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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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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市区大学城。
正午,太阳暴晒,行人稀疏。
江枫有点烦。
他最近点子真的背。接连钱包被偷,手机弄丢,昨晚还赶上半夜停电,空调罢工,他躺在床上靠汗洗了一身又一身的澡。早起发现烘干机里的衬衫还潮着,也只能勉强湿哒哒地挂身上。临了出门还被大铁门哐当夹了下腿。
加上现在,被一位墨镜老大爷莫名其妙拦在了马路正中央,煞有其事地神神叨叨。
“小伙子啊,”这位大爷老态龙钟,声音倒是洪亮,“老夫观你面相,这印堂发黑,实乃大凶!”
江枫:?
老大爷还在继续摇头晃脑:“若放任自流,恐有血光之灾啊——”
江枫:……
老大爷看他脸色越来越一言难尽,觉得恐吓得差不多了 ,于是改走语重心长的路线:“此劫颇为凶险,如要化解,还需靠高人指点。幸而你今日碰上老夫,只要你心诚,自能寻得一条破财消灾之路……”
江枫∶“等等!”
老大爷被骤然打断,没有防备,一时没来得及接上。
江枫瞅准时机,当机立断地从包里拽出了一本书,“这个您见过么?”
“《XXX思想和XX特色XX主义理论体系概论》。”他指着毛概封面,字正腔圆地朗读了一遍,再抬眼看人,非常皮笑肉不笑地扯起点嘴角∶“不好意思,您点化错人了。作为无神论者和祖国合格的接班人,我只信这个。”
“还有,”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抬手指了指自己被刘海遮得严严实实的脑门,“您是怎么看到我印堂发黑的啊?”
想钱想疯了。
本来就点儿背,再被人莫名其妙拦着说你最近要倒血霉,江枫脸黑如锅底,一言不发地杵在十字路口等红灯。
他倚着广告牌栏杆,百无聊赖地低头刷手机。朋友圈更新都刷完一遍了,红灯还没跳。江枫捏着手机,被太阳晒得有点头晕,有头没尾地想这个红灯可真够长的——
接着他隐约记起来了点什么,眯起眼环视了一下周围。好像他之前丢钱包和掉手机都发生在这个路口附近。
之前还没注意,现在想想,这个路口虽然离大学城不远,但位置挺偏,车流量极其稀疏,偏偏红灯设这么长。
这大中午的,马路上一共也没过几辆车,当下更是空空荡荡,只有一辆摩托车轰着油门,由远及近,毫不减速地朝他奔来。
朝他径直奔来???
卧槽。江枫新手机差点又脱手,他下意识地往旁边大步一跨,才堪堪避开了飞驰而至的摩托车轮子。
摩托上的人直接从侧翻的车上被甩了下来,被惯性抡着跟他滚在了一起。
江枫被带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某一瞬觉得胸口肋骨都要被压断了,呼吸和尖叫都被挤在胸腔里发声不得。
他脑袋都是空白的,也自然没发现有人在电光石火间用手护住了他的后脑,才防止了他下半辈子都与床榻共缠绵。
那混乱的几秒被无限拉长,肾上腺素刺激得江枫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瞬间耳聪目明。江枫心脏狂跳,躺在地上不敢乱动,半晌后颤巍巍地活动了手脚关节,确认自己尚且四肢健全,才劫后余生地长舒一口气。
随后他摇摇晃晃地撑着地面,想要半跪起来,指尖发颤地去摸被甩到一旁的手机,一心只想着赶紧去拨120。
这时他身边不知是死是活的那个人突然动了,伸出一条胳膊拦住了他。
只听沙哑又干涩的两个字:“别动。”
江枫吓了一跳,来不及思考,整个人下意识地僵在了原地。
而接下去发生的事,就让他原本已经飙到200的心跳直接停摆。
只见他原来倚着的那块广告牌在高处摇摇欲坠地摆了最后两下,终于不堪重负地彻底掉了下来。巨幅金属广告牌刮擦过沥青地面磨出了一道刺眼的火花,那落地的巨响砸在耳膜上,几乎要把江枫从天灵盖捅穿。
这次他连卧槽都操不出来了。江枫膝盖一软,直接跪了回去。
江枫想去找那位老大爷算账,这特么是咒他咒到差点血光之灾成真。
这叫赚钱么,这叫吃人血馒头!
江枫下午的课也没去上,坐着救护车直接去附近的医院,做了个非常详尽的全身检查。
等待检查结果时,江枫坐在医院的走廊长椅上,先给任课老师发短信说明情况请了假,接下去点开某个聊天框,编辑了半天,只打了一行字,最后也还是删掉。
说什么呢?江枫想到银行余额栏的一串零,没什么波澜地叹了口气。不管他说什么,最后都是以收到新的转账结尾,那么确实没什么说的必要。
这一刻在人来人往众生奔波的医院,江枫靠着座椅背板,自得其乐地凡尔赛起来,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这是穷得只剩下钱了。
体检结果出来得很快。
除了点小擦伤,江枫啥事儿都没有,连个扭伤挫伤都没。
江枫颇为仔细地跟医生复述了一下当时事故发生的情景。医生一边写病历一边摇头,感叹说小伙子运气不错,另一个飙车的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啊?江枫楞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没有啊,他也没啥事儿。
江枫顿了一下,又斟酌了一下用词∶“……应该没啥事。”
医生停下了笔,金属笔尖在手里转了个方向。
“根据你的描述,如果他真的没带头盔从高速行驶的摩托上被甩下来,那存活的几率是非常低的…….”
