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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三章 4 ...

  •   第七节

      工程结束了,学校的远处不分昼夜地传来小孩子的玩闹和哭叫声。但是假面研究协会的活动室却是一片寂静。杨定昌,假面研究协会名义上的顾问老师,一个人坐在协会最大的长沙发上。学生会长安昆双手低垂侍立于其右后侧,但他低眉顺眼的脸皮子底下藏着难以无视的恶心笑容。杨定昌面前的是假面研究协会唯一领袖,万王之王,少数派的保护者,南边窗台和北边窗台的拥有者,我们伟大的陛下,祂正趴在Yuan Sir的身上,低声打着呼噜享受阳光和抚摸。让我们感谢努力编纂头衔的肃王爷。二人中间的茶桌上摆着两个装着饼干的碟子,两副包括茶托和杯子里的茶水在内的茶具。特务在小隔间里快活而拙劣地“噗噗噗秃秃秃”吹着口哨:那声音很难让人相信那不是在嘲笑杨定昌的光可鉴人的脑门。饮者快活地放声歌唱,完全不在乎屋子里其他人。

      “那我话就说到这,希望你们能在这个月底前招募新的会员。”杨定昌面色扭曲地一只手撑起身,快步离开了活动室,冲进对面的卫生间。安昆也像尾巴一般跟了出去。

      “你也真够损的啊,”Yuan Sir对隔间里面的特务说,“猫粮基底的夹心饼干?”他捏起一片外观和普通夹心饼干没区别的饼干呈给陛下,陛下高兴地吃了下去。“有什么关系,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协会就是这样,想到什么恶作剧去做就是了,只要别给同僚造成伤害就好。”“是啊,”Yuan Sir又往自己嘴里送下一片饼干,“嗯,还挺好吃的。”他咂吧着嘴细细回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这真的是猫粮吗?”特务依然在小隔间里哼着小曲:“真相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相信它是什么……对我而言只要吃的人相信的是对自己不利的答案我就很满足了……哼哼哼哼……”特务憋不住笑了。

      “老师您还好吧……”安昆强装出一副担心的样子弯腰快步跟在杨定昌身后。“嗯。”杨定昌摆摆手继续走着。“那个,……老师,我想问问……”安昆吞吞吐吐地说,“那样一个社团,为什么会存在到现在?该不会您……”杨定昌愣了一下,“你该不会真的相信了我有把柄在他们手上吧?……随我来。”

      “学生再厉害,也斗不过学校。就算我们真的有什么不不利证据,想要抹除它们的办法要多少有多少。鱼怎么可能斗得过鱼缸呢?”在特别活动楼的楼顶天台,杨定昌看着楼梯间”外墙上那个“肃”字。“说说看,你对那个协会的成员都是怎么看的?”安昆并没犹豫太久:“Yuan Sir是个恶德的疯子,疤痕先生是个毫无集体主义精神的自私自利的家伙。角色A比Yuan Sir更糟,是个毫无道德观念的技术狂人。明大人和肃王爷是两个不思进取落后于时代的遗老。饮者只是个单纯的酒鬼,特务也只是个单纯的甜点爱好者。”“嗯,那你知道他们口中的Ying又是怎么样的人吗?”安昆语塞了。

      “他拥有极可怕的技术力而且敢于不惜代价实践他的恐怖想法。但他毫无帮助他人的意思,他唯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个人利益不受侵犯,哪怕是有补偿的集体临时征用他也会拒绝。仅有的一次强制他进行义务劳动后那整个集体都受到了他的报复而染上不成事和违约的恶名。他喜欢酒也喜欢甜食。在Ying还在的时候,他用废品制造了一台蒸馏器,用商店水果的边角料酿造果酒。”杨定昌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几缕白烟绕在他面前,“我们校方当然能轻而易举地撵他出去。但是很可惜,没有哪个主事的乐意承担Ying的报复。”杨定昌转脸看向这个被评价为过分聪明的学生:“如果是你的话,你是选择承担他的复仇来清除他,还是选择一定的让步换取他不搞破坏?”“这……我明白了。”安昆的眉头皱得能拧出水来。“那我先:回去了。老师再见。”“嗯。”杨定昌把烟头摁灭,收进随身的不锈钢小盒里,二人先后离开了特别活动楼天台。

