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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百子汤 ...

  •   祝云坐在肩舆上,路过飞霜殿时,远远地只听着里头一片乱糟糟的嘈杂。

      跟前的小内侍得了眼色,忙去问了。

      这才知道,

      飞霜殿竟已开始封宫了。

      说来奇怪,

      昔日宠冠六宫的梅妃娘娘,却是于前些时日突发了狂魇之症,终日披头散发,时哭时笑,疯癫无度。

      太医看了,只说梅妃恐是产后失调,又遭大司马骤然逝世刺激,心中抑郁不得发,到了如今,终是撑不住了。

      这般模样,自然是不能再教人看到的,没几天,飞霜殿的内侍宫女也尽数遣回内务府重新分配。

      阖宫上下,只留了一个年老的嬷嬷和一个粗使的内侍日夜打点着。

      祝云看着眼前那道朱红色的宫门缓缓阖上,里头却突然传来那女子凄厉的惨笑声,

      “哈哈哈…是你自己给他送合宜汤!”

      “是你自己!……是你自己害死他的…哈哈哈哈”

      之后却似是被人堵住了嘴,戛然而止。

      随之响起的,却是老宫人恶毒的咒骂声,隐隐听得棍子砸在人体上的闷响,还有那痛苦的呜咽声。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那最后一抹的残阳,一起被隔绝在那朱红色的宫门后了。

      祝云心下漠然,无一丝悲悯之心。

      她转回头,凝视着前方长长的宫道,吩咐道,

      “走吧。”

      ————————————————————————

      先皇后中毒薨逝。

      此为皇室秘辛,自然是不能宣扬泄露出去半分的。

      然而,这也并不妨碍,随之而来的,那场后宫中的腥风血雨。

      但凡与昔日长生殿有过往来接触的宫人,不管是哪一宫哪一殿,一律都被拖出去一一审讯。

      严刑之下,却是抖出了许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多半是先皇后在乾西所时,为后宫凌辱苛责之事。

      慎刑司的奴才们不敢慢待,立即报了上去。

      未几圣谕下来,当天便赐死了两名主位妃位,其余六名嫔位以及几名贵人,之后也陆续被打入冷宫,几人宫内的奴才们更是一律杖杀。

      本就不甚充盈的后宫瞬间空了大半。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而关于胆敢给皇后下毒的真凶,却始终也没找出半点线索来。

      直到这一日,审问到长生殿旧宫人时,朝安才想起来一个人,那个昔日一直伺候着皇后千岁的大侍女岫青。

      ————————————————————————

      此时,岫青早已换了一身麻布素孝。

      她转过身来,一张清水脸皮上未施半点粉黛,也已无半点泪痕。

      “与你们走,也可。”

      她抬起头,望着眼前的来人,目光坚决凛然,

      “在此之前,须得容我去拜祭公子。”

      她此时已然得了赦,仍是领了掌事女官的品级。

      来的两名内侍面面相觑,自是不敢得罪她的。

      那年龄稍长的,只得赔笑道,

      “姑姑息怒,不是小的们敢轻慢了姑姑,”

      “实在是…上头有令,如今连后宫的主子娘娘们,若没到时辰,也无法踏入长生殿一步啊……”

      岫青冷笑了一声,

      只道那皇帝果真最会做戏。

      她瞥了那内侍一眼,不缓不急道,

      “那我今日便等在这里了。”

      说着,便坐了下来,随即,竟开始闭目养神了。

      那两个内侍再劝,岫青却再不吭一声回应。眼瞅着无法,年纪稍长的内侍无奈之下,使了个眼色,另一个便忙退了出去,显是跑去报给上头了。

      却也正巧,半道上便遇到了大总管朝安。

      朝安一路跑得气喘吁吁。

      原来,竟是上头传了令,让岫青即刻前往长生殿面圣。

      一行人回了浣衣局。

      岫青甫一听完来意,猛然睁开双眼,

      立起身子,抬脚就往外走去。

      朝安还没回过神来,那边人就已经出了浣衣局。

      他执着浮尘忙连声唤道,

      “岫青姑娘,等等!”

      ————————————————————————

      长生殿。

      遥遥地便听到一片齐整的哭声。

      走近了,才见是那一群后宫的嫔妃,俱是一身缟素,

      陛下头些日子方才发落了后宫,这些妃嫔俱是惊弓之鸟,

      眼下哭得好不卖力,满院梨花带雨,竟是一个赛一个的悲痛哀戚。

      司礼的内侍站在阶上,面无表情拉长音唱道,

      “兴!”

