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喻]佛山夜话》跨过愤怒的豆豆

4、第 4 章

　　王杰希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找了喻文州这个广东人当对象是件美事儿，但喝广东人家里的凉茶却着实是个苦差。嘴里苦，心里更苦。
　　吃晚饭的时候，喻文州给他端来一大碗鸡蛋腐竹糖水，王杰希边喝边吃，等到碗里甜糯的鸡蛋和薏米都进了肚，刚才夏枯草带来的阴霾才堪堪被清甜味驱散。

　　广东人吃饭总是先喝点汤汤水水。喻文州虽然学医许多年，却说不出这里面有什么科学道理，等到王杰希想起这么一茬，在饭桌上提起，他不愿和好心解释的长辈唱反调，便跟在后面说是习惯使然。
　　地域和气候总会给世代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以方方面面上的影响。就拿吃饭来说，不光饭前要喝汤，别人帮忙添茶的时候，一般还要用手指在桌面轻叩两下，以表谢意；要是到了外面，餐盘碗筷这些餐具也都要放到热水茶水里滚一遭才算好。
　　其实用来烫餐具的热水往往只有六七十度，更何况大家只是把餐具放在水中涮一涮，也根本达到不了灭菌的标准。不过，无论是王杰希还是喻文州都觉得，有些习惯既然已经约定俗成，又没有明显的危害，矫枉过正也没有必要。入乡随俗么，说的还不就是这样一回事？

　　趁着大家吃糖水，喻文州已经涮好了全家的餐具，在旁边最后晃几下涮筷子的水盆。热气向上氤氲，在他面前连成一片白色的薄云。他隔着云去看王杰希的侧脸，发现对方正端着碗，视线从碗沿后面飘过来，也在悄悄看他。
　　他没忍住，低头笑出了声，直接引来全家人的目光。
　　他六岁的小外甥女正嚷嚷着要饮料，闻声也好奇地看着他，脆生生问道：“妈妈，舅舅为什么在笑？”
　　王杰希跟着看她一眼，听到喻文州在身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
　　“舅舅笑你嘴馋，”表姐给她倒半杯可乐，说道，“还没吃饭呢，只能喝半杯，等下三外公来了让他给你倒。”

　　在家里吃饭，大家本就是家长里短地聊天唠家常，喻文州家里人又多，无论饭前还是饭中都显得格外热闹。王杰希帮着喻文州分筷子的时候暗自数了数，发现围桌吃饭的，老老少少加起来居然有十二口人之多——也亏得家里能有这么大的桌子了。
　　开饭之后，黎女士和喻文州帮王杰希认人，直到所有人都寒暄了一遍后才开始安心吃饭。
　　喻文州夹着面前的青菜，偏头小声问道：“刚刚介绍的你都记住了吗？”
　　“放心，没问题。”王杰希低声应道。
　　真不愧是天天做速记的……喻文州忍不住腹诽，同时却也很是开心。他和王杰希虽然都不是社恐，但碰到见家长这样的事，说半点不紧张是根本不可能的，况且王杰希刚进家时的拘谨显而易见，他还暗自为此担心。
　　但现在，看到对方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日里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那份忧虑便随之悄然无踪了。
　　家里人的宽容和善意，王杰希的礼貌和温和，无论哪一方都叫他觉得欢喜。
　　纵使心头涌上千般滋味，最后混到一起，留下的也是丝丝的甜。

