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样子》鲸败

2、傅斯年和林夕

　　“目前中国最大的毒品走私案主犯罪人员已被抓获。但仍有几名走私人员逃跑，此次任务牺牲警力三名。警号分别为2568,3215,2258。我们将在和平的社会中缅怀，致敬。”
　　牺牲的警察是林夕的下属，是她的战友，更是她的朋友。

　　“这一次逃跑了5名毒贩，却牺牲了我们三个队友。谁在这一次的行动中不打报告直接就上的，说了听从指挥，逞什么强？”
　　一群20多岁的男孩女孩们像罚军姿一样站在那，一动也不敢动。
　　他们顶着烈日，任由汗滴流入后领，滑至背部，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这一次的行动是突然的，伤害也是没有预料到的。
　　“我问你们话。谁让你们自己上的？”
　　见没有人回答他，老秦明显更生气了。
　　老秦是他们上头的领导人员，当缉毒警察当了20年，后来因为身体隐疾被迫退休。
　　但是他不服老不服输。
　　他选择回到了前线去帮助下一任的缉毒警察去教他们该如何完成任务，如何保卫自己的生命安全。
　　这是他第一次教的学员中有人在任务中牺牲。
　　林夕从大院走过来，她看着这一群人，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默默走到了老秦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秦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点了点头，向大院走去。
　　“这一次任务的领导者是谁？”
　　“是2258，魏霆，魏队长。已经牺牲。”
　　林夕的眉头微乎其微的皱了一下，“所以你们是在他的指挥下贸然行动的？”
　　“魏队长只是喊了几个人跟着他走，说是去探查敌情。去了五个只回来了两个。这两个兄弟还被注射了毒品，已经送进了戒毒所。”
　　林夕当然知道戒毒所有多么残酷，在她还没有上任缉毒警察的时候，她就是戒毒所里面的管理人员。
　　每天听着因为吸不到毒品而发出的尖叫，哭声，甚至是看到的自杀。
　　进去里面幸运的话可以成功戒毒出来重新做人，不幸的话只能留下一个尸体。
　　她的爸爸，就是众多尸体中的一个。
　　“根据调查而言，魏霆在出任务之前就已经染上了毒瘾，他带了4个人去，目的就是为了暴露你们，然后换取他的毒品。”
　　林夕的声音很冷，她的表情冷漠的好像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她的队友，而是一个从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对于缉毒警察来说，叛变是最痛恨的。
　　叛变就意味着会再有人失去他们的生命，而失去生命的人，可能是吸毒的人，甚至可能是出生入死的战友。
　　当一名缉毒警察选择吸毒而去违背自己的初衷的时候，他就不算是一名缉毒警察了。
　　“你们……”林夕话没说完，她的手机铃声就响了，她拿出手机瞥了一眼名字，“你们先回去吧。”
　　然后自己走到角落接了电话。
　　“怎么，你想我了？”
　　对面一直没声音，林夕有些奇怪，又再开口，“傅斯年？”
　　“我想你了，宝宝。”
　　林夕可以感觉到对面男人的低落，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傅斯年，我一直在。”
　　电话那头，傅斯年站在黑暗里，手指间一点猩红，他拇指放在烟上，轻轻点了点。
　　“宝宝，我想见你。”
　　林夕愣住了，他们已经三个月没见过了，平时也只是发发消息，电话都不常打。
　　今天突然想见她，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月挂上天，她反应过来，现在是凌晨三点。
　　“好。我来找你。”
　　林夕坐上车的时候，感觉这个世界很虚无。
　　他们拼死拼活地保护这个世界，却被他们投之毒以报恩。
　　这个社会，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

