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捎芳馥》楚端屈

3、第三章

　　野潇潇身在风沙中，皮肉受了些苦，奈何不了身边搅动的枯叶和黄沙，她只能闭眼捂脸，坚决地前进。她做出决定前就知道，离开枯叶黄的这条路，必然会遇上不少磨难，可既然她选择了、决定了，那就没有畏缩的道理。

　　枯叶黄看不清远近，无法得知前面的路还有多远，野潇潇双眼紧闭，嘴里轻吟日记本上提到的歌谣，这是苍中野里每一个人都会哼唱的歌谣，没想到竟是出去的关键。

　　不知被划出多少道伤，只知道自己身上遍布细密的破口，野潇潇沉着冷静，声音轻柔，曲调明快的歌谣没有停歇过，前进的脚步也没有中断过。

　　出来已是天亮，感觉到身边不再有风力，野潇潇把捂着脸的手放下来。

　　黄沙之地，此间苍苍无边际，唯见一处枯叶黄，直达天听。

　　是了，此处枯叶与黄沙纷飞的地方，这触到了天眼的黄色漩涡，名为“枯叶黄”。不过，这是外面人叫出来的名字。

　　野潇潇来到外世，成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全身上下除了双手捂着的半张脸之外，没有一处得体，头发上混杂着枯黄的叶子，一道道伤痕里，都夹着沙砾与血痂。

　　但她满心欢喜，她终于见到了外面的世界。

　　这里沙漠茫茫无际，天穹也看不见尽头，视野的终点只不过是沙漠与蓝天的交接线。这里跟苍中野完全不同。

　　摸了摸胸前，确认两本日记本还在，野潇潇放下心来。

　　外面的世界，有人间繁华，有雀山魏然，而野潇潇两个地方都想去，书中说，从枯叶黄出来，西边是人间，东边是雀山。

　　雀山之巅有苍阳树，乃是整个苍中野都要尊敬跪拜的神树，虽说人间繁华，可野潇潇想先去看看苍阳树长什么样，这棵不在苍中野却庇佑着苍中野的神树，是否又高又大，还会发光？

　　确定了目标，脚步却戛然而止。

　　野潇潇不会分方向，不知往哪是东……

　　枯叶黄就在面前，它既没有让道，也没有阻拦。

　　野潇潇转头，她不走回头路，所以背对着枯叶黄前行，无论是雀山还是人间，都好。

　　走没几步，野潇潇便跑了起来，仿佛是脚下滚烫，后来太阳钻进沙里，她也没有停下来。

　　直到夜间，月色清明，野潇潇卧沙而眠。

　　如此足足跑了三天，野潇潇的鞋子已然跟衣衫一样破旧不堪，前面终于出现了一棵树。

　　跑去摘下几片树叶急忙塞进嘴里嚼，她调节气息，靠在树下歇脚。

　　地质变了，野潇潇明白，她已经走出大漠。

　　又走了好多路，直到看见木灰色的城镇，野潇潇才知道，原来她这一路是西行，先来到了人间。

　　这里跟苍中野全然不同，树木无几，然而城楼魏然，楼房高大，且都是拔地而起，不是建在树上。

　　野潇潇入了城，旁若无人地观赏着建筑物。

　　城里突然来了个乞丐，模样狼狈不堪，又浑身是伤，大家不由得都对野潇潇侧目打量，心中好奇这是哪里来的小乞丐，竟落魄如此。

　　路人纷纷，其中有一对身着大花锦衣的夫妇，他们本是来街上采买，见到满脸尘土跟伤口的野潇潇，两人吓得贴在一起。

　　野潇潇注意到这两位穿着扎眼的人，看了过来。

　　女人尖叫，拉着夫君走远，两人如避瘟疫一般往后退，眼里显露着颤颤巍巍的神色。

　　野潇潇不明所以，只见两个大肚子贴得紧紧，严丝合缝，看起来有些滑稽。

　　夫妇俩连忙掏出两枚铜钱丢远了去。

　　野潇潇一愣，捡起铜板瞧了瞧，像饼，可又不能吃。

　　她伸出手，欲将东西归还给两个奇怪的人。

　　他们吓得大喊：“钱都给你了，你快走开！”

　　“什么？”苍中野并无钱币交易，野潇潇听不懂“钱”，望着两个走路扭来扭去的背影，满肚子疑问，只好先收起那两块空心铁饼。

　　这时，路人便开始议论起野潇潇了，她把话听在耳里，似懂非懂，只知道不是好话，低头看了看自己，叹了一声。

　　确实太过狼狈。

　　野潇潇跟来时不同，她开始贴着墙边走。这个改变是有用的，街上的人不再盯着她看，有的买菜，有的买画，更多的，都是在买包子。

　　包子店的生意不错，陆陆续续有人光顾，野潇潇看了一会儿，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掏出一个铜板，小步走向包子摊前。