后面半句话被医生咽了下去——就跟你被这么撞了还毫发无伤一样低。
不会这么巧的吧?
江枫想到当时一地的血,还觉得有点眼晕。
他嗅到了某种粘腻的味道,只觉得连周遭的温度都降了下来,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江枫指尖抖得手机都擦不住了,头脑发懵地要打120,结果再一次被拦了下来。
“我我我先帮你叫救护车……”江枫强装镇定,语无伦次地安慰人。
“不用叫,我没事。”相比之下,另一个声音实在是过于没有波澜,发音清晰,情绪稳定,就是透着点哑。
“劳驾,能挪点位置吗?”躺在血泊里的人平静地对江枫说∶“你坐着我腿了。”
江枫跟兔子一样猛地窜了起来,蹦着转了个身,这才真正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
肇事司机看起来很年轻,嘴唇很薄,鼻梁很挺,狭长的丹凤眼底下嵌了一颗泪痣,是个帅哥。
然而帅哥的一条腿以一种诡异到心惊肉跳的姿态绵软地摊在地上,裤子也磨破了一大片,被血浸得湿透,视觉冲击堪称一绝。
江枫一张小脸白得不能再白,他深吸一口气,“……你出了这么多血腿都特么断了这尼玛还叫没事——我!”
只见对方轻车熟路地捞起那条软绵绵使不上力气的腿,左手往膝窝下一垫,右手托着整个骨头脱出的关节位置,干脆利落地用力,一怼再一转,咔嗒一声清脆声响。然后他弯了弯腿。接上了。
江枫∶!?
靠。
江枫∶“不是 ,好歹你也出了这么多血…….”
那人说∶“擦破了而已。”
江枫无话可说。
好言难劝要死的鬼。江枫看过很多车祸后当事人状似无恙,实则内脏破裂的新闻,可这位大哥拒不配合的态度,也让江枫无语中起了几分火气。
“拜托,这位大哥。”江枫冷冷地说,“你想死别拉我一起。再不让我打120,我就只能报警了——你不就是怕我问你要医药费吗?”
坐在血泊里的帅哥就此沉默。
江枫自觉已切中问题要害,也懒得再多说什么,重新捞起手机,迅速地呼叫了120。
他们到医院以后便分道扬镳,那人最后到底有没有内伤,江枫也无从得知。
然而当他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在门口意外地停住了脚步。
天色将晚,余晖布满天际,远处的路灯被逐段点亮,映出隐约的灯火。
江枫扬了扬眉毛。
那位倚在花坛边的帅哥很眼熟。
他换了个宽松的外套,里面挂了个空档,绷带紧紧包裹住饱满的躯体,胸肌腹肌轮廓都清晰可见。长裤底下也裹上了绷带,隐约还是有点鲜红色渗出来。
同样是刚出完车祸,江枫一身皱巴巴沾了血的衣服,因为家里停电而没有吹造型的头发乱糟糟地贴着头皮,一手拎着个书包,另一手捏了厚厚的检查报告,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倒霉的落魄气质。
而帅哥擦干净血迹以后更帅了,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两条长腿有点委屈地弯曲着。
他朝江枫在的方向扭头,看清来人时直接笑开,眉眼都舒展地弯了起来。
要命。江枫当下心里鬼使神差地浮现起几个大字。这是什么套路,打算钱债肉偿吗,拜托我可是个男的啊!
他径直走过去,开门见山地问∶“找我?”
“跟你道歉,之前不好意思。”那位帅哥说,“医药费多少?我转给你。”
江枫又多看了对方一眼。出于某种恶劣的心态,他沉吟片刻,随口报了个自己都觉得离谱的价格。
没想到对方一口答应了下来,“给我个卡号。”
这回江枫是真的意外了。他问:“你不用□□?不走保险吗?”
“不用了。”那人倒是干脆,“是我的错,你说多少就是多少。”
话毕,他还朝江枫又笑了一下。
江枫先前自作主张给人立了逃避责任的负面人设,如今预设崩塌,在道德谴责和这个笑容的双重审判下,他快被拔地而起的愧疚感砸死了。
江枫咳嗽了两声,莫名心虚地摸了摸耳垂,“啊,这个费用,我就是随便估了下,倒也不是很准确……还是等□□都全了我再给你,现在先不急。”
帅哥连手机转账页面都打开了,闻言抬头,颇为疑惑地看了江枫一眼。
江枫诚恳点头,心里想的却是算了算了,就当破财消灾。
他后来也想了想,自己应该算是因祸得福。要是那块广告牌真砸他脑袋上,那就是阎王老子也放不回来了。
况且他也没缺胳膊少腿,就无所谓地什么车祸不车祸了。
帅哥最后接受了他的提议。在医院门口告别时,他朝江枫点头示意:“再联系。”
好的好的。江枫挥手跟人告别,心里像果然脸都是用智商换的,电话都没留一个,拿什么再联系。这回倒丝毫没觉得自己是被人套路了。
江枫坐在出租车后排,看着窗外飞弛后退的街景,想他到最后也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这个念头烟一样在他脑子里轻飘飘地闪过,还没抓住就散了。
而那位帅哥,在目送他上车以后,又回过了头,面无表情地注视了一眼矗立的医院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