      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杨定昌的脸不自然地抽搐着。他脸上每一层肥肉褶子都冒出难以遮掩的笑容。同他擦身而过的老师因为同事一场不好说出口,学生更是不敢直接评论老师,都只好以一种蟑螂卡在喉咙里的表情从杨定昌身边快步走过。杨定昌心里跟明镜似的,刚才关于Ying的说明一个字实话都没有。是的,他在为成功耍弄了安昆而暗自狂喜。嗯嗯?杨定昌注意到自己的表情出卖了自己的心情,赶忙用右手揉一揉自己的脸,恢复成一个中年肥胖教师的工作表情。很可惜,他的嘴角依然不时发出噗呲的声音。

      “我想你!我好想你啊!回来啊!我想你了……”这日,协会众人依然像平时那样各忙各的。上面这句哭喊自然是从饮者的头盔底下发出来的。虽然他今天没用〇〇〇〇的〇〇〇〇〇欺骗自己的思念,但很遗憾,他似乎还是严守着什么底线一类的东西,协会众人不得知道他到底在想念谁——或者“什么”。陛下端坐御座之上,不悲不喜地看着饮者哭号着捶打沙发的惨景。Yuan Sir有些烦了。他走到长沙发前蹲下身。在犹豫一会儿后他又站了起来。他清楚地感受到肃王爷冷厉的目光经过窗户玻璃的反射映在他的脊背上。

      “莫要多事。”当日活动结束后,肃王爷看着向往日一样平静离开的饮者的背影向众人说。“吾等并不懂得彼此的过去,恐不能承担擅加干涉的恶果 ”“那么我们问问不就好了吗!”特务不满地反驳。“休要胡言!”肃王爷厉声喝问。他盘着核桃的手往桌上猛地一砸,特务被他吓得倒退一步:“人家凭什么,非要把自己的伤心事说给别人听?凭什么,那些足以改变一个人一生的不幸,就活该被别人当成酒足饭饱后的消遣与乐子?被那些跟这些事无关的人。当成一个屁放掉?”肃王爷稍稍冷静下来低下头:“嗯对,余当然知道,要求一个跟这事无!关的人把别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是不公平的。但是至少,至少……”肃王爷说着说着便没了声音。他缓缓低下头去双手捂面。他那黄底蓝龙衔黑日的面具底下传出极低极低的噎泣声。众人像是达成默契一般,装作没听见。不过陛下除外,祂跳到肃王爷坐着的椅背上,伸出爪子轻抚着肃王爷的辫子。

      在肃王爷的噎泣终于转变成放声大哭前,协会活动室已经没有别人了。

      第二天。饮者拎着一包花生米,捏着一双筷子进来了活动室。刚进活动室,他猛一拍脑袋,很遗憾地叹道:“唉,本来还想着看着肃王爷哭红的黑眼圈下酒来着,忘了咱们都戴着面具了!”

      像是预知到假面研究协会的结束即将到来一般,这几日众人都有些反常——并没有。肃王爷依然拖着大辫子盘着核桃哼着小曲儿听着缓存相声。饮者也还是哭哭笑笑唱唱闹闹醒醒醉醉睡睡。承袭角色A做假账职务的Yuan Sir天天坐在电脑前抱着陛下寻找着各种恐怖题材的烂片“找寻灵感”。特务不是在翻食谱就是在做点心。非要说有什么不正常的,其实协会真没什么不正常的,因为和平时不一样现在天天泡在活动室的安昆和杨定昌,这俩人并不是假面研究协会的会员。

      “我真是受不了了,明明快要解散了,你们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啊?不去招募新的会员吗?”在随便的某个日子里,安昆终于忍不住发问了——在和杨定昌的一番眼神交流后二人做出了由安昆发问的结论。听到声音,Yuan Sir看了过来,然后摇了摇头,又把脸转回去。他要是摘下面具,一定是一副困惑与鄙夷的表情,安昆这么想着。

      “吾等早就做出结论了,宁缺毋滥。吾等既是假面研究协会的会员,自当有自己的傲慢。”肃王爷依然是慢条斯理的节奏。“这个协会要消失了哦!你们真的不担心一下?”安昆不依不饶。“唉,”肃王爷有些不耐烦了,“特务,你来说吧。”小隔间传出特务的牢骚:“为什么是我?这种蠢问题还需要解答?……好吧,”特务端着一大盘绿豆糕摆在茶几上,自己也拖了个凳子来坐下:“啧,糖搁少了。”