　　老板娘才一转头，就看见一个小叫花子举着枚铜钱，站在她的摊子前。

　　“阿婶，这个铁饼能跟你换包子吗？”

　　老板娘一脸惊吓，没说话。

　　这时野潇潇的肚子咕咕叫起来，气氛有点尴尬。

　　下一秒，老板娘拿过那枚铜板，用油纸包了两个包子，把小乞丐拉到边上，并将包子塞到她怀里。

　　老板娘举起那枚铜板说：“这个是铜钱，不是铁饼。铜板子，是钱，钱可以换东西，换什么都行，换包子也可以。不过一个铜板只能换一个菜包……我给了你一个菜包一个肉包，不为别的，就是看你太穷了。”

　　“我……”

　　“一开始看见，以为你是个男孩。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我只能告诉你，就算是女孩，只要你愿意吃苦，就一定可以赚到钱，随便去哪个铺头当个小工，至少有个安身处。人活着，就不算太苦，什么都是可以争取的。”

　　老板娘说完就走了，她还要看摊子，招呼生意。

　　野潇潇双手托着热乎乎的包子，像适才老板娘举起铜钱一样，她拿出剩下的一枚铜钱，告诉自己：“这是铜钱。”

　　野潇潇吃住在路边，两天后，她决定留下来，即便是要动身去雀山，如今身上空无一物，也没有人会救济她，饿死在路上的可能性倒是很大。

　　她要像老板娘说的那样，找一个店铺，先赚到钱！

　　野潇潇留意到，这个地方经常有旅客路过，那些人大多背着行囊，布鞋染尘，一路风尘仆仆的样子。而让野潇潇觉得怪异的是，他们竟都持着兵器。

　　静心听人议论，只从中听得“秘境异动”，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清晰的是：那些过路人恐怕都是冲着所谓秘境去的。

　　见工的过程充满无奈，以野潇潇现在的形象，有些店铺甚至连门都不让她入，找了一个早上——

　　粮店：就你这小身板，连十斤大米都搬不动！

　　布商：乳臭未干，能卖出去什么？

　　馄饨摊：饿死鬼一样，你是来干活还是来吃工饭。

　　野潇潇并不气馁，她去井口舀水充饥，顺便洗了洗脸，让自己精神起来。

　　秘境异动，惊动天下，传闻秘境里有神仙，有神仙的地方，就有求道的人，是以各大宗门帮派火速派人前往，他们立意，定不能像二十年前那样，扑了个空。

　　野潇潇所在的西关城处于大漠边境，也是西北西南方前往秘境的要塞地点。西关城是一座孤立的小城，它的四周并无其他城镇，所以赶路的人从上一个落脚点，少说也得行千里路方才能到达这里，也就是说，来到这里的人，几乎都会留下住宿歇息。

　　前两天西关城还看不出人多，到了今日，已是全然不同。

　　野潇潇从井边回来，发现街上行人骤然猛增，京华酒楼前挤满了人。

　　看多两眼，她灵机一动，连忙擦干脸蛋跑过去，凭借被嫌弃的小身板钻入人群，一下子突破重围，溜到了店家面前。

　　流浪小野拱手道喜：“店家，生意昌隆！”

　　店家因混乱的场面火烧眉毛，以为野潇潇是在变相乞讨，正要赶人，就听见人家问：“可还招人？”

　　生意昌隆——可还招人？

　　这小丫头片子……店家无声打量着野潇潇。

　　野潇潇难得表现出不自在，她抿了抿嘴，先发制人：“我太穷了才没有换衣服，店家给我一套跟店里伙计一样的衣服，我换上干净衣物，马上可以上手帮忙！”

　　店家的脸色没有缓和，店里实在太乱了。二十年前的事情他知道，那时引来的江湖人士也多，却远不至此，他没有预料，导致现在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安排这些客人。

　　这可能是唯一的希望了，野潇潇不敢懈怠，见店家不理她，她也不再对着店家献殷勤耍嘴皮，转头观望起这里的局面。

　　刚才钻进来的时候听见议论声七嘴八舌，这会儿静下来还是听到差不多的对话：

　　“今年怎么这么多人？”

　　“快挤进去！我刚才在别家看见白衣魔头了，吓得赶紧跑！”

　　“我可不想跟她住在同一家！”

　　“这里那么多人，可不就是因为都不想跟她撞见。”

　　“再不找到客栈落脚，今晚就睡大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