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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彼岸花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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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以来下了好几场大雪,虽说来到塞北快两年了,但寒冷的气候依旧无法适应。莺歌儿裹着满脖子的羊毛领子,抱着袋刚挤出来的羊奶,从不远处的牧民那里急匆匆地赶回来。
经过挂着几颗蔫巴果子的柿子树下时,头顶上那只跟着小姐回来的海东青大清早便一直盘旋在屋顶上空,似是有什么事发生,竟鸣叫不停。
莺歌儿抬头好奇地瞧了眼,鸟儿飞得正畅快,今日放晴,天气出奇地好,正好可以推着齐羽出来走走,想到如今腿脚不便的丈夫,虽然齐羽每天都脸上带笑,但夜深人静时,时常会听到几声轻叹声,莺歌儿皱着脸深呼了口气,抬脚进门前又是一脸笑意。
把奶交给伺候的婆子后,莺歌儿便去房里照顾小郡主去了,小家伙醒来的早,快十个月的孩子很是活泼,生得又好,极得大家的疼爱。
莺歌儿给孩子穿衣服时,小家伙突然朝她咯咯一笑,眉眼弯弯像极了小姐,莺歌儿撇过脸看向床檐边的一络流苏,吸了吸鼻子,在一旁婆子诧异的眼神中,嘟囔了句:“咳,眼角怪发酸的!”
吃过早饭后,莺歌儿抱着孩子带着三两个婆子来到南院,院子里那颗小姐最爱的海棠孤独地伫立着,藏在雪下的枝丫被压的直往下沉。
推开房门,伺候梳洗的婆子赶紧上前忙活着,生怕怠慢了。莺歌儿把小郡主放在殿下的旁边,自给便去了放着小姐牌位的隔间,每日晨间她都会给牌位擦拭、燃香,只因听当地的老人说这样做故去的人才能往生极乐。
打理好殿下后,莺歌儿又领着婆子们给屋子重新搁了炭火,窜着青色火苗子的丝炭是朝廷唯一能按时发过来的,噼啪作响的声音惊醒了思绪中的莺歌儿。
将窗子稍稍掩开,却见到落在海棠树的海东青,莺歌儿皱眉沉凝了会儿,探身看了看里屋,殿下仍旧是静静地躺着,而小郡主却顽皮地伸着小手在她父王的眼皮上轻点着。
“郡主,可别伤到您父王。”
莺歌儿笑着拿开了孩子的手,把她抱了起来,临走时她又看了眼床上的人。
午间路上难得听到一阵马蹄声,守门的婆子打开大门看到是曹将军,赶紧朝院子里喊了几嗓子,“莺姐儿,曹将军来了!”
莺歌儿听到声音,丢下手里的活儿,命婆子热下马奶酒。
曹将军把马嚼子交给随行的小将后,给了莺歌儿一个小布袋,便快步向南院行去。
午时的日头出奇的大,屋檐上的雪水滴滴答答地淌着,在树上守了一上午的海东青看到来人,两颗豆大的眼睛直盯着曹将军,随后厉声叫了两声,又飞到了房顶上张着两翅就这么俯身警惕地看着。
曹将军见它如此,朗声大笑道:“这大鸟不错!”
跟着的小将也笑了,“将军,我看这鹰啊比咱们的马儿都有灵性,改天咱们把它带到关口,正好缺个送信的。”
曹将军抚着胡须,望着屋檐上的鸟,说道:“这只可不是你能带得走的。”
小将还想说什么,曹将军抬手示意他别说话,正在小将摸不着头脑时,屋子的门开了,披着一件袄衫的莲生正静静地站在门后,扫进去的风抚过,挂在身上的里衫轻轻地飘荡着。
似时间在这一刻静止,曹将军一霎那后欣喜万分,激动地上前轻轻捏了捏莲生有些瘦削的肩膀,嗓音因过于激动而颤抖着,“好,好,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莲生脸色微微有些哀伤,抿了抿苍白的嘴唇,虚弱地说道:“让祖父担心了。”
“老夫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殿下叫臣一句祖父,心中实是欣慰,也算是对得起陛下对得起你母妃了。”
叹了口气,又拍了拍莲生的臂膀,犹豫地说着:“只是世间事难料,王妃她……”
又劝道:“殿下节哀!”
莲生没有出声,只是抬眼望着院子里那颗海棠,转身向偏屋走去,曹将军回头看了眼院子,对着跟着的小将吩咐道:“去跟莺歌儿说殿下醒了,再叫厨房准备些热米粥。”
小将领了命便去了前院,曹将军进了屋里,看到莲生正静静地站在曼珠的牌位前,屋外的嘀嗒声,像是要敲在人心底,嘈杂地让人心慌。
“殿下,王妃虽然不在了,但小郡主还小,正是需要亲人照顾的时候,老夫只希望殿下能好好的。”
“祖父,本王这一生孤苦伶仃,幸得阿珠相伴才有了活着的温暖,本王不知道将来的日子会如何,但与北狄的这笔账不死不休!”