      下方的哭声立即渐渐止了,那群妃嫔又齐整地叩了首,弱袅袅地被各自婢女搀起退下,换上了新的一批。

      “跪!”

      那司礼内侍又唱道。

      新上前的一批妃嫔又是与之前一般的模样,

      齐刷刷机械地跪下,下一刻便“嗬”地一起哭出了声。

      又是哀痛几欲扑地的样子。

      这般滑稽做作的模样,岫青却全似看不见了。

      她甫一踏入宫门,便只能看到,那大开的中殿中央,停着的皇后梓宫。

      梓宫前玉牌神位上刻着的,赫然是,

      端敬元皇后沈氏之神位。
      如遭雷击。

      “公子…”

      岫青整个人一下子瘫软在地,顷刻便是泪流满面。

      没见着之前,总还是存了一丝侥幸。

      眼下,却是连最后一丝希望都彻底破灭了。

      她痴痴望着那梓宫,

      半晌才唤出声,

      “公子!”

      朝安忙压低声提醒道,

      “岫青姑娘,先皇后神位前,切忌喧哗。”

      好在长生殿本就一片嘈杂的哭声,谁也不曾注意到。

      朝安叹了口气,

      “岫青姑娘,你与千岁主仆多年,容我引你到前头去,给千岁磕几个头罢。”

      岫青闻言,这才略止住了。

      她点了点头,

      “有劳大总管。”

      岫青进得殿内,入目的漫天招魂幡上俱是金色梵印莲纹。

      眼看着那玉棺就在眼前,

      岫青终是再也无法撑住,

      “公子…”

      她噗通跪伏在玉棺前,却是久久也起不了身子。

      岫青自幼无父无母,长在相府。

      此时相府早已荡然无存,天地之大,相依为命的,却也就只有公子了。

      如是想着,便愈发哭出声来。

      祝云难免有些动容,她抬袖拭泪,劝道,

      “逝者长已矣…”

      “岫青姑娘,还请多珍重…方不负…千岁所望…”

      岫青只伏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众人正不知如何劝解,

      偏殿内却匆匆出来一个小内侍,到了岫青跟前躬身道,

      “岫青姑姑,陛下传您进去呢。”

      岫青闻言,贴在青石板上的手掌逐渐握拳,过了一会儿,才抬起了头。

      她拭干两颊泪珠,垂眉恭顺道,

      “奴婢领命。”

      勉强撑着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

      偏殿内,

      赵衍川一身素色常服,正倚窗坐着,他手边的琴桌上,摆着的,却是沈曦岚生前时常弹奏的一方焦尾古琴。
      他看上去消瘦了许多,除此之外,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
      赵衍川低头凝视着古琴,
      泠泠七弦,再不复回响。
      半晌,他才颤抖着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摩挲了一下琴弦。

      岫青跪下请安,

      “奴婢请陛下圣安,陛下万福安康。”

      赵衍川强收回神,听得这满是讽刺的请安,知她心中不忿,却也并不计较,他语气中满是疲惫,

      “今日召你来,是有要事问你。”

      他抬起头,望着岫青,
      目光中又恢复几分往日的凌厉,

      “你服侍皇后已久,长生殿内事无巨细,皆经你手。”

      岫青端着袖子,只垂眉听着。

      赵衍川见她站得太远,便皱眉,

      “你上前来。”

      岫青闻言,身形一颤,

      “喏。”

      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沉重而缓慢地往御前走去。

      待离得只余五步远时,却仍未停下。

      朝安见了,以为她哀痛过度忘了规矩,正欲开口提醒。

      却见一道白影从眼前略过,

      一阵厉喝破空,

      “狗皇帝,我要你为公子偿命!”

      朝安再去看,登时被吓得魂飞魄散。

      却是岫青凭空一跃而起,瞬间拔出头上发簪,对准赵衍川心头,就要狠狠刺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却见赵衍川依旧巍然不动,他显是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那发簪离他不过一尺来远,只见他略一抬手,竟是生生地将那发簪夹在二指之间,纹丝不动。
      突生变故,岫青大骇,却任她使尽全力,也无法将那发簪拔动一二。

      “护…护驾!”

      朝安这才想起来,惊慌失措地冲外头大喊起来。

      瞬间,数十带刀侍卫涌入偏殿,外头的妃嫔见状,有些都惊恐得昏了过去。

      祝云匆匆赶至偏殿,

      却见岫青已被侍卫制服按压在地。

      两指间的发簪已被夹得变形,赵衍川看也不看,随意掷到地上。

      他站起身来,踱步到岫青面前,负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岫青仍不断挣扎着,一张脸上因为恨意都扭曲起来。

      不断叫嚣着,

      “狗皇帝…是你害死了公子!”