　　傅斯年的发廊在一个街头。
　　很脏，散发出了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唯有傅斯年所在的那个发廊是这个街头最明亮的一个。
　　进门，是空气中散发着的茉莉香味。
　　是林夕喜欢的味道。
　　里面的家具以及摆设都是林夕所喜爱的。
　　林夕站在门口，突然被人环抱住了，“我等你好久了，阿林。”
　　傅斯年整个人靠在林夕身上，头埋进了林夕脖颈，轻轻咬了一口。“我们都三个月没见面了，每次打电话也才十分钟。”
　　“你怎么像个小怨妇一样啊，傅斯年。”林夕转过身，与傅斯年面对面，双手捧起傅斯年的脸，踮起脚，轻轻的吻了他，笑的荡漾，“奖励你的，小怨妇。”
　　“别撩拨我，阿林。”
　　傅斯年的手从她的腰上往下滑，探过衣服，捏了一下。
　　林夕脸登时红透了，她松开傅斯年，不想理他。
　　环顾了一下这间发廊，很多地方都积灰了，林夕也不知道傅斯年多久没回来了。
　　她不知道他的工作，他也不知道她的工作。
　　两人就像普通的男女朋友，什么也不和对方说。
　　“回家吗，阿林。”

　　傅斯年带着林夕回到了他的住所，是一个公寓，很大，也很新。
　　空气中散发着刚干透的油漆味以及木头的味道。
　　“新买的？”林夕用手扇了扇，想散掉这股味道。
　　“嗯，我们的新房。”傅斯年突然跪下，从口袋中掏出一枚戒指“嫁给我吗？林夕。”
　　“我们的第一面是在西湖，你见义勇为。我一见钟情。”
　　“我们的第二面是在相亲，你跟别人相亲找我求救，我们就莫名其妙在一起了。”
　　“直到现在，我也没成功给你表白过一次。”
　　“林夕，我爱你，至死不变。”
　　“我记得你问过我一个问题。是在我送你玫瑰花的时候。”
　　“你问我，玫瑰会不会腐烂。”
　　“玫瑰会腐烂，可是我的爱不会。”
　　“要做我的妻子吗？林夕。”
　　这场求婚，没有鲜花，没有气球，没有宾客。
　　可她就是想嫁给他。
　　林夕点点头，平时刚硬的女人变成了小女生，“怎么不呢。”

　　求婚后一个星期，林夕又出任务了。
　　“傅斯年，你在家乖乖等我，订婚纱定戒指，我回来就试。”林夕在傅斯年脸上亲了一口。
　　傅斯年坐在床上，手上帮着林夕扎头发，一圈一圈绕，马尾辫成型了。
　　“不能不去吗？”
　　林夕摸了摸自己的高马尾，摸起来很完美。
　　她站在镜子前面，看着马尾的发梢一翘一翘的，倒没有一丁点像一个男人扎的。
　　林夕拿好行李箱，在玄关处穿好高跟鞋。
　　女人身体的曲线完美显现出来。
　　该凸就凸，该凹就凹。
　　制服美也在这一天，被傅斯年感受到了。
　　“就半个月，公司那边着急要这个任务。”林夕叹了口气，这一别，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相见。
　　她思考了一下，笑着朝傅斯年喊道，“阿年。”
　　傅斯年呆愣住了，林夕从来没有喊过他出了“傅斯年”以外的任何一种称呼。
　　“我在。”
　　“等我回来。”
　　“好。”

　　林夕很快就忙了起来，缅甸的毒枭向中国输入的毒品在偷渡的时候被她拦截了下来。
　　十公斤重。
　　二十个毒枭一起进来，被当场毙了的有十三个。
　　牺牲的警察也有四个。
　　4435,4323,2234,4321。
　　四字开头的，都是刚入伍的，年龄顶多二十五。
　　而二字开头的是老兵，现年基本四十多。
　　牺牲的这个，是魏霆的父亲。
　　老兵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背叛了自己的组织。
　　林夕站在这个老人面前，他的双腿被子弹打穿，血淋淋的洞在上面，令人反胃。
　　她摘下自己的伪装，向一个个逝去的队友敬礼。
　　是长官的最高礼仪，代表了无上的尊敬。
　　“0021特向4435,4423,2234,4321授予荣誉徽章，代局长授予家人抚慰金，代全国人民向英雄表示敬意。”
　　几面国旗被放在骨灰盒上，没多久又被取下来了。
　　他们没有自己的墓地，在死后，也没有人来看望他们，他们就像是被遗忘的尘埃，在这浮世来一遭，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回到训练营的时候，林夕心情没有很好。
　　这次的毒枭跟上次的来自一个组织，猎鹰。
　　这个组织在国际上确确实实的很有名，几乎全球的毒品都出自他们的手。
　　要是再不抓到头子，她的队友只会牺牲的越来越多。
　　在几次反复横跳的思维中，她决定了。
　　卧底进入猎鹰。
　　组织上不同意。
　　林夕是他们培养了很久的精英，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希望变成自己的绝望。
　　最后，林夕还是去了。