      在这里的协会成员其实都是一类人,“自私自利”“毫无集体意识”“以自我为中心”“少数派”“异端”。我们是不被外界接纳的人。我是说我自己,特务,肃王爷,Yuan Sir,饮者,而不是活动室外的别的“什么人”。我们在外面戴着面具可能装得很好,但我们也很难受。这里是被外面的世界驱逐出的人的避难所。疤痕先生和明大人擅自把这里当成与外部世界的、与集体主义者的抗敌前哨来使用,所以他们被清退出去了。所以,我们这里只能容得下我们这类人,而那些在外面活得很好的人是不被这里接纳的——他们自己也不会找来。避难所只属于求生者,不属于王公贵族。他们容不下我们,我们也容不下他们。陛下说完,咽下嘴里的绿豆糕,抹了抹嘴。“如果疤痕先生在这里,他估计会大吼一声别把我算进去吧。”特务仰起脸一手遮目半笑半叹道。“呵,是啊,那家伙最讨厌别人擅自把他划进哪一拨人里,他永远优先属于他自己。”Yuan Sir也笑了,可随即他的声音混杂了越来越多的厌恶和兴奋:“总之就是这样,我们这里容不下那些现充,而那些被现充迫害的受难者自然会找过来。我们不会容忍……那种东西。”

      月末。这一日是假面研究协会正式解散的日子。

      “我想起了一本小说。我忘了在哪看到的了,讲的是世界毁灭前一夜的事情。”Yuan Sir做着假账,突然抬起头说了一句和他手上的活毫无关系的话。“嗯。”肃王爷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也有“说下去我听着呢”的意思在里面。“那本小说里的人和我们一样,也像之前的每个晚上一样做着相同的事。睡前也是互道晚安,爸爸给女儿讲睡前故事。”Yuan Sir接着说。“有什么不好,就应该保持现状吧。”肃王爷懒懒的回答。“嗯,我能理解,毕竟你就是这种每天都过着前一天的日子的类型。”特务端着饼干走出来,“好像也不太对?硬要说的话,你应该是有固定的生活规则?以星期?月?还是年为单位循环?”“虽不中,亦不远矣。保持现状,总比变得更糟强。我是素来期望宁可不要变得更好也不想变得更糟的。”“只可惜,我们——每个人都没得选。”安昆两手捧面叹息道。“只是苦了肃王爷,”“怎么?”肃王爷看向Yuan Sir。“又是一场破坏你既有习惯的大变动啊?”Yuan Sir半叹半问地说。肃王爷没回答,只是从鼻孔长长出了一口气。

      “对了,饮者呢?这里到处都是酒!他人呢?”特务捡起一个酒听子气鼓鼓地问。“算了,不能浪费嘛。”Yuan Sir随手拉开一听紫鸟啤酒,对着嘴狂饮起来。然后他看了看手上的易拉罐子,摇着头嫌弃地啧啧嘴:“发涩。”毕竟只是三块钱五百毫升的劣质啤酒,是抱有期望的你不对,陛下暗忖道。“都说借酒消愁借酒消愁,那个人到底有什么愁啊?”安昆问道。“那谁知道。谁说喝酒一定得是为了消愁啊?也可能是中二病啊。为赋新词强说愁嘛。”

      饮者不在这里。肖时鸥因为长期饮酒过量被送去医院了。

      肃王爷从他那躺椅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踱到神像前看着那张Ying大人的画像。坐在小椅子上休息的特务问:“今天写的是啥?”肃王爷摇摇头并未撇开视线答曰:“我怎知道。我可没有角色A那般好眼力。”

      不怨肃王爷。白纸上什么都没有。最后一次换纸时,角色A放上去的确实是一张普通的白色A4打印纸。

      到了晚饭饭点,整个协会活动室也便整理妥当了。“安昆,我们要出去了,你先走吧。”Yuan Sir对安昆说。“你们就不怕我埋伏起来看看你们的真面目?”安昆笑问。“没关系的。第一,我们只会在确认无人躲藏以后才会有序离开。第二,”“第二?”安昆完全没注意到气氛的变化。

