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明轩听雨

170、山阿，大泽，万世与卿

　　“夏先生，怎么忽然想着去桃花观了？”白辰坐在车上，好奇的问道。一起的人只有几个大人和鹿祈，所坐的是白辰的那辆车。
　　夏夜轻轻摸了摸怀里的那只猫，猫咪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夏夜的眼睛里装满了慈祥和温柔：“带你们来一趟，往后你们就自己来了。年轻时，龙先生也常带我来这里，他说，这里是看满城灯火最好的地方。”
　　桃花观在东苍山上，在盘绕而上的公路上，可以回头看见白城坐落在江河汇处，灯火辉煌。
　　夏夜靠在车窗上，手轻轻的抚摸着怀里的三花猫，无眠斜斜的靠在他身边，带着皱纹的的眼皮中那一双还算明亮的眼睛一直看着这座城市，嘴角带着一丝欣慰的慈祥。
　　夏夜把手在身旁那位身上碰了碰，唤道：“小家伙，这片城，能变成这样，已经是世间奇迹了。几十年前，战乱的时候，前江都满是鲜红，整座城在枪林弹雨里守了三年，才等到了和平。”
　　“先生在那段时间，是什么样的角色呢？”白遥好奇的问道。
　　“我？他们要人我就帮他们聚集人马，他们要钱我就出钱。我不过是一个希望保住家乡的企业家罢了。”夏夜侧过头来笑道。
　　白遥脑海里却出现了白城县志里当时被广为流传的一句诗：“君不见天堑血满江，只道山河月明。”
　　山路冥冥杳杳，只有几个车灯来往，依稀可以看见山顶处的道观还有一些灯火。
　　在道观门口外，有一棵茂盛的扶桑，似乎什么东西落到鹿祈肩上一般，鹿祈侧头看去，是一朵如同朝阳一般艳烈的扶桑花。
　　“扶桑花怎么掉肩上来了？”鹿祈自己好奇的说道。白遥笑了笑：“兴许是风吧，晚上山风大。不过，神话里的扶桑，可是非常高大的。”
　　鹿祈拿起那朵扶桑花，缓缓伸手，抬到白遥耳边，将那朵花带到了白遥的耳上：“送给你，你信仰的神明。”
　　“你知道扶桑花代表着什么吗？”白遥愣了一下，问鹿祈道。
　　鹿祈懵懵懂懂的摇了摇头。
　　白遥眼眸里闪过一丝无奈，随后笑了笑：“扶桑花代表着东君的馈赠，是最温柔的怜爱和悲悯。”
　　随后，白遥也拾起一旁草丛上落下的一朵扶桑花，将他也戴在了鹿祈耳朵上：“也送给你，愿东君庇佑你。”
　　“您来了。”道童见到夏夜后，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夏夜怀里还是抱着猫，慈祥的问道：“你师祖呢，今儿个没来？”
　　“师祖冬里就抱恙，一直没好，她说不必告诉先生。”道童略微带着几丝落寞的说道。
　　夏夜的表情愣了一下，随后也释然的说道：“也是，老道姑可不想我笑她，我也就不去看她了吧。”
　　“桃花开了。”夏夜抬头看着那可茂盛的桃树，“这里供着的，据说就是这棵树，一位桃仙。”
　　桃花树上，系着数不清的红绸缎，有依然光鲜亮丽的，有暗淡的如同经过无数岁月风雨的。
　　夏夜带着几人走到了一处小院里，指着最高处的桃花枝上，系着的一根暗红色绸缎，那似乎是已经好些岁月了。夏夜眼神里闪过星辰的光芒，带着欣慰的说道：“那根红绸，是我系上去的，我记得，那时候我在上面写着‘愿我君郎千千岁’。哈，可惜先生...寿缘不深，情深不寿啊。”
　　“老先生，师父之前嘱咐过，他说您一定会来看这根红绸，叫我们将一段存了许久的红绸交给您。”一个年纪不小的道士捧着一个盒子走来。夏夜看了一眼将怀里的猫放到地上，那只猫也很听话的靠在夏夜脚边。夏夜从白辰手上拿过无眠，挑开了木盒子，里面躺着一段写着字的红绸缎，看起来也是应该绑在桃花树枝上的那些祈福带的模样。
　　夏夜这才放心的走近过去，拿起那段红绸。“这字...”夏夜沉默了，只是看着那段红绸。
