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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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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天界之中,碧落泉旁。
有人诛杀三位主神,放归欲念于天界。如今,那魔头就被七十二条千炼而成的锁链,捆在碧落泉的上方,锁链的顶端直通云霄。只等天劫之雷滚滚而下,将此等罪无可赦之人劈成齑粉,永生永世沉入碧落泉下,不得轮回。
那魔头已深入业障,满脸血污,口中喃喃,七十二条锁链在他身上疯狂地缩紧,将他所着的玄色衣裳印出通明的金色咒文,妄图在他化为齑粉之前,在他身上先留下天劫的印记,将他极高的法力所在链中。
众神都围站在碧落泉旁。本应华星斗转,河汉纵横的夜空,因主神的陨落变得极端漆黑,使每个人的表情晦朔难辨,无人出声。
众神均盼着天雷能尽快降下,因为他们知晓,若不能尽快平息君父都阀的怒火,令他快些重铸封印,避免欲念更入仙界一步,那魔头的今日,便是他们的明日——
深入业障,迷醉一切顺心的境,沦落成无法控制心中欲望的堕仙。
三大主神,掌管着六界全部的贪、嗔、痴,主神已殁,六界将诸众将堕入无边欲望之苦海。现如今,只有能重塑主神,需得灭了这一切的因,来取悦这位孤傲的古神。
遽然,仙众末尾让出一条通道,一位身着绯红长衫的仙君正向着碧落泉从容自若地走来,他头上那顶金翅鹤首冠发着幽暗的光,冠下之人双目如潭,身上一对环佩碰撞发出清脆鸣声。
那魔头一直紧紧地盯着这抹红色,眼神不曾离开半刻。可怜那锁链已崩开了他上半身玄色衣袍,在他胸膛上留下了道道以符咒为刃的赤红伤疤,他稍稍一动,便更入他骨髓一分。
“一个低贱修罗,一入杳冥宫,便成了开阳星君身边的一个侍君,赐名扶光,又过了几百年吧,直接扶摇直上,谁人不尊称一声将军,啧啧,当时真是人人艳羡啊,可如今,他的命就在这须臾了。”一位小仙低语道。
另一位嘴唇翕张,不动声色地回到:“你如此不平,怕不是想要取而代之?”
“若是这事发生之前,谁不想去开阳星君司阑的紫微垣啊,三垣之首,最尊贵的所在。星君他待下属又极好,年纪又轻,最关键是,容貌出群啊,但是现在,他座下出了这样大的事,难免牵涉其中,我还是远离为妙,远离为妙。”
开阳星君司阑,乃是亘古以来,三垣最年轻的主君,温润而泽,卑以自牧,惊彩绝艳,仙界中谁人不钦佩。只可惜这一切耀眼的光环,即将在这个绝望漆黑的野望熄灭。
司阑踏上通往碧落泉的九层阶梯,扶光的血顺着阶梯蜿蜒而下,他也不避开,只让鲜血慢慢浸透他的衣摆。
扶光见他越走越近,翕动着双唇,眼中通红的瞳仁约莫是碧落泉最亮的物什,里面盛满了欣喜,尽力抬起头望向他,一遍遍地小声呢喃着司阑的名字,剧烈晃动决意挣脱七十二重锁链,发出巨声。
“你说,这扶光是怎么爬上高位的,”方才那位小仙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发表自己的一番见解,“我听说开阳星君直接跑到君父那儿求情了,虽稍逊我一筹,但这玄戈还算威猛,你说他二人会不会……”
“你快闭嘴吧,小心一会天雷先把你劈死了。”
司阑已走至扶光面前,两人前方便是寒彻万丈的碧落泉。扶光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之人,良久,哑声道:“你一过来,我就觉得我见过你穿这身衣服的样子,但是……但是你平素是穿月白色长衫的,”
扶光轻笑一声,“我现在想起来了,你在我梦里,梦里洞房之时,穿的就是这一身。”