　　临行前，她回到了那间小房子，他和她的新房。
　　傅斯年在里面坐着，手中拿着戒指。
　　他抬起头来，看见了她，“阿林，我们去领证吧。”
　　俩个人这半年没见，生疏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对彼此的爱。
　　林夕站在门口，光打在傅斯年身上，她好像看见了很多年前的他。
　　她与他的第一次遇见，并不是在西湖。
　　而是在高中。
　　她是他的学妹，他一直不知道她，她一直默默关注着他。
　　“好。”
　　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林夕看着手上的红本本，有点晃神。
　　他们都得偿所愿了。
　　“阿林，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我爱你。”
　　“傅斯年，我答应你。”

　　林夕进入“猎鹰”后，没五个月，“猎鹰”基本全部擒拿。
　　跑掉了几个头头。
　　因为剿灭了一个毒枭窝，林夕被追加一等奖。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那间小公寓。
　　里面黑麻麻的，还有尘埃味。
　　林夕灰尘过敏，没过多久，林夕身上就起了疹子，“咳咳，傅斯年又多久没回来了。比我还忙吗？”
　　房间里的灯被打开，房间的全景都出来了，她看了眼电表，跟她离开时没两样。
　　林夕没怎么在意，她走进房间，床头柜上的对讲机吸引了她。
　　她做任务从来不带对讲机，而且她也不带对讲机回家。
　　那这个只能是傅斯年的。
　　“滴滴…老大，那个女警察卧底进了我们的内部，现在‘猎鹰’南部分区已全被剿灭。”
　　“废物，放弃拯救南部，中心放在本部，缅甸那边的，废了就废了。”
　　是傅斯年的声音，林夕手中的对讲机掉落。
　　她的双手颤抖着，嘴唇发白，满脸不相信，她想捡回对讲机，可是全身就像是失去了力气。
　　对讲机一直在响，她却没心思听了。
　　自己谈了五年的男朋友，现在她的老公，竟然是“猎鹰”的毒枭头子。
　　她追捕了三年的团伙，竟然就在她身边。
　　林夕觉得自己很可笑，最信任最爱的人杀了她的战友，甚至差点毁了她。
　　电话响了，林夕低头看了一眼，是傅斯年的电话。
　　她不想接。
　　电话就一直打。
　　“喂。”
　　“阿林，你回家了吗？”
　　“嗯。”
　　“阿林，你在家等我，我马上回来。”
　　“不用了，我等会儿就走了。”
　　“阿林，我很快了，等我。”
　　傅斯年回来的时候，林夕已经走了，连这间房子里的关于她的东西都带走了。
　　仿佛，林夕从来没在傅斯年的生活中出现。
　　他不死心，继续打电话。
　　断断续续地打了几十个电话，林夕才接通。
　　“什么事，傅先生。”
　　“阿林，你别这样。”
　　“傅先生，问你几个问题，我们就彻底分手。”
　　“阿林…”
　　“你早知道我是缉毒警察了吧。”
　　“宝宝…”
　　“傅先生，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
　　“你接近我也只是为了让你的组织更安全。”
　　“是。”
　　越往后面问一个问题，林夕的心就更凉上一分。
　　她拼尽生命想要捣毁的一个组织，这个组织老大却不用吹灰之力就可以保护好它。
　　“你从来都没想过我们。你从来没爱过我。”
　　“阿林，我一直都爱你。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相信我只爱你。阿林。”
　　“谢谢傅先生协助调查，再见。”
　　林夕将卡拔出，折断。
　　她换了一张卡，开启了新的生活。
　　可是那天晚上，她一个人抱着啤酒瓶哭的撕心裂肺。
　　那一天后，傅斯年再也没有见过林夕。