话音刚落,咿咿呀呀的女娃声传过来,打破了这场生死誓言。
莲生蓦地有些慌张,愣愣地转过身,看着在莺歌儿怀里朝自己挥着小手的孩子,那种与生俱来的血缘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从未有过的柔软从心口滑过,说不清是种什么样的感觉,莲生原本已经阴翳的世界突然变得温柔。
小心地从莺歌儿手中接过孩子,带着些许无措,孩子在他怀里很是乖巧,吮着手指头直盯着莲生瞧,看得莲生心都融了,轻声唤道:“笑儿,从此你就叫锦笑,乳名笑儿,愿你一生锦绣华年、笑颜如花。”
孩子似乎听懂了父亲的话语,咿啊笑着伸手抚上莲生脸庞,嘴里叫唤着“母妈,母妈”。
莺歌儿心头一震,这是小郡主头一次开口叫人,却没曾想叫的是这个词,小心瞟了眼正逗弄着孩子的殿下,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也就松了口气。
曹将军没有在这里待很久,见莲生和孩子相处的极好,也就放心去了营中,临走前和莲生相谈了会儿,但他也不知道殿下听进了多少,只希望殿下不要太过于执拗。
夜里,莲生抱着孩子在曼珠的牌位前站了许久,心里空空的,倘若他不是这中原的皇子,他和妻子也能相守到老,他也能有一个圆满的家,可是偏偏这常人羡慕的尊贵,带给自己的只有不幸,这让他怎能不恨!
两个月后已至年关,除夕守岁的时候,曹将军给了孩子一块玉珏,正是曹家掌家人才有的信物,莲生很是震惊,但也猜到祖父早已知晓自己的打算,所以才把这块玉珏给了孩子,也是希望借曹家的力量为这个孩子遮风挡雨。
好不容易哄睡了孩子,莲生回到房里,在曼珠生前梳妆用的妆台前,拿起那柄她常用的木梳,上面绕着缠断的青丝,还带着她的气息,闭上眼睛贪婪地轻嗅着、亲吻着,压抑已久的思念如洪水袭来,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转眼已入春,海棠花开的那天,莲生折了一枝晨间最美的花放在曼珠的牌位前,静静地看着那面牌漆黑的牌位,像是道别,又像是对重逢的盼望,期待着又不舍得。
把孩子交给莺歌儿小两口后,莲生便踏上了去往北狄的路,孩子在他走后哭闹不止,而同时飞走的还有那只海东青。
齐羽看着莲生远去的方向,眼神担忧,他只恨自己已身残而不能与莲大哥同行。
“莺歌儿,推我去南院给阿珠妹子上个香吧。”
莺歌儿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小姐托付自己的事看来是办不到了,到底自己没能劝住殿下。
北狄之行对莲生来说不太顺利,在峪口那里一场暴雪阻拦了他的去路,莲生只好绕路而行,途径之地黑水河是他心里的伤疤,一起出来的将士因为自己没有一人活着回来,莲生驻马在崖边静默了良久。
海东青落在他肩上,时不时用它的脑袋蹭他的脖子,莲生抬手在它身上拍了拍,海东青拍拍翅膀,一声长长的厉啸,张开双翅直飞过那片浪潮滚滚的河流。
天边的落日快沉入云端时,莲生才行至距北狄王城十几里的地界,他有打听到阿骨那支早已返程回了王城,原本已至关口北狄的界限,后来又折返,这一来一去耽搁了近半月,等到了北境内已是三月里。
北狄比起西戎地理条件要好上许多,这里平坦的地势,春日里丰茂的水草,草原牛羊成群,现下正是放牧的时节,随处可见成群的羊群,莲生牵着马儿在草原上走着,路过一处帐篷,牧民家的女儿正在准备晚饭,姑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中原人,羞红着脸小声跟母亲耳语着,说到最后母女两个同时瞧向莲生。
莲生不经意瞧了眼,一股子熟悉的感觉让他心里微微怔住,那姑娘带笑的眉眼像极了曼珠,便朝她笑了笑,这一笑更是让姑娘害羞地捂着脸一溜地跑进了帐篷里。
草原上的夕阳很美,莲生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这也许是自己最后的平静了,他如是想。
一个多月后抵达北狄王城,城中繁华热闹,确实称得上大漠里的一颗明珠,除去阿骨那支暴虐的性格,对于马背上的民族来说他也算得上是北狄的传奇。
北狄汉人不少,绝大多数是来往的商人,但也有因罪而逃到这里的。莲生换上了当地人的衣服,找了间客栈住了下来。
在城中探查了好几日,他才摸清王城的布局,只等五月的祭祀大典,现下还在四月,离龙城的春祭有将近个把月,在等待的时日里,莲生每日除了作画就是在城中闲逛。
这日刮起了大风,房间的窗子被吹的哐当作响,一阵风吹来,刚蘸了墨的笔还没来得及点下去,被卷起的画纸直扑上了画笔,很巧地在孔雀头上印了一尾羽冠,莲生正称奇中,被风吹闭着的窗子被被什么撞的扑扑响,莲生奇怪地打开窗子,海东青硕大的身子钻了进来,身上不知何时被短钉击中,奄奄一息的海东青慢慢安静了下来,脚上拴着一个竹筒,莲生赶紧打开竹筒拿出里面的信件,是黄二郎写来的。
看完信,莲生更是心里难受,原来曼珠竟然差点死在回京的途中,而想要他的命的却是至亲的人,太子和莲羽不亏是亲兄妹,看来这场战争注定是他们三兄妹的角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