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银杏不负秋》林青央

1、第一章

　　我叫时茴，还有一年就要及笄，是时家最小的一个，备受家里人的宠爱，家里人解释说因为希望我将来即便嫁人了，也要记得经常回来看看，所以取了“茴”字。
　　我向来严守父母兄弟的教诲，自幼学习琴棋书画，女红也不曾落下，每日守着这深闺之中的一草一木，不曾抛头露面，我本来也对外面的世界不甚有兴致，只偶尔随母亲出门置办些物什。
　　前些日子哥哥说要为我换一位私塾先生，是他偶然间认识的一位穷书生，哥哥十分赏识他的才学，想帮他谋个生计助他此次赶考凑足盘缠。
　　今日第一次见了他，确是谈吐不凡，对我也是礼貌有加，只是看我眼神多有闪躲，怕是第一次为女子讲课多少有些紧张，我便也努力回答他的问题，防止打乱他的思路，他见我如此认真听讲，大多问题也都能回答的上，对我赞赏有加，我只习以为常。
　　往后的日子我们渐渐熟络，讲课间隙他总会时时向我描述外面的生活，我看着他亮亮的眼睛不禁对他口中多姿多彩的世界也产生了兴致。
　　天气逐渐转凉，当院子里的银杏落下第一片叶子时，他停下，走过去捡起那片银杏，背对着我模糊地叫了我一声阿茴，他又很快回头笑着问我，“你有时间陪我练一下丹青吗”，我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快到中秋时他送了我一盏花灯，说是他马上要去赶考了，送盏花灯当作临别礼物，我一时间愣住又赶忙解释我不知道这件事没有准备礼物，我慌张地四处搜寻，最终抓起手边自己没舍得用几次的宣笔用匣子装起来送到他跟前，“您千万别嫌弃，我一时也没准备什么，这宣笔是哥哥先前托友人从外地买来鼓励我学习的，非常好用的。”我语无伦次，不知嘴里在说些什么，他笑着收下并谢谢我，向我承诺会好好保存，祝我往后生活安乐，多多保重。他快消失在视野里时，我第一次叫他，“李先生！祝你金榜题名！”他回过头，大概是冲我笑着点了个头吧，便消失在了转角处。
　　今年中秋，我第一次向父母亲主动请求出门游玩一日，我走在热闹的街头第一次感受到他口中的烟火气，看着身边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人第一次希望他能在旁边陪着。晚风吹拂，我走到河边，伴着皎洁的月光，许下愿望，将花灯放入水中，看着它顺着水流摇摇晃晃地漂浮走。
　　来年开春，我已及笄，父母亲开始给我张罗婚事，我一向认为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未曾抗拒，只是经常站在刚发芽的银杏树下想他，想他那幅丹青现如今去了何处。后来偶然间听哥哥说他落榜了，一下慌了神脱口而出“那他现在在哪儿，怎么样了”，哥哥只当我是关心一下当初教过自己的私塾先生，告诉我他在那边当了几个月教书先生，想通不再考了，简单当个教书先生也能过活，应该是要回来了，哥哥后面再说什么我已听不进，只含糊应着，一边悲叹他竟然落榜一边欣喜他要回来了。
　　有一天，院子里的银杏长出了新叶，我听见前院吵闹，还没赶到前院就听见了他大喊的声音，我一下子就飞奔了起来，可才跑几步就被下人拦住了，我挣脱不开被下人一直送回房内。我抓住一个下人问情况，她小心翼翼回话，说是当初给我教书的李先生来提亲，被父亲赶出家门，那李先生便跪在家门口不肯起来。我忍住内心的狂喜让她下去，没过一会儿母亲过来安抚我，让我不要担心，那小子便是过来当赘婿都是不够格的，父亲那边是万万不会将我托付给他的。我垂着头低声应着，母亲只当我是受了惊吓让我好生歇息。
　　我想我不会后悔的，当晚我留下一笔书信，带了些贴身物品，假扮成丫鬟的模样从后门偷偷溜出去找他了，我看到他还傻傻地跪在我家门口立马扶他起来，他看到我很惊讶，看到我的包裹后拉着我就要把我送回去，我赶忙拽住他，把他拉到角落，我看着他亮亮的眼睛表明心意，他就这样看着我，似又下了很大决心，开始大声发誓此生定不负我，我害怕地捂住他的嘴，后面的誓言也没听清，就这样俩人傻笑了起来。
　　我们逃到一个偏远的小镇，用俩人身上的积蓄简单找了一个住所并置办了一些物件，他很快找到一份苦差事，开始填补家用，后面也是回到他的本业，当上了教书先生，一开始全是他做一日三餐家务等事，后面我实不忍看他如此忙碌，便开始趁他出去教书向邻里的婶婶们学做菜，她们还总是笑话我像个大小姐一样。我的厨艺开始慢慢精进，也能做好一些简单的家务了，偶尔绣些小玩意拿出去卖，我们就这样平淡却幸福的生活着。
　　半年后，我怀孕了，我们都很高兴，他更是开始对我照顾有加，不让我做脏活累活，把我养的白白胖胖的。我们生了一个非常安静的小女孩，她出生都没有哭，在没几天后的一个下雪的冬夜，我们送走了她，我因此落下了病根，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之后就天天在床边守着我，抓着我的手，一边摸着我手上生出的茧子，一边向我道歉，我只能安抚他自己是小病吃吃药就会好的。
　　后面我大概开始昏迷了，一睡睡好久，因为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熟悉的房间，眼前是母亲坐在床沿上拭泪，我已无话可说，只能跟着流泪，我脑子里已能大致猜到是他为了治好我的病把我送回来，家里毕竟环境更好药材什么也全也有更多人照顾，但我自己知道，这病已是药石无医。我对家里人不孝不悌，自知无颜回来，如今回来了也无法尽孝悌，更不该在他们面前提他。
　　又是一年秋呢，我写完应该是最后一封留给父母亲的信，走到院子里的银杏树下，下人扶着我坐下，我捡起一枚银杏叶放在怀里，靠着树干闭上眼睛，感觉到阳光渐渐转凉，眼前有白光，你转过头笑着问我“阿茴，有时间陪我练一下丹青吗”。我点了一下头，手中银杏落地。下辈子，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