      “你可以试试看。”是肃王爷极其冷厉的声音。

      特务的炊具和厨具组,电烤箱,隔热手套,大大小小的盘子,包括茶托和杯盖的精致杯具,明大人留下没带走的柠檬,陛下的御座,肃王爷和明大人的武器架连同代替礼仪剑的两把皮搋子,舒服的长沙发和电竞椅和折叠桌……总之,各种东西都被清理干净后,假面研究协会活动室恢复了其原本相貌:一间其貌不扬、屋顶漏水、墙皮斑驳的旧实验室。安昆环顾一圈,看着这间屋子,右手搓弄着下巴那想象中的山羊胡子,心想:差几个预备积极分子把长桌和凳子搬过来,再把电线和网线接过来,——可以的话桌子上再摆个花瓶吧……一个声音把他和他嘴角的口水拉回现实。

      是Yuan Sir在领导今天的祝祷仪式:

      “一片柠檬,象征我们的过去。”
      “一撮盐,象征我们的泪水。”
      “房间是空的,但我们曾经于此相聚。”
      “椅子是空的,但我们拒绝下落不明。”

      Yuan Sir领完誓后,众人纷纷接下去:
      “墙壁是空的,我们标记上自己的标志。”
      “盘子是空的,我们夺回我们的果实,将它摆满。”
      “面具下一无所有,我们为其增添意义。”
      “喵喵,喵呜喵喵,喵呜呜呜喵。”
      众人举起手上的杂什,向着陛下高呼三声万岁。
      ……
      安昆看着他们,轻蔑地笑了笑。有意义吗?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但是安昆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他怕说出来了自己就没法站着这间活动室。

      在确定安昆离开活动室后,众人像之前的每一个活动日一样依序离开活动室。韩器昂像平时那样把自己Yuan Sir的黑白面具收在柜子里,轻叹一口气。他冷脸看着学校街上稀稀拉拉的学生,然后在脑海里对他们降下千百种酷刑,将他们解剖、切碎成规整的几何的肉块。突然,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韩器昂走到绿化带边蹲下身子,伸出手。他面前是一只杂色的猫。

      “怎么样,陛下?愿意同我……同臣一同走么?……那么,上来吧。”猫猫三两下窜到他的肩头上。韩器昂极温柔地笑了。他看向远处的夕阳,打扫干净脸上的笑容。“喵了个咪。”

      第二天。

      “我馋这里很久了,没有刺眼的阳光,空气清新,人也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好地方……”安昆对跟在身后的干事和书记说个不停,他的脚也毫不迟疑地向着学生会新办公室——即前假面研究协会活动室——做介于走和跑之间的动作。他脸上洋溢着有些恶心的笑容,那种奸计得逞的笑容。可是刚刚到了门口,安昆脸上的每个细胞都感受到一种熏人的、廉价的、劣质的——酒味,从门缝挤出来。他心里咯噔一声,推开门——

      特务给他端了碟蝴蝶饼。似乎是从窗户的反光看到了不止一人,肃王爷大声喊道:Yuan Sir!有客来!Yuan Sir并没从电脑前的电竞椅上起身,只是回喊:我也忙着呢!饮者似乎是终于听到了,从沙发底下掏出三听紫鸟啤酒,摇摇晃晃走到来客面前递过去。陛下——毫无意外的——在睡觉。

      安昆脸上的苦笑逐渐明显起来,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拉开手上的紫鸟啤酒灌了一口。

      说真的,我怎么会觉得他们会消失呢?有土壤也有种子,当然会开出花吧。

      第八节

      某某年,某某月——就当这是秋天的某个月吧,某某日,某某时。一个身材高大的、着长风衣的疤脸男人推开车门,看着面前这辆挎斗摩托车,摇着头轻笑了两声。这辆摩托车是黑底色,车子的挎斗侧面漆上的黄蓝红三色同心圆锈迹斑驳,挎斗上插着的小龙旗也早已被熊孩子的毒手祸害得破破烂烂,那龙珠的位置早就成了一个窟窿。男人看了一眼,便快步走进面前这家仿古建筑物里,径直走上二楼。

      这家店子的店名很有个性,叫“街对面”,主打面条。但男人今天不是来吃面条的。他俯视着街对面那家店面。招牌是全白的百叶式,上面一个字也没有,看不出卖什么。时值假期,三五成群的学生从那家店里进进出出,出来时大多端着杯饮料。“老板,来碗牛肉拉面。”“好嘞!”

