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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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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景二十三年,皇室衰弱,天下尚武之风盛行,侠以武犯禁不绝。
大景境内一依山而立的边陲小城中,正在进行一场沉默而盛大的丧葬。冲天的火光点亮了这方狭小天地,黑夜亮如白昼。山道旁挤挤挨挨站满了沉默的送行者,男女老少面上皆是一片哀色。
沈凉将点燃道观的火折子丢入这焮天铄地的烈火中烧了个干净。院中的杏树还未能结果,去岁与师父一同埋下的杏花酒依然沉沉睡在树下。
最后看了一眼他最熟悉的,再不能回来的地方,看了一眼被大火舔舐后模糊不清的门匾,就驾着马披着夜色驶离了这里,再没有回头。
“徒儿谨遵师命。”
策马在夜间不停,便在白日时稍作停歇。寻了间官道旁的驿站,沈凉将踏雪停在马棚吃食,吩咐小二开间房稍作休息。
驿站大堂比预期中更为热闹,多是配刀配剑的精壮汉子,瞧着就是江湖人。沈凉踏入驿站时,大堂安静了一瞬,三两谈笑声都静下来,扭头看向他。
骤然被十多道视线锁定。沈凉面色不改,视若无睹地对店小二点头示意他领自己上去房间。
眼见进来的是个男人,即便是个模样俊朗,面若冠玉的清俊公子,那些江湖人还是不感兴趣地转回头,大堂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身背大刀的壮汉不耐地举起酒坛咕咚几下喝净了,又重重砸在驿站老旧的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大声嚷嚷道:“那个劳什子的江湖第一美人不会是不来了吧?老子大老远跑来丢下了手里的活计可不能白跑一趟。”
同在一桌的人也跟着嚷嚷了起来,面露不满之色。“说什么江湖第一美人,怕不是吹嘘来的,羞得见光。”“就是。自吹自擂好不害臊。”
听闻了江湖第一美人的传闻来这儿蹲守的大半是些喜色的鲁莽武夫,没得什么耐性,稍一扇动就跟滴水落进了油锅里似的炸开。
而剩下的小半,自然是江湖第一美人的忠诚追随者。其中,一个身着锦衣腰佩长剑,剑柄尾部系着红色剑穗的少年人气得拍桌而起,举剑指着刚刚起头的那桌人,怒道:“一派胡言!月仙姑娘自然是名副其实的江湖第一美人!你们这些粗鄙武夫不知是哪里听得的消息来,休得惊扰了姑娘!”
“你说什么!?”那大刀壮汉被当众用剑尖指着鼻子,被羞辱的愤怒冲上天灵盖,他涨红了脸一掌拍碎酒坛,酒水溅了一地。
正在两边剑拔弩张的时候,小二又从门口迎进了一人。那人晴日里撑了把纸伞,踏进门内才施施然收伞,对着门内众人露出了个清清浅浅的笑容来。“诸位侠士是在聊些什么,好生热闹,可否让小女子也听听。”柳月仙声音一如她本人,温婉沉静,似一捧清泉浇灭了大堂内燃起的火焰。
先前起哄的那些个人都盯着柳月仙的脸,有些不自然地理理衣襟,整整衣摆。那锦衣少年却是一扫怒色,眉开眼笑地冲柳月仙招手道:“月仙姑娘!我给你留了位置,擦干净了的!”
柳月仙掩唇轻笑,莲步轻移在那少年桌边落座,神色自然地将伞递给那些争先恐后为她接伞的男人。“多谢路少侠。”她对锦衣少年说道。
路云飞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顿时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小声回了句不客气。
“月仙姑娘舟车劳顿,还是吃些东西然后快些上去休息吧。小二,上菜!”
见路云飞已经和柳月仙搭上话,一旁的人也不甘示弱,上前对着柳月仙嘘寒问暖起来。这人一多,声音就杂乱起来,围着柳月仙叽叽喳喳地如同求偶的鸟雀扰得人不得安宁。
而处于漩涡中心的柳月仙却仍是一副温婉模样,颇有耐心的一一应答,毫不失礼,让人如沐春风,场面倒是一派和谐。
楼上的沈凉自然也听到了楼下大堂中的嘈杂声,他在房内不紧不慢地用完饭,出门时正巧与上楼的柳月仙打了个照面。
楼梯不算宽敞,若是同时上下定是要擦肩而过。沈凉随即温和的与她问候,微微侧身贴墙站着让柳月仙先行。
“多谢公子。”柳月仙朝他柔柔一笑。
沈凉没再看她,待到柳月仙过去后就径直下楼去找店小二准备热水沐浴,然后带着柄牛角梳来到马棚替踏雪梳理它昨夜赶路被夜风吹乱的鬃毛。
“踏雪,好姑娘,这两日要辛苦你了。”沈凉温柔地抚摸着踏雪颈上蓬松柔顺的长鬃,踏雪也亲昵地用头蹭了蹭沈凉的脸。
踏雪是匹漂亮的黑马,匀称高大,无与伦比的强壮和美丽,毛色乌黑发亮没有杂质,是师父送给他的生辰礼。
那年他才九岁,踏雪也还只是匹刚出生不久的小马驹。如今他已及冠,陪伴他的只剩下踏雪了。
