑着回甜儿。
      甜儿一耸肩,把手一摊,故作无奈道:“可惜茉姐姐婆家只姐夫一个是嫡子,我们是没法陪茉姐姐了。”安国公嫡子只一个,庶子却有一堆,可惜在这样的公爵人家,嫡庶的差别还是有些分量的,毕竟嫡出的能袭爵,庶出的只能分家自立门户。
      几个姐妹陷入了沉默,随着年龄的增长,兄弟们趁着父母在世还能合府而居,姐妹们却不得不离开家门,加入另一个家族的生活。大家各奔东西以后,见面开始变得难得。
      这不知是她们倒数第几次聚得齐全。
      “怎么好端端的,忽然伤感起来了!大过年的可不兴哭鼻子!”亭茉赶忙打破悲伤的氛围,笑着招呼姐妹们继续吃点心喝茶。
      几个姐妹又叽叽喳喳地聊了会胭脂头油,还有京城哪个铺子的果子蜜饯好吃,哪家新上的布料穿起来舒服又好看,宝翠斋新打的首饰头面如何如何。
      在姐妹们的欢笑声中,有婆子来通传说前厅的夫人们要走,江甜儿又吃了几块点心,才依依不舍地跟着江夫人离去。
      新年一过,朝堂上立马传出了一件大事。由于北齐和南梁在年历上基本一致,因此两方皇室都在新年时互通书信互送年礼。可今年北齐收到的是南梁宣帝的亲笔信,宣帝竟然答应了去年北齐提出的和亲条件,以宣帝的嫡幼女许北齐皇帝后宫的淑妃之位,不必等皇帝大婚,明年初春便由其长兄亲自送嫁。
      此事一出,朝堂一众哗然,当曹首辅装模做样地提议攻打南梁时,兵部邢尚书直言这两年粮草不足士兵多返乡务农,风头指向户部,户部崔尚书才扭扭捏捏地表示国库空虚没有那么多财力打仗。先帝在位时兢兢业业,盐税铁税的钱每年都如数进入国库,不仅开源,而且在节流上也是狠下功夫,皇宫各项开支缩减,从无大肆操办过什么宴会活动,怎么先帝刚过世,连粮草经费都困难?有几个官员猛然警醒,在朝堂上七嘴八舌地争论中,渐渐将那几员大将贪没银钱粮草的事牵扯出来。虽朝堂上亦有他们的亲信,奈何突然让人拿住把柄,还未来及通风报信,众官员已主动请旨将这几人下狱审查。
      “大理寺卿当着众人面直指他们通敌叛国,他们那些亲信怕被牵连,吓得都不敢替他们辩解了!”齐墨宽心中大快,“皇额娘这招真不错,儿臣一句多余的口舌都没费,如今已派大理寺严查此事了。”
      “南梁和亲,再无回旋余地了吗?”庄太后捏起一些鱼食撒向琉璃盏,里面游了两条拇指大小的金鱼。
      齐墨宽轻笑:“只怕宣帝是亲手送了个人质过来。”
      南梁皇帝的嫡幼女,即便是容貌丑陋不堪,又或者是脾气奇差无才无德,单就嫡公主的身份,南梁哪个好男儿寻不得,偏偏要远嫁北齐,哪怕只是妾室,宣帝也没再跟北齐谈条件,而是默默接受了,这桩婚事怎么都透露着古怪,总不能说送个整日在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来窥探军情吧?
