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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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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迟夜草草浏览过种种卷宗,内心便多了些了然。
这一战,十有八九恐怕还真是白相的最后一战——如今局势,于陈朝,已是极紧急的了。
其实白相来到此地,并没有任何打仗的打算。他仅仅是来护送一批粮草回朝的——至少卷宗上是这样写的。
于是他便没有带太多的人,不过千余而已。
而,他在这里偶遇了预备偷袭陈国都城的虞国军队。
一万大军,也不知为何,竟悄无声息地在陈国境内一路逍遥,至潜到这个地方来。
白拓自然是要抵抗的。
不过敌我力量悬殊,抵抗到现在,白拓的人已去了一半,余下的各个也都疲惫至极,应当也挡不住太久了。
慕迟夜掩了卷宗,沉思半晌,有些怅惘地长叹一声。
他也曾猜测过白拓失踪的原因,却万万没想到会是因此。
但......这卷宗间,还是有些疑点的。
史书上,白拓成名之战便是运筹帷幄,于敌强己弱之时带领千人拖了敌国三万余大军,那一战是在敌国境内,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占,他尚且拖了二十余日,没道理如今占尽了天时地利,竟拖不住区区一万人。
慕迟夜凝思片刻,脑中胡乱生了许多猜测,却又被他一一否决。
到最后,他有些厌了,索性将其抛之脑后,专注于解决当务之急的窘境。
不论那卷宗真实与否,他都生了个猜测——他猜测,那位“核心人物”应当是在虞军战营中的。十有八九,还是主帅。
能在卷宗中与白拓分庭抗礼,已是大大的人杰了。
灵异之力不可殃及凡人,这是慕家的规矩——但幻境众连“人”也算不上,自是更算不上什么凡人了。
以他的本事擒一个主帅,应当还是信手拈来的。
正沉思时,他忽然感受到自己布下的阵法生出一串轻而浅的涟漪一般的波动,应当是有一人正在接近。
他正置身于营地旁边丛林中一株极高的树上,悠悠闲闲靠在一枝临近树顶的小臂粗细的树枝上,那树生得枝繁叶茂,他被影影绰绰掩了个七七八八,按理说,来人应当是看不到他的。
但来人却在树下驻足。
慕迟夜透过层叠绿茵间隙看下去,只见那人仰起头,定定望向他的方向——那张脸也是极熟悉的,正是那个古怪的林先生。
他们便这样隔着绿茵对视了半晌。
慕迟夜很确定任何一个正常人类都看不到他,但林先生顿了顿,却忽然道:“下来吧,你这样很危险。”
他有些诧然,一时竟无法确定林先生是在叫他不是,于是依旧伏在树枝上,一动不动。
林先生重复了一遍,不大的声音,却能够清晰地传到慕迟夜耳中:“阿慕,下来——你这样很危险。”
按理说,林先生应当是不会看到他,但不管林先生用了什么法子,终归是觉察到了他,于是躲避便变得没有必要了。
慕迟夜从方才安身的树枝上一跃而下,惊起数声鸟鸣。
他直起身,也不顾伤口再次爆发的剧痛,拍了拍手上灰尘,拢起卷宗,笑道:“无妨,我会些功夫——倒是请林大人不要再叫我阿慕了,我们还没熟到那种程度呢。”
林先生望了他一眼,沉默片刻,道:“好。”
料想林先生应当是来找他的,慕迟夜假做不在意般走出十余步,但林先生仅仅在背后望着,明明很明显地能够看出有话要说却始终不叫停,他便只好无奈地驻足,自己转过身。
林先生只望着他。
慕迟夜便问他:“林先生来此,是来找我的?——我可想不出第二个叫林先生走出营地且在这里叫住我的理由。”
林先生顿了顿,轻道:“你倒敏锐。”
复又道:“我并非来找你,路过而已。”
慕迟夜没忍住挑起一边眉毛。
林先生道:“我不过看你那位置危险,出声提点一二罢了。”
慕迟夜不动声色:“哦?我一身功夫虽不算虽当不得天下第一,倒自信也算上乘;所居那位子,即使摔下来,”举手示意了一下自己:“——也如你所见,所以,我的能力应当配得上那地方,那位子于我,又为什么危险?”
林先生蹙了蹙眉,缓声道:“太高。居高虽望远,脚下反倒看不清了。”
慕迟夜认真想了想,点头笑道:“有理,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林先生微微向他拱了拱手:“既如此,在下告辞——万勿轻举妄动,须三思而行。”
他微微点了一下头,向树林深处行去。
慕迟夜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方才收回目光,拢起散落的卷宗,向营地里行去。
他明明离开了许久,白拓却依旧保持着凝眉沉思的模样,手指安静地在沙盘上写着什么。
慕迟夜不便惊扰,静静走过去,将那一沓卷宗搁在他身边,便欲静静退下去,白拓却忽然惊醒似的,叫住了他:“想到了什么?”