天色渐晚,驿站大堂也逐渐安静下来,有些人选择住店守在柳月仙身边,有些人则是另有去处续下半摊。
洗漱更衣后,沈凉本要去熄灭油灯的手一顿,转而将外衫穿上,坐在窗边的椅上,看向纸窗上投映的树影,神色莫名。
夜风呼啸,树影婆娑,枝叶沙沙作响。风声,树声,远处空旷回荡着几声鸦鸣。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悄悄出现,脚踏在驿站前的石板地上轻巧的嗒嗒声细不可闻。
沈凉端着烛台推开窗,素白纤长的手半掩着微弱烛光,不至于让夜风吹灭了这豆火。明明暗暗间,沈凉面上淡漠神色却照得分明。
推窗的动作没有遮掩,驿站前的人似有所感抬起头来,直直看向沈凉的地方。见推窗的是个男子,那人便用白皙的小指勾下了面纱,媚眼如丝地朝他展唇一笑。
没想,沈凉只是看她一眼便又将窗子合上,毫无留恋。
来者不善的是位貌美女人,黑漆漆夜里她偏生要穿件白衣。不过沈凉无意插手别人的私事,尤其还是这样一位绝色女子的。
要知道,江湖上的女人越美,她就越强。
这可气煞了楼下的祝月,除了那个不解风情的楼主外还没有人能对她的媚眼无动于衷。她咬牙,决定解决了首要目标柳月仙再去会会那个臭男人。
这么想着,她加紧了脚步。本想着要一间一间寻找柳月仙的房间了,没想到刚踏进驿站大门,一道清丽的身影就那么静静端坐在大堂中央。
柳月仙端着茶盏,轻轻抿了口茶水,开口道:“我等你很久了。”气质清冷婉约若仙子的柳月仙反倒穿着一身玄色衣衫,在这样的场面下比起祝月更显得亦正亦邪。
“呵,倒省的我麻烦。这么迫不及待送死,奴家定会给你一个痛快作为答谢的。”祝月盯着她完美无瑕的脸,眼中有几分嫉妒神色,抽出腰间缠绕的软剑就踏地向她飞跃刺去。
柳月仙将手中茶盏掷出,借力而起,衣袖翻飞间几道冷光闪现,匕首飞出。茶盏撞在灌了内力的软剑上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溅开,瓷器碎片尖锐的划破衣角。
即便祝月躲闪及时,仍是被水打湿了衣袖。为了在夜晚扮作仙子下凡的白衣被水浸成一片沾上淡黄茶渍显得狼狈极了,又要应付接踵而来的飞刀而无暇顾及。
“你,你居然耍阴招。卑鄙。”祝月眼见自己心爱的衣服已经没法再穿了,气不打一处来,一甩袖又追上去,随着动作间大堂内桌椅应声而裂。
“又不是什么公正的比试,谁说不能使暗器了。”柳月仙冷笑一声,“更何况你堂堂鬼仙子,还跟我谈什么卑鄙。
震天响的打斗声惊醒了客栈熟睡的人,他们慌忙想起身拿武器,却发现连根小指头都动不了,浑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滴溜溜的转,不知是何时中了招。
以免那些被柳月仙迷得失了魂的男人来扰乱她的好事,祝月早在刚到时就将药粉散在风里,吹进了窗缝。没想到柳月仙倒是比那些男人强些,没有中招反而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更令她不快了。
不过,除了柳月仙倒还是有个例外。
沈凉端着烛台不紧不慢地走下楼梯,暖黄的烛光映在他面上,柔化了线条,纵是他无甚表情的脸上也无端生出几分温柔的意思。
沈凉的心情实在不怎么好,论谁舟车劳顿在大半夜却不能睡个好觉都不会有好脸色的。先是莫名其妙被风吹了一脸毒粉,又是震得地板颤动的打斗,好像是要将驿站拆了一般。
脚步声缓慢而有规律的出现在空旷的大堂中,虽然轻却难以忽视。正在交手的两人都谨慎停下,齐齐转头看向台阶上的沈凉。
见是沈凉,柳月仙有些讶异,她以为沈凉不过是个路过歇脚的倒霉大夫。早些时候两人打了照面,沈凉一身苦药香,瞧着面色红润不像是个病秧子就只能是个大夫了。
让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被无故卷入这样的麻烦事,柳月仙并无愧疚,只能说是他太不走运。不过这位大夫倒是不像他看起来的那样文弱,比起那些口口声声保护她此时却倒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江湖人强得多。
而祝月则是勾唇笑起来,“怎么,郎君也是这个女人的追随者?还是....郎君怜惜奴家看不过了?”
“都不是。”沈凉也勾唇淡笑摇头道,“不知阁下还要看多久。”他侧头,对着敞开的大门外某处道。
“啪,啪,啪。”有人漫不经心地鼓掌,从暗处走出,月白长衫衣不沾尘,在这样的黑夜中尤为刺目。
这样显眼的存在,若不是他主动走出来,一直待在大堂中的柳月仙和从外面走进来的祝月竟然谁也没有发现。
“公子武艺精湛。”白衣男人有着也令人过目难忘的脸。
线条凌厉,鼻梁高挺,剑眉下眼窝深遂,如墨的长发微卷一丝不苟地束起,竟是有些西域人的模样。浑身雍容华贵之态即使是穿着简单的白衣未有配饰也掩盖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