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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   【捌】
      几乎是一夜间的事,胡思聪觉得生命快要走到了尽头,那些无言的疼痛第一次偷袭了他,父亲临终前交代他任重道远时他不觉得,流弹差点击中心脏在床上昏迷了三天三夜时他不觉得,身陷囹圄面对看不见日光的高墙时他亦不觉得,他只在得知是文澜去求了蒋司令后没两天自己就获释的当下差点落下泪来。
      他接近她本就似一个阴谋,而她却回报他一片真心。

      文澜在小车旁踟蹰,他一眼就望见了,年前的舞会上他若惊鸿地瞥到她就似烙印般再难忘却,他想一把抱住她,却看见蒋宏光的侍卫长也在一旁看着他,略向他点了点头,一股没来由的气憋在心里,闷声地钻进车里。
      她跟着坐进来,小心翼翼地问了声:“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没有回答,光线那么刺眼,后视镜里他的轮廓越发瘦削——牢里的每个晚上他都是想到她,想到她说你不该读这样的书,想到她望向自己怯怯的眼神,想到她一人在外面会不会再过得艰辛,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去求蒋宏光,没想到她会小心翼翼地问有没有人为难自己,本是清晰的影像瞬间模糊,他将头别向窗外,仿佛四时的景色都倏忽从眼前晃过,她一定不知道吧,他曾在这里看见过她倔强而匆忙的身影,那时她还在师专读书,装扮如同每一个寻常的女学生,但是他第一眼就对她钟情了;而他在桂山中学校长作为答谢送来书籍中看见了那或许是遗忘了的她的照片,神情调皮而冲动……

      【玖】
      下车后,他看见侍卫长在文澜耳边小声地说着话,只觉得眩晕,唯余文澜耳上翡翠耳钉在眼前闪耀,他故意放重了脚步发出橐橐的声音,但文澜却没有在意,只是笑盈盈地冲侍卫长点头,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风情,半晌,木然地地走开了。
      为了庆祝他回来,小言请了名厨到府里掌勺,胡思聪泡在一桶柚子叶水里思绪缥缈,无数细小的水蒸气在眼前飞舞,而汽车的鸣笛声也响起好久了,文澜刚才提过要去司令府吃饭,他也是愣愣地应了,她现在该上车离开好久了吧?或许今日见过自己以后明天就该搬走了吧,就这样想了很多,未觉水已经凉了。
      “思聪,你好了没?”是文澜的声音。
      “还没,你等等……”他好久才缓过神来,知道她没走心里有些惊喜也有些慌乱,胡乱拿了衣服往自己身上套,却见她已经推开门进来了,“我忘记告诉你,我要到司令府小住几日,下着雨我不便让侍卫长久等。”然而四目相对时才发现自己进来得太莽撞,看着他一身里衫尤嫌不整,胸膛坦露,脸上不禁烧起来。
      而胡思聪听见她所说当即暗想莫非自己所料都成了真?一时愣在当下,五味杂陈。
      “那?我走了?”她看着他不做声,无端地有些生气提脚就走,他脑子里充了血,再不顾什么司令什么性命,一把抓住她的手,“别走,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到蒋宏光那……”他生性腼腆,不堪的话说不出,但一想到她用自己的清白之身保全自己牙根便有些发紧,“跟我走,我们去上海,去香港也好,那有我父亲的旧部下……”她听到他心口别别的跳,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要挣脱他的怀抱,她终于知道他为何会那么古怪,原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委身于他人了,有那么一瞬她分明要落下泪来怪责他不相信自己,可却又兀自笑了,她的手划过他的脸,瞬间火光电石,窗外雷声轰隆,闪电阵阵,将他的脸无限放大,他紧抿着嘴,神情委顿,却见她将盘扣一颗颗解开。
      胡思聪屏住呼吸,看着她将外衣一寸寸褪下来,露出白绸的里衫,不知她为何会这么做,头脑里乱哄哄地炸响。然而还是看见了——她细白的脖颈下那枚系住的莹透玉佩——蒋宏光常拿着它在手上细细摩挲,而每当此时,不是他即将用兵,便是他要杀人。
      他难道连这么重要的物什都送给她了?
      那一刻胡思聪痛到极致,怪不得,怪不得她不答应自己一道走,她竟是要真的从了蒋宏光么?一时间凌乱迷离,她却来牵他的手,将自己锁骨旁的朱砂痣指给他看。
      那颗红色璎珞般的朱砂痣,他遍寻记忆,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啊,那一次蒋宏光受重伤在鸿德医院治疗,他去探望,曾看见一模一样的朱砂痣,也在脖颈之下,锁骨旁。
      “蒋宏光,是我失散多年的母亲。”文澜没有理会胡思聪惊讶的神情,继续缓缓地说,“当年父亲看她消失在李氏军队的人群中以为她是被乱兵掳去,而我素来对军人没有好感,也俱是以为确如父亲所说,是他们让我在幼时便失所依,但是谁曾想到啊我母亲本就是个奇女子,她向来有男子做派,立志于做一位现代花木兰,怎会安于相夫教子?于是便拿了我父亲两件衣裳假扮男子去李氏那毛遂自荐当了兵,这么多年,她辗转各地,应对各方势力,却总没有回桂林来看看我,待回来也只来得及看我父亲最后一眼。”
      她想起那日母亲的话:“我本以为若你真认为值得,愿意为他委曲求全讨我欢心,那我必会为你放了他,可决计不会认你,但你果真好胆色,不愧为我的女儿,这桩事我应承下来,没人敢不买这个面子,还他一个公道,但他以后的戎马生活想必也要结束,这对一个军人而言何等痛苦。——但也罢,陪你去教书读书也是好的。”
      文澜想起这话就不免面红心跳,且惴惴——他不过是依令才对自己那么好,甚至于聪明若她,也能感觉到他以前任她自由也只是刻意要消除隔阂罢了,哪里谈得上与自己读书教书之说?但看到他方才的神情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也是深爱着自己的啊!
      小言却在此时走进来提醒着要不要开饭,发现两人衣衫不整地相拥在一起马上关门说着没事没事下着雨呢,我叫侍卫长先回去。
      “喂。”她被他抱得好紧,良久抬起来看他,眼波潋滟。
      “嗯?”他看着她,有些意乱情迷。

      【尾记】
      后来的后来,有人写了一本《桂林城旧事》,其中大赞文澜,说是古往今来奇女子,短短数十字,便写尽了令人钦佩的一生,而有老妪与老翁相携走在滨江路上,看见一年轻男子背着女友,说你最近可是胖了,女子拿着书作势要打,却反将男子搂得更紧,又辩驳道不是我舍不得打你,只是这书宝贵。
      二人会心一笑。
      桂林城的旧事总是特别多,有多少鲜事被掩埋?有多少常闻被风传?多年后人们的记忆中是否有这样一个姑娘,因着稚嫩的爱恋与向往,勇敢地向一位司令抽出匕首,最终换得爱人无碍?
      或许,或许那道路两旁郁葱的参天大树会记得,记得那曾让人怦然心动的爱意萌芽的夏晨,记得往来的风,吹散了夏日的酷热。
      他,遇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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