　　白遥也靠近来，这字他格外熟悉：“这是先生您的字诶。”白遥从小练字的时候，就是按着夏夜的字练的，红绸上用毛笔写下的字，他一眼就看得出，十分有九分都和夏夜的字相似。
　　夏夜摇了摇头：“不是我的字，这是龙先生的字。那时候，我是不识字的，他教我识字，教我写字，所以，我写的像他。”
　　“千岁万年不可得，惟愿与卿生生世，在云中，在林间，在山阿，在大泽。”
　　夏夜看着上面写的一个又一个的字，尽力的将它们连贯读出，“他当时...他当时还笑我，说我长不大的终归长不大。”
　　“师父还叫我带给您一句话。”道士继续说道。
　　夏夜轻轻揉了揉眼角，看着他，平静的说道：“说吧，老道姑托你说什么。”“夏公命中贵不可言，寿缘长久，惟需知晓，世间最难是舍和离。”道士模仿着一份语重心长的模样说道。
　　夏夜摇了摇手，示意他出去的模样：“老道姑就是放不下才出的家，现在倒还教育起我来了。我好得很，我一个人在樱山住了几十年，看惯了离别了。悲兮莫悲，生死亦不过别离。这还是我教她的。出去吧，没你的事了。”
　　道士也是很识相的退了出去，虽说是自家场子，但夏夜打他才跟着师父的时候，来这里就是肆意而为了。
　　夏夜伸出手来，将红绸递到白辰面前，红绸看着还挺新，保存的很好，如水一般垂下，沉甸甸的，裹挟着迟到五十年的盟誓。“帮我，把他系在我绑的那根红绸边上吧。”随即，夏夜便往旁边的一个石凳子上坐下，三花猫很识趣的跳到了他的腿上。
　　白辰动作很快，三两下就爬上树去绑好了红绸，绑好的红绸随风飞扬，鲜艳夺目，还是如同新鲜一般耀眼。一旁的那根暗红色的红绸，似乎也在风里，开始飘动起来，略微残破的身子，在风中轻微摇晃，和应着身旁热烈的红色。
　　“你们自己也去写点东西，系上去吧。”夏夜看着那两根红绸，说道，“我顺便和小鹿说点事情。”“夏先生要说什么呀？”白遥好奇的凑了过来。
　　夏夜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我教这孩子关于爱和喜欢的，你这么大了，你还不懂吗？”
　　白遥只好微微不满的离开。
　　“先生，只剩我们两了。您有什么要说的吗？”鹿祈恭敬的对着夏夜说道。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只有十七岁。”夏夜看着那两段红绸，回忆到，“先生那年二十七，先生走的时候，也才三十五。”
　　鹿祈的脸上带着一点疑惑，夏夜自然是看了出来，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随即，他又像是解答疑惑一般说道：“我和你说过，我小时候没人教我那些伦理纲常，活下来都不容易了，哪有人教我学那些。我十六岁就和先生上了床，十七岁就去见了他母亲，你在南岛也见过老夫人的。那时候，我就算是过门了。”
　　夏夜继续说道：“我不是说你要学我，我是旧时代的环境造就的，你条件好了自然没必要学。我只是想告诉你，得到了，才是真的。我十六岁的时候，先生犹豫再三，并没有带我去见老夫人，是十七岁的时候他才决定了的，挺担心我会离开南湾。”
　　“我不懂您的意思。”鹿祈回避的说道。
　　夏夜的手指轻轻挠了挠猫咪的后颈，说道：“你也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小鹿，只有遥遥活着，他才会是你的。人死了，什么都是虚的，全是虚无缥缈。我无数次午夜梦回，看见先生站在我的床边，手轻轻拂过我的脸，我不想醒来，但我也必须醒来。”
　　“您其实也害怕孤独，害怕离别。”鹿祈反过来对夏夜说道。