　　“这次过来出差会住多久？”
　　“半个月左右，”王杰希给喻先生倒上酒，说道，“我们组里有医学背景的只有我一个，所以和医院那边协定的时间也没有太长，不然一个人实在吃不消。”
　　“对，你们工作强度大。”喻先生让喻文州给王杰希挪了地方，和他坐在一起说话，“这么说你之前也是学医的？”
　　“对，我本科是双学位，主修和文州现在一样是药化，辅修才是英语。后来研究生才又读的英语专业。”王杰希说着笑起来，“我妈在大使馆工作，从□□着我学英语……这东西吧，就是不用则退，我当时就觉得，反正学了这么多年也不能白学，干脆以后就拿这个当工作吧，这才想当翻译。”
　　喻先生也跟着笑起来：“你自己有主意，这是最好的。你看阿仔还没毕业，我和他妈妈每天都在发愁他以后工作去哪里呢。唉，他自己是不着急。”
　　“叔叔，他主意比我正，上班的事儿肯定不用您担心。”王杰希看一眼正拿着可乐哄小朋友的喻文州，说道，“燕协那边的中外研讨会我去过几次，和科研部的冯主任很熟，之前就是他说文州在合成方面有天赋，所以后来文州才读了药化。”
　　喻先生点点头：“冯主任，我有印象。阿仔之前好像跟着他实习，明明不对口的专业，冯主任也要他跟着。”
　　王杰希继续说道：“这个冯主任去年去了沪上药物所。文州和他一直有联系，我总感觉他也有让文州去药物所的意向。不过这也都不急，博三没什么课，开学之后还有的是时间。”
　　他说完，举杯要敬喻先生，喻先生微微一怔，反应过来之后和他碰杯，另一手却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他们喝完这杯酒，喻文州从另一边碰碰王杰希，又分出半边眼睛去看喻先生。他小声问王杰希道：“你们是不是在背后讲我坏话？”
　　“对，说你天天熬夜不睡觉，正在狠狠批斗。”王杰希胡说八道起来面不改色，还提筷夹了喻文州心心念念的白切鸡，沾了姜葱蓉放进嘴里。
　　喻文州掐他大腿，说：“下次去你家吃饭，我也告状。”
　　真是笑话。王杰希军人家庭出身，一不抽烟，二不熬夜，健康的作息习惯从小养成，平时就连家里放起来的厚被子也有本事叠成豆腐块。他闻言只觉荒谬，挑眉看他：“我这么规矩，你有什么可告的？”
　　“说你做近视手术住院的时候，天天和小护士勾勾搭搭。”
　　“我什么时候和小护士……”
　　“你还故意在病房说英语，吸引她们的注意力。”
　　“那是我每天的听力材料。我在家里的时候不也这样吗？”王杰希放低声音大呼冤枉，“声音好听又不是我的错，我眼睛看不见除了复读还能用什么办法速记？”
　　真是脸皮好厚一男的。喻文州让他气乐了，低声嘟囔道：“早知道不让你去燕协做手术了。本来你在医院就是名人，一住院，全眼科的小护士都去偷听你读英语。”
　　“这……”
　　怎么连护士的醋都吃？王杰希无话可说，只能给喻文州碗里夹一块烧腊，希望他吃了这块腊，忘了那个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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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烧鹅烧腊，白切鸡，白灼虾，蒸虾饺，豉汁凤爪，凉拌萝卜丝，蒜蓉菜心，清炒荷兰豆……一盘盘一道道，都是黎女士的拿手好菜。这几年，为照顾喻文州的口味，王杰希也顺着对方的意思，和喻文州下过不少粤菜馆子，但在他印象中，无论哪一家都没有今天这顿饭让他吃得这么舒心和熨帖。
　　八月底，北回归线以南。大家族的热闹与这片土地上迟迟未退的暑气不分彼此地缠绕在一起。
　　王杰希从黎女士手中接过餐巾纸，抹一把脖子里的汗，转眼却见喻文州已经抱着吃饱饭的小外甥女坐到一旁吹电风扇去了。他回过头，却正与表姐与表姐夫对上视线，便笑着与他们点点头。
　　——倒也有些叩指传意的感觉。

　　酒足饭饱之后，喻文州留下来帮着表姐收拾碗碟，王杰希则又和大家聚在厅里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八点半左右，才和喻文州一道，逐一和大家告别，准备回岭南天地那边的房子。
　　刚刚吃饭的时候，外面下了一阵小雨，现在已经停了。广东雨水多，多数时候还是夜雨，淅淅沥沥，好像是在弱弱地抗议白日里的暴晒。王杰希先一步出了家门，到小区外的巷子里走走看看。刚下过雨的空气很潮湿，虽然温度不算低，却并不热。
　　他伸手摸着巷子里那些老旧的青砖，感觉手感奇怪，凑近看看，果不其然在上面发现一层薄薄的青苔。
　　不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喻文州脸上带笑，拎着两瓶凉茶过来找他。两个人站在一起，他拉拉喻文州的手指，喻文州拍拍他的手掌，然后又与他十指紧扣。
　　王杰希：“我今天表现怎么样？”
　　喻文州想了想，说：“还行，姨妈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太老实哦。”
　　王杰希笑着说：“姨妈很有趣，叔叔阿姨也很好，其他人感觉也挺平静的。就怕只是面儿上过得去，心里头还不知怎么埋怨我呢。”
　　“埋怨你什么？”
　　王杰希单手拥住他，道：“埋怨我拐跑了别人家这么好的阿仔啊。”
　　喻文州笑着亲了亲他的唇。
　　“表面不怼你已经很不错了好不好？我现在想起第一次去你家吃饭时你妈妈的表情都心有余悸……”
　　“哎呀，我妈那人就那样，刀子嘴豆腐心。”王杰希哄道，“我爸说，那天咱俩走了之后，我妈还夸你长得好，学习好，还有礼貌。她就是当着你不说，你看后来再去，不也挺好的吗？”
　　“少来了你，”喻文州说，“怎么，还想让我夸你吗？”
　　“免了吧，我从小就不禁夸。”
　　“那你夸我。”喻文州扬起头，得意地捏捏他的手。

　　“又夸你什么？”
　　“当然是夸我思想工作做得好。”
　　王杰希没说话，只笑呵呵地看着他。

　　三秒钟之后，他无声地凑过去，在这片深沉的夜色里，和喻文州交换了一个湿热又漫长的吻。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