      男人吃面不求吃饱,只是心里过意不去罢了。实际上他很讨厌这种“能量摄入效率奇低”的“食物”,在嘴里吞吞吐吐,冷却缓慢,他又偏偏受不了热食。

      终于,夜幕降临。街对面那家店的白色百叶招牌的叶片开始缓缓转动,露出里面黑底色的霓虹字样:“街这面”。男人哑然失笑,一时不知该从哪吐槽。“老板,结账!”“来喽!”付完账,男人大步迈出店门,抬头看看“街这面”的招牌,他的脸又抽搐了几下,走进店门。

      和外观不同,店内的空间相当大。正对门是吧台,前面座无虚席,其上酒客放声哭哭笑笑,相当吵闹。吧台桌左边是几个装着鸡尾酒“配料”——男人不懂调酒——的大玻璃罐子,而左边是一台古典得格格不入的黑胶电唱机,播放着的却是结结实实的现代歌曲。中间一个店员和一个很明显不是店员的人在调酒。吧台右侧是散座,放着几张桌子。只有靠近门口的桌子只坐着一位男青年,他一身短打扮,蓝色麻布T恤和宽松的沙滩裤,还有塑料拖鞋。好在他发量正常。男人看着他的打扮,不禁打了个寒战。男青年闭着眼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冰块和杯子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吧台左侧似乎是用塑料或者木料做出的隔间。男人看不出里面是怎么回事,不过他也不太在乎。既然这家店子能开业,那应该没什么问题。疤脸男人这么想着,挤过吧台对正在调酒的店员说:“给我一杯‘陛下万岁’。”店员毫不在意地指了指吧台和散座区之间的那扇门。疤脸走过去,推开门,极快地将自己巨大的身形挤过去,又极快地把门合上。

      门里的房间里,一个店员装束的人端着一大碟饼干摆在中间的圆桌上,然后自己也在桌旁坐定。方才门口的男青年走了进来,拉开房间角落的柜子抽屉取出一副泛着油光的核桃摆在一张椅子前面。正对房门的墙上挂着一副画框,里面是一张空空荡荡的白纸。画框下面排着几副面具,从左至右是蓝底日月面具,龙吞黑日面具,一个薄薄的黑色塑料头盔,以及一副极像人的□□。圆桌边的椅子前的桌上依序摆放着一个空的玻璃杯子,一束蒲公英,还有男青年放上去的核桃。还有一个椅子上摆着一个等比例的美少女毛绒人偶。圆桌的正中央是一盆猫砂。

      疤脸挑了一个空位置坐定。他看了看那副核桃。“今年……是肃王爷吗?”男青年点了点头。“服毒自尽。”店员装扮的人说,“没救过来。”“……”疤脸没开口。或许也不错,这话他没敢说。他扭头看了看墙上肃王爷的面具。龙吞黑日。“指望一个自身难保的组织去保护自己是愚蠢的。”男青年低声说,“可他……不,我们总是没得选。”“唔,唔。”

      疤脸从衣服内兜里掏出一个小匣子。他食指一搓,把开口对着另一只手的手心晃了两下,晃出两三粒糖豆来,又一把手把糖豆灌进嘴里,又把小匣子收回原来的衣兜。男青年的表情扭曲起来:“健美糖?这都多古早的牌子了?!”疤脸白了他一眼:“好吃就行。怎么?”“等等。等等等等。”从房间边上传来一个声音。“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走到哪哪里的糖就会消失的Buff啊?为啥我糖罐又空了啊?!”店员装束的人冲到疤脸面前怒吼道。男青年的表情难看了起来。“我记得也有几天没添糖了,是不是本来就半空了啊?”“不不不我也记得有几天没添糖了所以我今早添了。”店员装束的人也激烈地回答。

      “总不能是被作者吃了吧。”从门外传进来一个无奈的声音。店员——特务——李曳沙——拉开房门,外面是一个矮个子的秃顶中年大肚男。男青年给他拿来了一个凳子。“谢了,Yuan Sir。”秃顶坐定,向Yuan Sir——韩器昂——道了谢。特务给他也端了碟饼干。“那我出去看着。”韩器昂同屋里几位告别,转身离开房间。

