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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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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北方大部分地方不同,八月底,广东的暑气犹然很盛。热带和亚热带植物的宽大枝叶自私得要命,长不了多长就要往下垂,根本遮蔽不了多少阳光,而且从叶片间隙漏下来的部分除了热之外还有种别出心裁的闷,就算坐在车里从树荫下经过,也是该怎么热还怎么热。
“只是住两天而已啊,没事的,”喻文州一边开车一边说道,“我们家平时亲戚朋友很多,人来人往很乱,没人会关注你的,放心好了。”
“……”
车里放着90年代末的老港乐,节奏轻快有如在给油门助兴。王杰希看着喻文州这一路上无灯转向油门加塞紧急避让一条龙服务,握着车顶拉手沉默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小声嘱咐道:“慢点儿开,不着急。”
喻文州的笑声真心实意,笑完了,还伸手过来拍拍他的腿,哄孩子一样。“好的,好的。”
有点儿蹬鼻子上脸。王杰希心想。果然到了自己的地盘就是不一样。想当初喻文州在燕京协和跟着冯主任实习的时候,乖得跟个小兔子似的,每回见到他都特有礼貌喊一声“王老师”,好像他真有这么个宝贝学生。
当然了,他学英文,喻文州学临床药学,当学生是没谱的事。不过别的就说不准了。这不,两年过去,还不是从“王老师”一路叫到了“男朋友”?王杰希舒舒服服地靠着颈枕,在横向漂移引发的惯性里,脱缰地回忆着各种不存在的记忆。
等他回忆到自己行事持重的男朋友撒欢儿一样跳到他背上叫他“好老公”的时候,兜头一盆冷……一盆温水浇下来——好老婆趁着等红灯的空当儿亲了他一口。
“快到家了。”喻文州欲盖弥彰地干咳一声,“回神了?”
“你今天怎么回事儿啊,”王杰希摸着脸瞅着他直乐,“这么兴奋?家里是不是正磨刀呢啊,进门就给我逮起来看看哪儿肥哪儿瘦?”
“现在才知道害怕?”喻文州笑眯眯地指着旁边“岭南天地”几个大字,“太迟了。”
喻文州家里有两处房子,一处就是他们现在来的这里——岭南天地这边新开发的高档小区,另一处则是老城区的职工楼,喻文州的爸妈都住在那边。
“我家前面那条街在修路,好难走的,”喻文州把车停进车位,下车绕到后备箱帮他拿行李,“东西先放这边,等下我们走过去就好啦,离得不远。”
“这是你的房子?”王杰希从他手里拿过拉杆箱,问他。
喻文州摆摆手:“写的我妈妈的名字,不过他们不愿意过来住。旧房和我姨妈家离得比较近,我爸爸喜欢热闹。”说到这儿,他伸出手朝王杰希比了个“搓麻将”的动作,“你懂的。”
王杰希太懂了:“打牌这玩意儿也遗传是吧?”
喻文州听出他话里有话,哈哈一笑:“我那是哄他们开心啦。”
上个月,王杰希带喻文州回家,正赶上他们家的牌局缺个牌搭子。喻文州二话不说积极参与,喂张放胡一点儿不带含糊的,偏偏人菜瘾还大,精神抖擞地打了一下午加一晚上,把王杰希兜儿里的现钱全输光了。最后一算账,王杰希他爸他妈他姥姥一人赢了一百四,平均到令人难以置信。
当晚,王杰希他爸钻进厨房,把正在切菠菜的王杰希轰走,拿出当年在钓鱼台国宾馆当厨师长的架势,叮叮咣咣一顿操作,没一会儿就弄了个三荤两素外加一盆冰糖翡翠白玉汤,直接把小喻同志的待遇升到□□领导级别。
“再说输钱可比赢钱容易多了。对了,叔叔还说下次给我做开水白菜,”喻文州故意气他,“哥,你馋吗?你想吃的话我也可以教你,包教包输。”
“去你的吧。”王杰希拍了他屁股一下,“‘不为五斗米折腰’听说过吗?”