　　林夕再一次见傅斯年是在任务执行过程中。
　　时间已然过去了五年，林夕依然年轻，而傅斯年早已憔悴了许多。
　　他不吸毒，身体硬朗，脸颊也没有许多变化。
　　隔着人海，两两相望。
　　傅斯年笑着看着她，一如当年。
　　林夕好像透过这个目光，看到了当年追求她的少年，他们的青春美好，还有无限未来。
　　很温柔的目光，她却一直都忘不掉。
　　林夕周围很多狙击手，但是她却发现没有一个人瞄着傅斯年。
　　“你们为什么不瞄准那个头头。”
　　没人回答她。
　　两秒后，她的耳麦中传来声音。
　　“0015已准备，可以收网。”
　　是傅斯年的声音。
　　她想起，组织说过，有一位0015出去执行任务，八年没回，已经不知道生死。
　　组织都准备放弃他了。
　　林夕眼里泛着泪光，原来，他一直在为他们的未来着想。
　　不让她知道他也是缉毒警察是怕她会跟自己一样进入“猎鹰”，然后一去不复返。
　　“行动。”
　　林夕发动命令，几乎瞬间，所有毒枭被抓获，少数逃跑的也被当场毙命。
　　不幸的是，傅斯年中枪了。
　　他就那么虚弱的躺在血泊中，口里一直喃喃道，“阿林，是你回来看我了吗。可是我好累，我好想睡觉。”
　　林夕绷不住了。
　　那些被压制在心底的想念化成泪，一滴一滴落在傅斯年身上，“傅斯年，你不许睡，听到没有。”
　　“我答应你了。阿林。”

　　林夕孤零零的坐在急救室外面，其余战友被赶回去了，他们还需要善后，而急救室里躺着的是她的男人，她的丈夫。
　　她不能离开。
　　半夜五点，急救室的灯光暗了下来，“恭喜，脱离了危险。”
　　雀跃。
　　林夕现在十分的雀跃，她想立刻重进急救室，好好的亲亲他。
　　“现在还不能进去看病人，等会转普通病房就可以去看望了。”
　　“谢谢医生。”

　　傅斯年是在第二天早上七点醒的。
　　他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的小姑娘趴在床边。
　　就那么的一团，却让他感到很快乐。
　　他们有多久没见了。
　　五年。
　　五年可以改变很多了。
　　他不能再给她幸福了。
　　这五年，他的身体被击垮了。
　　他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
　　“阿林，醒醒。”
　　林夕被推醒了，她看到傅斯年，不顾形象的拥抱了上去，“我还以为你要抛下我了。”
　　“不是你先抛下我的吗？”
　　“谁让你对我撒谎。”
　　“出院后，我们去旅游好不好，去看星星，看月亮，看极光。”
　　“我答应你啦，傅斯年。”

　　旅游很快定下来了。
　　俩人都高高兴兴的收拾行李，“阿林。”
　　“我在。”
　　“阿林。”
　　“我在。”
　　“阿林。”
　　“你到底要干什么？”
　　“想多喊你几次，表达我的爱。”
　　“就你会贫。”

　　傅斯年因为身体器官衰竭，最终死在了一片玫瑰海。
　　他脸上带着笑容，十分安详。
　　林夕没有哭，她知道傅斯年身体不行了，旅游也只是陪她强撑。
　　只是会有点难过。
　　但想到这对傅斯年来说，只是解脱。
　　她突然又很开心了。
　　恍然间，她又想起来在那个所谓的新房里面，她的少年说，“玫瑰会腐烂，可我的爱不会。”
　　笑着笑着，她就打算向前走了。
　　两个月后，老秦是在那个小公寓里发现林夕的尸体的。
　　是自杀。
　　多片安眠药一起服用。
　　没有挣扎。
　　躺在玫瑰海里，她只会觉得很幸福罢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