　　夏夜的眼帘微垂：“我说给那个道士的话，你们就别信了。老道姑出家前是白城最出名的花旦，她放不下的人，也就是龙先生，我气她的。先生走后，我近乎疯癫的过了五年。我怕孤独，我怕别离，别离犹如把肉从骨头上刮下来。我不想你们也受这些苦，孩子，我遭过的罪，你们就不要再受一遍。”
　　鹿祈的眼神闪过一丝哀伤，别离，他经历的也太多了，父亲，哥哥，母亲，他也害怕再次的别离。
　　鹿祈点了点头：“先生，我会的，竭尽全力，留下他。”
　　“你有时候，和白辰学学吧。”夏夜闭上眼嘱咐道，“我没那么多时间教你了，白辰是我教出来的，你可以和他学学。或者，哈哈，去学学如何为遥遥祈福。”
　　“我亦是东君的信徒，只希望他能庇佑白哥。”鹿祈将手指尖轻轻抵在自己眉心。
　　夏夜记得他以前是不信神的，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说道：“去找你白哥吧，帮他系一下红绸，他可不一定好系上去。”
　　夏夜独自一人在那里坐了近半小时，只是看着那两根飞扬的红绸，不时的独自呢喃着。
　　道士和白辰交谈了一小会，他和白辰不经意间提到了一个东西：“师傅说，老先生命里有贵人。”白辰点了点头：“我也是最近知道的，先生命里的确有位贵人。”道士继续说道：“那位贵人可护老先生一世周全。”
　　白辰迟疑了一下，夏夜前段时间和他说好，龙程死的很早。似乎自己的爷爷就说，打他认识夏夜的时候，夏夜就是一个人住在南湾了。但思考之后，怎么不能说龙程护了夏夜一世周全呢。白辰也赞许的点了点头。
　　“先生有缘，可惜不是修道的。”道士略带惋惜的说着。扯到这些玄乎其玄的，白辰也不好继续说什么，便也打了个哈哈就暂时离开了，正巧，夏夜也抱起猫站起身来，往这边走来。
　　道士站在门口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特别是夏夜的背影，不禁说道：“师父，您说的的确不错呀。老先生贵不可言，命有贵人相助，诸神护佑。那位，的确在护他一世周全呀。”
　　夏夜到了车上，便简单的说道：“白辰，把他们送回去了，再把我送回云溪山吧。我想多转一会。”
　　夏夜如此说了，其余人也不能说个不字。
　　等到车上只有夏夜的时候，夏夜微垂的眼眸里还算清澈的眸子闪出晶莹的光，随后夏夜揉了揉眼睛，那点闪光不复得见。夏夜问道：“你有什么想法了吗？”
　　白辰开着车，简短的回答夏夜：“我想借先生收一下人心。希望先生可以出面，您只需要向许久没看见您的各位表示，您还在，还有自主的能力。剩下的，便可以我自己来运作。”
　　夏夜点了点头，用自己来当刀他也是允许的，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自然是允许的答题方式。至少，他利用的是夏夜让他知道的夏夜还能做的事情。
　　夏夜靠在车门和椅背的夹角处，有点疲惫的问道：“所以，要我怎么做？”
　　白辰继续说道：“您下周能来一次公司吗？然后只需要您这样，这样...”夏夜点了点头：“我到时候稍微改一点，效果会更好。”虽说白辰做的不够完美，但夏夜还是非常欣慰。
　　到了云溪山后，护工已经在门口等着夏夜了，见夏夜下车连忙过来，一人抱猫，一人扶着夏夜。夏夜的确有些疲惫了，也就罕见的允许了别人扶着他。
　　走了三两步后，夏夜回头说道：“往后找我的话，到春山院，我不住这了。”
　　（鹿祈当晚在梦里看见一棵巨大的扶桑树，他抬头便看见了一个少年坐在扶桑枝上，少年赤脚宽衣，潇洒恣肆，他手持一支玉箫，自顾自的吹奏着如凤鸟啼鸣一般的歌曲。
　　或许，这位就是白遥所说的东君吧。
　　“您把那朵花送给我了？”鹿祈虔诚的抬头，向东君问道。
　　箫声停下来了，少年看着鹿祈，眼神里带着温柔，说道：“他允了，我便送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