慕迟夜顿了顿,实话实说:“以白相之谋略,不至于此。”
白拓微微苦笑了一声:“你太看得起我了。”
他似是还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相顾无言半晌,白拓手指轻轻在沙盘中划了划,低声道:“你走吧......”
慕迟夜微微行了礼,便转身撩起营帐的门帘。
白拓忽地在他身后轻道:“若是我当时再努力些,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许是潜意识中知道有人能为我兜底,却从不曾想过,万一兜底的人走了又该当如何。”
这句话更类似于喃喃自语,并不企盼着答复,于是慕迟夜顿了顿,并没有转过身,只是将手中门帘放下了。
白拓却忽然住了嘴,顿了半晌,兀然笑起来,摆摆手,叹惋似的道:“罢了,我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走吧,好好休息——今晚,大概率他们会来。”
慕迟夜心中有些疑惑,便直接顺着说了出来:“也许大人另有考量,但......既然大人知道他们会打过来,为什么不采取些措施?”
白拓苦笑了一声:“我难道不想吗。”
再问,便闭口不答了,只说:“你先回去休息罢,晚上约莫又是一场恶战。”
慕迟夜便不再追问,应了一声,便撩起门帘走了出去。
出门之后,方才想到个要紧的问题——白拓没有为他分配营帐。
慕迟夜转了身,欲再次掀开门帘时却有些犹豫了。
白拓应当是很忙的,不好总拿些小事去麻烦他。
慕迟夜站定片刻,转身离开,预备自己寻一处树枝歇息。
未走出几步,忽听得有人唤他:“慕兄。”
从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于是他起先并不曾反应过来,再依着惯性走出几步,方才惊觉那人似是叫他,茫然转过头,却看见林先生静静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慕迟夜停了脚步,略微拱手,问他:“先生何事?”
林先生似是微微迟疑了一下,方才道:“你......可有地方歇息?”
慕迟夜眸子一亮:“没有。”
林先生道:“若你不嫌弃......去我那里吧。”
“不嫌弃!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慕迟夜真心实意地冲林先生露出了个笑:“谢谢先生!”
林先生顿了顿,摆手道:“不必。”
他领着慕迟夜一路行至自己的帐前,撩开门帘,一片黑暗便并着朦胧的黄晕洒出来。林先生顿了顿,伸手虚虚拦了一下将要进去的慕迟夜。
慕迟夜有些疑惑地望他。
林先生道:“稍等。”
他撤了手,慕迟夜便飞快地拢住帘子,看他走入帐中,先掀开窗的部位覆着的一层布料,叫自然的天光倾泻下来,再转身将帐中蜡烛一根根捻灭,方才对慕迟夜道:“进来罢。”
慕迟夜倏然一怔,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思忖半晌,也不曾想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他仅仅道了声谢,便走了进去。
林先生打开角落里的一个小矮柜,预备取一床被子出来。方才那一串动作都是林先生一只手做的,慕迟夜还不觉有什么,但此时却显出他的吃力了。
慕迟夜才想起他第一次进入营帐时看到的那只手——苍白而精致,却显然是一只废手了。
他于是紧着两步跟上去,从林先生手中接过被子:“我来吧。”
林先生并无异议地松了手,看着慕迟夜将被子铺到床上,忽然道:“这被褥我没怎么用过......应当还算干净,你且先将就着凑合凑合。”
慕迟夜直起腰望了林先生一眼,笑道:“没事,我也不是挑剔的人,能睡就行。”
他忽然被那句“这被褥我没怎么用过”点醒,记起一件重要的事,于是垂眸望了一眼床榻:“那先生如何?”
林先生疑惑似的蹙了蹙眉:“嗯?”
慕迟夜道:“我占了先生的床,先生去哪里睡?”
林先生顿了顿,半晌道:“你休息便是,我自有去处。”
慕迟夜蹙起眉尖,难得不依不饶一次:“先生去何处?”
虽然窗帘被掀开,营帐中依旧不显得很亮。慕迟夜隐隐绰绰看见林先生的下颔绷紧了,片刻,他方才回答:“你不必管我。”
这一句坚持于慕迟夜已是极其难得,既然林先生坚持,慕迟夜便也再没什么话可说。他望了林先生片刻,耸了耸肩,俯下身将床铺平整好。
忽然帐中的光去了一半,慕迟夜再抬眼看时,林先生已经不见,门帘也被悄悄地放下来了。
这人真是......
慕迟夜摇了摇头,禁不住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