司阑不语,抬手欲擦掉脸上成片的血污,奈何两人距离不近,他只能悬着手臂,扶光见此,嘶哑道:“若没有这链子,我早下来亲你,抱你了,”说罢,被喉咙里的血呛住,开始剧烈的咳嗽。
“真是……真是抱歉,不能再呆在你身边了,我只……我只求你别忘了我,午夜梦回之时,在你床榻上为我留套枕席,我也好……与你相见。”
“你说的……真是轻巧,我偏要将你忘个干净。”司阑说这话时胸口极闷,似尽数涌入了东海之水,他也不敢抬头望向上方那双眼睛,太热切,太明亮,再多看几眼,他怕胸口里的水,会从眼睛里涌出来。
司阑抬头望向天空,他上方的天已经有条苍白色的口子,只等雷劫降临了。
司阑深吸一口气,粲然一笑,眉眼上挑“我不想做个未亡人,永世沉溺在无边的思念中,”而xx正为心中欲魔所扰,眼神飘忽地在司阑脸上游荡,心旌摇曳,毫无察觉。
他双手托举,默念密咒。一道煞白的天雷瞬间由空中被援引而下,众仙寂然无声。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司阑猝然转身,一道符咒顺着他并拢的手指发向扶光,其身体立刻被悬空放倒于碧落泉之上。司阑御风而起荡至扶光上方,并解下腰上双环佩中的一枚,塞进他手中。
天雷已到,铁索已松,碧落泉上的两人齐齐下落,天雷在上方穷追不舍,直到,触及司阑。那身绯红衣衫舒展开来,似余霞成绮,而后又似带血的细针,与它已化为齑粉的主人,连同仍心魔缠身的扶光,一齐跌落至碧落泉中,一丝涟漪也不曾泛起。
碧落泉,天劫刑场,葬已死之堕仙,未曾有活物入内。
愿从今后八千年,长似今夜,长似今夜。
然而,天界三千丈下的人界,并不知晓碧落泉上的这一幕,人们只知道北天中央的紫薇宫中各星尽数黯淡。同样在今夜,已是风雨如晦的雍州王室,降生了一名皇子。
钦天监惊惶失措地闯入大殿,行稽首大礼,后颤抖道:“陛下!今夜天象异变,紫微垣中帝星黯淡,诸星无光,臣翻阅史册,也未曾见过如此异象,怕是要带来兵戈饥馑之乱,朝廷更迭之象……臣,臣听闻今夜宫中有皇子降生,此乃灾星降世,必得除之方能保我雍国于水火啊!”
话音落罢,为此事而来的朝臣都战战兢兢地望向龙椅上那位——终日饮酒取乐,杀人作欢,□□于世间珍宝,此刻满身酒气,斜倚于龙椅上的皇帝萧欢。
萧欢立起半身,眯着眼打量着下面的钦天监,“不就是想留个直言劝谏的美名吗,朕子嗣众多,又是个明君,最喜成人之美,杀了那灾星”他叹了口气后又躺在金龙靠垫上,自言自语道:“史书上,直言劝谏的忠臣,都是个什么下场来着?”
“赐死”,说罢,阴恻恻地对已是汗如雨下的钦天监一笑,他忽地站起身来,拔过守卫腰间的宝剑,直直刺向钦天监。
血溅三尺。
首领太监康宁,正领着一小队禁军向着芜浮宫前行,去了结这位“灾星”的性命。推开宫门,谁料,产房一片凌乱,寝宫中只有几位宫女,哭着磕头请罪说,娘娘抱着皇子,向皇上请罪了。
一位只着素白中衣的女子,赤脚于冰冷长街上踉跄跑着,乌发尽堕,满脸泪痕,宫人侧目,无人欲拦。直至未央宫门下,才有交戟之卫士将其拦下。
她未有封号,与帝王仅有一面之缘,但现在她要为了自己的孩子殊死一搏。她跪地长嚎:“求皇上容臣妾辩解”声嘶力竭,字字泣血,以头抢地,直到萧欢酒意尽无,怒而提剑至宫门口。
她甫一见萧欢气势汹汹地走来,便将婴儿放于地面,从衣内掏出一金色饰物双手举起,这饰物如月之升,如日之恒,此时满未央宫的明灯都逊于它的风采。萧欢眯着眼凑上前来,拿起。
这是一只鹤。表面似有金光浮跃,却也有如同琥珀般的色泽,不似黄金等俗物所造。鹤身精巧灵动,之上羽翎片片轻盈,浑然天成,在萧欢的掌心流光溢彩。
这位刚生产完的母亲又再次顿首,冰冷苍白的手指攥住萧欢的龙袍一角,无力道:“此乃上天赐福,皇子手握此物降生,是天神派来兴我大雍,皇子愿一生于佛堂内为国祈福,替陛下消灾,还望圣上明裁……”