      “唉——。”安昆咽下一小块饼干,环视这间房间:“那位清朝人和那个酒鬼呢?”“肃王爷服毒自尽了,饮者饮酒过量,前年得了肝癌。死得很安详。”李曳沙扫着地。“……真好。可以死在自己的幻境里。”安昆低声说。“不好说。我们只知道饮者死的时候仍然是喝醉的,但我们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做的是怎样的梦……”疤痕先生——次未和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液体。“他就是突然倒下,然后在我们聊天的时候停止呼吸。”安昆脸色大变,“然后你们就继续……?”“我们当然立刻打了电话,可根本联系不上他的家人……他爸妈的手机号都是空号,其他的联系人都被标上了工作用一看就知道不济事,我挨个试了一下结果能打通的只有我们几个的电话号码……”“社交APP也是”一样,谁都联系不上,最后还是我们几个给他料理的后事……”特务和疤痕先生解释道。“按照他的遗愿,这家店被赠送给‘假面研究协会全员’,而且永远作为酒吧工作。他喜欢酒——”韩器昂推门进来,“……不。他喜欢的不像是那么浅显的东西……”韩器昂看了看那个巨大的毛绒人偶。上面已经有一点褪色了。“他平时就是躺在那个人偶怀里喝酒的……我试了一下确实很舒服。很暖和。……嗯?……怎么?”众人嫌弃地看着李曳沙。

      “慢着。既然永远作为酒吧,那为什么你白天还开业,而且还允许学生进来……?”次未和疑惑地看向韩器昂。韩器昂叹了口气:“说来惭愧,光卖酒实在养不起这家店……白天这家店开业但不卖酒,是作为茶馆营业的。辜负了他的遗愿真是……唉。”韩器昂痛苦地低下头。另几人也默契地闭上了嘴。

      “那酒馆的布局是……”安昆指了指房门。“当然,那当然是饮者的设计。一直没变。”韩器昂微笑着看向门外,“我说不准他是怀着什么想法设计的,完全隔音只保留呼救回路的单人隔间,古典的留声机,允许酒客亲自调酒的吧台。我只能大概猜想。”“或许是希望来到这里的每一位酒客都可以在这里戴上自己设计的面具,在小隔间里做自己吧。”次未和半笑半叹地轻出一口气说。

      过了一段时间,安昆缓缓问道:“说起来那个叫角色A的,他又怎么了?总不至于也……?”“……你记不记得,前几年那个被当场击毙的连环杀人犯?”韩器昂低沉地反问。“记得,那个杀人犯最后整个头被打得稀碎,尸体连个人形。都没有……等等???”安昆惊问。“没错,就是他。”次未和皱着眉闭上眼,“不知道是系统错误还是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一路走一路杀,见到情侣就直接捏碎他们的喉咙。在杀到第六对的时候,被一大队警察打死……”“不过后来也有说法,说他是自杀的,因为他最后是整个爆炸了的,而且就我们对他的印象而言他也确实做得到。——Yuan Sir,收收你的口水,这没什么好羡慕的。”李曳沙敲敲韩器昂的手肘,他赶忙擦了擦口水,收起了那疯狂羡慕的表情:“一直到电视上回收遗物的时候发现他家的□□我们才知道那是角色A。似乎是小时候学校实验时同学的恶意操作被毁容了吧……我也记不太清了。”韩器昂皱着眉挠了挠头。

      “陛下呢?它没和你们在一起吗?”安昆终于意识到最重要的事情,可众人都一言不发低下了头。“……怎么了?”安昆困惑地问。韩器昂极为悲痛地,一只手猛拍在安昆背上:“你要知道,猫猫的平均寿命是十三年。”“……”安昆也沉默了,“是寿终正寝吗?”“祂被角色A改成了猫娘。”“不我记得那是公猫吧。”“祂被角色A改成了猫娘。”