      除非……
      “若她不受宠,宣帝爱女心切,三天两头的遣使者来游说,该如何?”庄太后看着儿子,像拷问年幼的他是否理解书中含义那般,露出慈爱的笑容。
      “儿臣听闻民间翁婿大多和睦相处,因翁婿之间常常互利互惠,反而婆媳关系紧张,因婆媳日日生活在一处,共用一府的资源,是以常有婆婆觉得儿媳抢了自己的儿子,却甚少有岳父觉得女婿抢了自己的女儿。宣帝再宠溺女儿,也不会忘了国之大义。”齐墨宽起身向太后拱手行礼答道。
      “宫里摆着这么一位妃子,恐怕再难有大臣将女儿许给你了。”庄太后将装有鱼食的镶金锦盒交到翡翠手上,起身向暖间走去。翡翠则恭敬地送齐墨宽到慈宁宫大门,顺道告知那个叫人吐出银子的招儿是亭溪出的。
      很快齐墨宽就意识到庄太后说的“困难”。先前还隐晦地向皇上介绍自家女儿的老臣们,现下皇帝召见只说正事,再不敢多嘴提及自家女儿,生怕被皇上瞧中收进后宫。
      终于能少和这些大臣们废话客套了,齐墨宽心道,天知道他把“蕙质兰心”这个词用在多少大臣的女儿身上了,反正每次都要客气地夸上几句,才能短暂的终止这个话题。
      大理寺在迅速地清查后,不仅补回了被贪没的那笔银子,还顺道又搜刮出了不少其他方面赚得的不义之财,御史言官的参奏折子如流水般抬入御书房,一时朝廷人人自危。
      齐墨宽透过桌案上成堆的折子缝里,看到许久未见的好友——周祺钰。这位好友是太皇太后母家周氏的嫡长孙,周家是武将世家,子孙皆习武,个个勇猛雄壮,连府里的马都比别家高上一头。那年齐墨宽到了上书房的年纪,先帝便挑了周祺钰和庄亦泊做伴读,正好一文一武,谁知周祺钰却是个例外,不仅没有武夫那满脸的胡茬和宽大的身躯,反而身材匀称,穿上长袍拿上书卷竟似一个羸弱的书生,现下在京城还做起了茶楼生意。
      “玉茗阁生意如何?你足有一季未进宫了。”齐墨宽屏退宫人,亲自倒了一盏茶放到周祺钰面前。
      周祺钰也不客气,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拿起桌上的帕子擦擦嘴,笑道:“正是有事才来。”
      齐墨宽脱了靴子,盘坐在炕上,笑呵呵地看着好友,静静等待周祺钰开口继续。
      “年前那阵子,不是正有流民流窜到京城吗,我想着我这茶楼不大不小,好歹也能收留一些人给口饭吃,留着帮厨也好打杂也罢。其中恰有一对姐弟,父母亡故,大的九岁,小的才六岁,我瞧着似会些简单的拳脚。”周祺钰顿了顿,示意齐墨宽再添碗茶。
      齐墨宽苦笑着起身,将茶壶放到周祺钰面前,道:“想听个故事还要伺候你,是不是还要再给你加块惊木敲着啊?”
      周祺钰大笑,接过茶壶倒了一满盏,一仰头便喝得一滴不剩,喝完便继续讲起来:“我看他们无亲无故的,怪可怜的,心想不如收了当徒弟,教他们些功夫,日后也好混口饭吃。作定了主意,我就叫下人去查底细看户籍,总不好连来路都不清楚,就留在我这了罢!嗐,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你猜他们来历如何?”
      “莫非是西北来的?”齐墨宽心下已有了猜测。流民无非是逃荒来的,若是在乡下或庄子里,即便父母亡故,也有亲朋有邻舍,逃荒也是一个村子一起逃,哪有单逃两个孩子的事?除非这两个孩子是从尸横遍野的地方逃出来的。
      “没错!”周祺钰拍掌道,“且这两个孩子还是庄大将军手下将领的遗孤!”
      齐墨宽更加疑惑,两个稚子如何逃过敌军的眼睛死里逃生,又是怎样瞒过沿路的村庄哨岗,一路逃亡进京城的?若说没人暗中运作,那他们的运气也太好了些。
      周祺钰看着好友的神色复杂,坏笑着开口又添了把柴:“你可知那笔粮草银子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没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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