萧欢对手中之物着迷甚深,他酷爱搜罗世间珍宝,但如此吉光片羽,他也是头一次见。
良久,冷冷望着青石板上的母子两人,道:“那便依你所言,令他于宫中寺内为朕祈福,”他举起手中之鹤,“倘若被朕发现,这物是你伪造,你母子二人,朕亲自送你们下地狱。”说罢,大步离开,不曾看那襁褓中婴孩一眼。
“娘娘!”有宫女惊呼。芜浮宫李氏,为她的孩子耗尽了最后一口气,身体重重地倒在宫道上,再无气息,死后经年,无追封,无墓碑。
月明,无星,那位皇子仍在襁褓里静静安睡。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
帝第二十三子萧榆,于大成三年生,为国祈福,长居宫中归元寺,今已至束发之年。
芜浮宫远在荒僻的东内院一隅,周围松树森森,连天蔽日,而雍国又处于九州之南,常常阴雨连绵,不见曦月,整个芜浮宫便常年阴暗寒冷,萧榆就在这偌大的皇宫中安静地长大。
许是气候所致,萧榆皮肤透着白瓷一样的光,但又透着些许红润,脸上便有了些桃花色。脱离了波诡云谲的政治漩涡,这让他的眸子清澈干净,一双杏眼盛着秋水,水光潋滟,一双不曾蹙过的眉清清朗朗地舒展。翩翩又朗然,又于佛寺中常年熏陶,瞧着似有内外明澈的通透之感。此时正是少年人个子拔高之时,萧榆往那松树中间一立,正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远远望去,像位误入尘寰的仙君。
他性子活泼,又生得好看,宫女们便常来与他说笑,顺便带来些自己做的香囊、可口小菜之类,总想着博他一笑。
这样一位风姿卓越的公子,应是金尊玉贵地养大,倒很难叫人想起他母亲早亡的事,只有位老嬷嬷将他养大,再有就是一位好心的师傅常来,为他授课。
宫里少不了拜高踩低之人,于那些腌臜之语,他只当东风射马耳,转头又笑着忙自己紧要的事了。
大成十八年,夏末午后。王都迎来了久违的日光,雨霁区明,连远山都能瞧得见一抹翠色。萧榆午睡方起,挽起乌发,戴冠。穿一件莲青斗纹对襟去佛堂。午后阳光柔柔地镀在他身上,连发丝都浮着一层金。
门外早就站着位小宫女,双髻鸦雏色,一见萧榆来了,便笑语盈盈地躬身行万福礼。
“知道殿下这个时间去礼佛,我今日要去寺旁除草,便与您一道。”
“与你一道,一路也不烦闷了。”萧榆笑着答道。
“上次殿下同我们讲的故事真是吓人,我夜夜都不敢睁眼,怕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小宫女扶着心口叹气,“您可曾见过鬼?”
“鬼?这道不曾,不过见了,我也是不怕的。”萧榆眉梢飞扬。
小宫女掩嘴轻笑,“知道殿下胆子大。”
一入佛堂,萧榆照例洒扫清洁,燃长明灯,莲花座前,低声吟诵。光肆意地穿过明纸糊的的窗子,在地上留下橙黄影子,又带着些暖风。萧榆本就还带着睡意,想找张软榻再去眯一会儿,又顾念这神佛,只能半倚着身子,低低垂头,最终却还是被周公拉进梦里了。
周公不作美,非要把他拉进一个噩梦里去。
虽然是梦,但萧榆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有人紧紧扣住他的手,将他往后压,还在他耳边低语轻笑,热气都快钻进他耳朵里了,这让他局促不安,努力挣扎,终于把自己弄醒了。
萧榆在垫子上重新跪直了,一摸额头全是汗,太阳西斜,殿中几盏长明灯尚不能与黑暗抗衡,整个屋子内静谧又昏暗,只能看见浮尘在隙光里轻曳。他爬起身欲多点几盏明灯,无意识地抬眼。
却对上一双红色的眸子。
千年暗室,一灯忽明,只此一顾,纷乱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