      从外面传来水声。片刻之后李曳沙推开门:“已经收店了,下班了。”韩器昂点了点头,看向安昆:“我们打烊了。”“唉?你现在在这里工作?”安昆和次未和看向特务。李曳沙脱掉店员的围裙:“是啊?主要是在白天做一些茶点。工资也不错……好了,开始吧?”他看向韩器昂。韩器昂点了点头,戴上他Yuan Sir的面具,看向众人。次未和从衣兜里掏出自己的伤疤面具戴上。李曳沙从抽屉取出自己的笑脸UGLY面具戴好。Yuan Sir走到那张白纸下面,疤痕先生和特务肃立两旁——

      “歌声响起在耳畔”“恰如那山谷生清兰”
      “每个个人努力斗争去从群体里站起来”
      “只要有人被抹去”“反抗就永远不算完”
      “自己声音还在哪怕他血泪流干”
      “我为〇〇奉献不为成就他人的事业”
      “我们不甘沦为鱼肉我们要高举手中剑”
      “只有毁灭这〇〇我们才能够夺回明天”
      “不愿虚伪地牺牲”“只为我应得的权益”
      “夺回世界我们不会再次沉溺虚假幻境”
      “听每个人的声音”“听它们响在黑暗里”
      “斗争不会完结我们向明天前进”
      …………

      安昆落泪了。泪眼朦胧中他隐约看到另外几个中年人的面具底下也滴出泪来。

      片刻之后——大概是面具里面的泪也完全干掉以后,Yuan Sir看向安昆,严肃地说:“打烊了。明天请早。”安昆才醒悟过来,离开房间。Yuan Sir敲敲两个隔间的门:“节几位,可以出来了,安昆走了。”

      一个穿着清朝全套朝服的人一巴掌顶开隔间的门挥手抓住Yuan Sir的衣领:“我可去你的服毒自尽,啊?你才服毒自尽你〇〇全家都服毒自尽!”紧随其后的是一个面容全毁的人。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金属假肢上,寒光反射在Yuna Sir的面具上。他的声音比起月光只冷不热:“你要是想被乱枪打死,我可以满足你这个心愿。怎么样?”他两臂交叉,右手的机械手指叩打在左臂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等……等等……我可以解……解释……饮者呢?”

      几人看向最后的隔间。在几轮猜拳后,肃王爷以一记横在Yuan Sir脸前的直拳决出了胜负。Yuan Sir颤颤巍巍犹犹豫豫磨磨蹭蹭拉开隔间门,毫不意外地,里面是一摊饮者、一地空酒瓶、摇滚失恋情歌和饮者呼噜的合奏以及叫人退避的冲天酒气。

      众人合力清扫了店面,确保明天可以按时开张。肃王爷进了适才的房间。片刻之后,凌彻日走了出来。他的辫子收拢在背后的衣服里面。他把兜帽扣上,扛起烂醉的饮者,挥手同众人告了别。他把饮者扔在门口那辆摩托车的挎斗里,三两下撕掉上面斑驳锈迹的塑料装饰膜团成一团扔在饮者的脸上弹进车斗,哼着经典的小调轰鸣而去。

      韩器昂走出店门,门外不见星辉,只见白月。他打开车门,角色A随后上车。李曳沙和韩器昂收好面具,二人先后走出小房间。韩器昂把门锁上了。

      闭店以后的工作不算多,很快就做完了。韩器昂拿下留声机的唱片妥善收纳好。“老板。”李曳沙看向韩器昂,两人的眼眶都有些湿润。“隔间检查完了?”韩器昂问。“检查完了,里面都清空了,也没有酒客落下什么东西。”“嗯。”“老板……”“说。别扭扭捏捏的。”韩器昂有些不耐烦。“您今晚不会……吧?”“……。”

      锁上店门,二人就分别了。李曳沙、次未和和角色A同乘一辆车离开。韩器昂知道李曳沙在担心什么,但他暂时没有自尽的打算。他骑着电单车来到小吃街,停在一个熟悉却冷清的摊位前:“两份炸鸡心五块钱臭豆腐一份鸡叉骨!”说罢递过去一张五十元的钞票夹一个一元钢镚。摊主递回一张二十元的钞票。韩器昂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摊主,而摊主似乎也习惯了,并没多说什么。

      不多时炸物便熟了。摊主把炸物分装好递给韩器昂。他接过炸物挂在车把上,慢悠悠骑车而去,不时回望摊主一眼。终于在该转弯的时候他目泫神迷决绝而去……

      摊主是个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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