      “我要杀了你为公子报仇!”

      侍卫长听不下去,就要伸手卸了她下巴。

      赵衍川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

      他望着岫青,半晌才开口,

      “此事…不必你动手…”

      语气中却尽是自嘲。
      众人皆是不解,又听他问道,

      “朕眼下,只问你一件事情。”

      他死盯着岫青,目光森寒,他顿了一顿,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究竟是谁,给皇后下的相思绝?”

      岫青闻言,却如遭雷殛,瞬间放弃了挣扎,她瞪大了双眼,只抬头仰望着赵衍川,

      “你说…什么…”

      赵衍川见她如此,心道岫青恐怕并不知情。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岫青却是满脸惊恐,犹不置信地拼命摇着头。

      “不会的…公子不会的…”

      到后来,却是扑地痛哭起来。

      如此模样,众人始料未及。

      赵衍川心中愈发不安,知晓此事恐怕另有隐情。

      他皱眉逼问道,

      “究竟是谁?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半天,
      也不见岫青有任何回应。

      就在众人皆以为岫青不会再回答时,

      却听得岫青痴痴地惨笑了起来。

      “不知陛下…还记不记得…”

      她抬起头,满脸乱发,仰望着赵衍川,

      “昔日每逢您宿在长生殿,翌日清晨的那碗百子汤……”

      百子汤…

      脑海中,浮现那两只一模一样的黄釉五彩龙凤碗,里头,是一模一样的漆黑色汤药…
      苦涩至极…
      赵衍川脑中似有闷雷轰然炸下,

      他不禁倒退了几步,死死盯着岫青,愣愣反问道,

      “你说什么…”

      岫青已低下头去,似在自言自语,

      “难怪…每回,您都要将我们支出去…”

      “原来……竟是这样……”

      赵衍川已约摸猜到了一些,却仍不愿相信,

      他几步上前,一把揪起岫青的衣领,喝道,

      “竟是怎样?你说清楚!”

      岫青仍在低语,

      “公子…您为何这样傻……”

      她看着赵衍川逐渐惊惶的面孔,绝望悲痛中,仍抑制不住满腔的恨意,真是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五年来…公子每回都不许人伺候…”

      “竟是,替你喝了那碗药了!…”

      说完,却再也抑制不住,滚滚而落的泪水。
      满堂寂静。
      赵衍川却只觉有一道天雷砸落下来。
      正劈在了自己的头上。

      他蓦地松开岫青的衣领,他的脸色是惨白的,毫无血色的。

      “不…”

      他望着岫青,不敢相信般地喃喃道,

      “不会的…”

      他拼命摇着头,有什么咸涩温热的液体滑落了脸颊,他也毫无察觉,

      “这不可能…”

      他一双眼瞠目欲裂,惊恐地往后退去…
      整个人都因为恐惧而颤抖得厉害。
      朝安流着泪,忙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若非如此,你如何能苟活至今?相爷又如何会败?”

      岫青瘫坐在地上,笑得凄凉,

      “可怜相爷一世英明…到头来,却尽数毁在了亲生儿子的手上……”

      她望着梓宫的方向,

      “公子…您为何这样傻,这个男人,根本不值得您为他付出啊…”

      ———————————————————————

      偏殿,未几便平静如初。

      “陛下…”

      祝云跪下来求情,

      “岫青御前行刺,万死难赎其罪…”

      她呜咽道,

      “只是…她终归是…因为念着先皇后恩情…”

      “求陛下…赐她全尸吧…”

      祝云深伏下身去。

      赵衍川瘫坐在圈椅上,脸上神情茫然,竟全似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一般…

      半晌,他才疲惫地抬起头,望了一眼岫青。

      终究,他只是轻道,

      “你走罢…永远都不必回来了…”

      竟是不欲取她性命了。

      祝云忙叩首,

      “谢陛下恩典…”

      岫青仍是一脸漠然,似乎全然于己无关。

      侍卫将她从地上一把拖起,往外押去。

      也不见她有一丝的抵抗。

      待路过皇后梓宫旁时,岫青却突然,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玉棺一动不动。

      身旁的侍卫不耐地正欲催促,却听岫青凄厉喊了一声,

      “公子!岫青来陪您了!”

      侍卫大惊,却被她突如其来的力道挣脱开来,拦她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岫青往那玉棺上狠狠撞去。

      那白色身影猛地磕上了玉棺,瞬间瘫软着,直直往后倒了下来。

      众人不忍地抬头去看,只见那尸体上,头破血流,脑浆外溢。

      真真是惨不忍睹,

      无疑是死得透透的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百子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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