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归远》使我北望

7、沐浴

　　盛夏已至，日上三竿之后热浪渐渐翻涌，蝉聒虫噪之下更显得偌大的院落分外安静。远亦的居处树荫浓密，时而夏风阵阵也算清凉，但是远亦还是嫌热，两三个时辰就琢磨着要洗个澡。后院破了竹引了山泉过来，带着微微暖意的泉水十分舒服。

　　远亦到这边来也有月几了，德沁自那时回来后就很少出去，本朝上朝制是文官上朝，王爷算个武臣，便日日窝家里，逗鸟赏花的，手里拿本书仔细一看写的还是花间艳词，这样一来倒有了纨绔公子哥的味道。

　　远亦无边际地乱想，这样说来以前确实有听过王爷风流在外的名声，哪家花坊里的头牌花魁没有将此人纳做入幕之宾，哪个色艺双绝的佳人没有受到过此人的青眼有加，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大抵如此。

　　至于谈经论道之事，他倒是装也不屑装丝毫不提，本就是醉翁之意，远亦也不理会，只管跟他下下小棋喝喝小酒看天下风云出我辈，朝堂之上勾心斗角江湖之内却倚剑逍遥，哪家的名门公子崭露头角，哪派的青年少侠一举成名，哪家小姐的绣球砸中了情郎，哪家姑娘的刀剑招来了快婿，即便是说说也让人内心豪迈，又想想天高海阔自己却囿于尺寸之地远亦不胜唏嘘。

　　道士的清修约束远亦不以为意，道家的逍遥无我远亦倒领会得十分十。

　　其实也就刚见面时王爷表现得咄咄逼人，后来聊开了话题远亦也没那么紧张了，松弛下来的神经让他觉得不太妥但又不想勉强。

　　远亦所处的客房设计得很用心，后院不仅引了山泉，还就地搭了一个棚置了大木桶，主人当时也可能是想着不浪费这沐浴的便利。况且这离寝室还有一个蜿蜒的甬道，吩咐下人一声便不会徒惹尴尬，仗着四面无墙还可顺便把周遭景致赏了一遍，若得凉风恩赐，就更添惬意。

　　其实这个地方真是十全十美，在这次之前远亦给了它极高的赞誉。不过他的特大弊端终于也给显现出来了。

　　远亦看到山腰西面上王爷青衫落拓，很自在地跟他打招呼“道长，洗澡呢！”

　　衣衫不整是很有失形象的，那衣衫尽褪呢？

　　远亦想着要把衣服穿上，但又想贸贸然站起来似乎不太对，他现在不仅是光膀子，下面也是空空不挂，重点不是难为情，而是那人是王爷，自己这样有碍观瞻。自己又不是女孩子家，万一王爷嫌难看很不爽呢？

　　远亦换了刚才背椅在木桶上双臂搭在边缘的悠哉姿势，在浴桶里坐得一本正经，长发不成髻只是随意扎于脑后，整个人一片水光。

　　冲那边喊，他没有人家的雄浑内力，只能靠喊“没错王爷，天气太热，冲冲暑气。”

　　“这山泉凉意重，道长你小心为上不要感冒。你慢慢洗我先走了。”

　　远亦喊了声“多谢王爷关心”，但是人早没影了，轻功如飞，估计也是受不住这当空日头的毒辣。

　　远亦泡的指尖发皱便也起身。山腰稍上是王爷的居所，本来上山的路是更偏西的不会叫人发现，没想到这次竟被如此尴尬地抓了个正着，远亦想着以后还是不要脱光为好。

　　山上好就好在山风尤其清爽，傍晚倦鸟归巢红霞遍天的时候，炎炎热气散得差不多了，远亦就慢吞吞地往山上走，没有固定的约定时间，来早了王爷就多布双碗筷，来迟了王爷就随便摆弄些事物，看到人就抛下手中的东西，同远亦坐在石凳上，天南海北地聊，有时候是夜光杯引一壶葡萄美酒，更多时候是春叶嫩芽荡一汪幽幽茶香。

　　远亦很喜欢这样开阔明朗的视野，不远处星星点点地散着灯火，想必不是官家就是青楼；而夏季的夜空也尤为澄澈，即时不见月亮，也是星辰璀璨。以往的夜晚总是想趁着黑灯瞎火好办事，有了月光反倒烦人，但如今看着清亮亮的景致，心脏好像被轻缓地揉了一下，舒展得想飘。

　　远亦脸皮一直不薄，今天洗澡的事只要王爷不拿他身材取笑他也不觉得再见面有什么理由会难为情。

　　德沁自然也是无所谓，不过跟远亦提议了一下：“听闻道长很爱洗澡啊，山上小瀑布下的泉水很是清冽，要是道长有这个兴致的话，可以去那游泳。”

　　远亦摇头“不瞒王爷，贫道是旱鸭子。”

　　德沁想了一下又开口“其实本王的后院也是引的泉水...”

　　远亦心想那当然连他一个客舍都有。

　　“但是本王凿了个大浴池，活水不断。”

　　远亦在脑子里构想了一下觉得这个果然很不错，小木桶顿时相形见绌。但他说这个是让自己羡慕眼红的吗？

　　不过王爷的下一句话差点让远亦喷了。

　　“你要是想的话可以到我这里来洗。”

　　远亦被他的平易近人不拘小节乐于助人慷慨大方给哽了一下。不说那是私人浴池了，他还是王公国戚，竟然能发出这种邀请，远亦都快受宠若惊了。

　　王爷看到了他眼底的不可置信，就补充了一句：“那浴池很大，常年流动的是活水，要不是人工开凿那跟两个人在山泉里一起洗一样，况且我也不是让道长跟我一起，只是给道长介绍个更不错的地方，道长不要不好意思。”

　　说着的时候脸上一副促狭的笑意。

　　远亦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他根本就是在曲解自己的意思，两个男人光膀子有什么不好意思，他的顾虑根本不在这里。

　　“贫道不是难为情，而是这个浴池是王爷使用的，就怕...”

　　远亦话没说完，德沁不在乎的摆摆手“无妨无妨，本王当你是朋友，你不嫌弃本王就好。”

　　远亦忙说：“当然不会。”

　　“本王既然话已在此，道长以后也不用顾虑。”

　　“多谢王爷厚爱。”远亦心想，真会去的才是缺脑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