新开发的小区都有电梯,喻文州带着王杰希进家四处看看,看到卧室的时候,因为窗外阳光太好,不免又抱着人倒在床上厮混一阵。
王杰希压着人半真半假地咬了半天,直弄得喻文州一边笑一边狼狈地往旁边躲。“我算是看出来了,”他自己也不住吁气,“在家里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喻文州喘着气仰面躺在床上,眼神直白又坦荡。
“别瞎撩啊,听到没有?”王杰希抓住他的脚踝,不让他再往自己身上蹭,“不听话。一会儿还要去你家吃饭呢。”
喻文州权当没听到,笑着朝他伸出两只手。王杰希没办法地俯下身来,让他勾着脖子,再直起身把人拉起来,任由对方收紧手臂,然后安静地吻住自己的唇。
“做吧,”喻文州舔着他的唇缝,“刚才上厕所的时候,我把热水器打开了。”
原来是蓄谋已久。
王杰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喻文州没忍住笑了下,跟着就被吻住嘴巴重新倒回床上。
佛山的水土会养人,能把人养得哪里都软软和和的。相貌软和,脾气软和,身体也软和,就像刚下飞机的时候喻文州给他买的那块黄金糕,口感紧实又绵软。
能在佛山这块土地上吃一口黄金糕着实是件美事。王杰希一边吃一边想,要是能在这里长久地住下去,他说不定会更深层次地理解黄金糕的妙处。
……
等到再收拾清爽过去老城区那边,已经下午五点多了。临近饭点儿,路上,家里人给喻文州打电话,叫他买点青菜回来。王杰希看着喻文州熟稔地钻进街边一家菜肉铺子,没一会儿,挽着一小兜翠绿的菜心钻出来,笑呵呵地带着他继续沿着这条路往里走。
“看到前面那个小区了吗?我姨妈家就住这里。”喻文州一边走一边说道,“这附近基本都是老房子,听我妈说,再过几年也要拆掉的。”
“嗯,老城区改造。”王杰希点点头。他们家当年就是拆迁户,之前上小学的时候他每回去姥姥家,姥爷都能絮絮叨叨地在他耳边念叨好几遍。他姥姥姥爷的旧房地段好,当时拆迁给了他们家两套,一套是九十来平米的新房,另一套则是五十平米的小户型。
零几年的时候北京的房价还没这么离谱,一家人原本也没太当回事,现在想想也是感慨。
“姨妈家新买的房子不在岭南天地,职工楼离这边很近,也不知道拆不拆。”喻文州说,“要是真的拆了,他们再想聚就没这么方便了。”
“等退休之后就好办了,”王杰希说,“老头老太太又没事做,平时凑在一起玩呗,我妈他们都是这样,反正我们也不在家。”
他一边说,一边跟在喻文州身后经过小区偏门的铁门。门沿有些低,他们俩不得不稍微低下头。
职工小区里面绿化很好,有很多一看就长了十几二十年的大树。王杰希拎着烟酒水果,被喻文州带着在小区里三拐两拐,留神记着职工楼的排布。从外观上看,这些房子和他们家在东单的那套房子差不多,年头不算短了,外墙微微泛了点黄,半面墙体上都生着青绿色的爬山虎。
北数第三排……17栋。三单元。“几楼?”王杰希拉开楼下的铁门,让喻文州先走。
临上门了,他突然有些紧张。
“五楼。”喻文州也有点紧张,但他的紧张和王杰希的紧张不太一样,“看不出来我洗过澡吧?沐浴液的味道是不是太重了?”
真就是自作自受。王杰希有点无奈:“看不出来。不过就算能看出来,现在也晚了。”
“算了,”喻文州摆摆手,“万一……那个,就说天气太热了。”
这倒是实话。广东的天气还是太折磨人,要是在北京,这个时候已经一只脚迈进了秋天,全年就这几个月最舒服。王杰希上着楼梯,回过神来,叫喻文州:“哎,我一会儿见了……叫什么啊?”
喻文州踩上一阶楼梯,回头好笑地看着他:“你想叫什么?”
“我想叫什么?”王杰希反问他,“我想叫什么你不知道吗?”
“那你叫好了,问我干吗?”喻文州说。
王杰希一点儿不着调:“我怕吓着爸爸妈妈。”
真不要脸。喻文州红着耳朵扭过头去,开始深刻反思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看上王杰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