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夕·少年殇》泷某

10、09 人情的债

　　天陨一路小跑往后山去——那里，是安氏兄妹采药常去的地方。
　　穿过密密的竹林、拨开半人高的荒草，半垂的夕阳下，终于看见二人忙碌的身影。
　　“安大哥！”
　　安如许闻声，放下手头的锄具，揩一把汗：“怎么，跑这儿来了？”
　　“大……大事不好……”天陨还没喘匀气，就慌慌张张地开口。
　　“什么大不了的事慌成这样？”一边笑他的惊惊乍乍，接着拾起手边的活儿，“我说啊，你毒还没解完，身子还虚，跑这么长路不好……”
　　天陨心上焦急：“大哥！你听我说——”
　　“怎么回事？”倒是一旁的紫鸢觉出不对劲来。
　　“慕毒教的人来了！”
　　慕毒教？安如许方还闲适的笑容不觉僵住了。身在江湖十多年，岂会不知慕毒教？可眼前这个少年又如何会与他们扯上关系？
　　天陨尚未告诉过他自己受伤的原委，安如许自也不会知道他和慕毒教的恩怨。直至此时，才去追问，天陨也才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说起自己历经的江湖之险，心有余悸，说起家人罹受的灾难，竟再难控制情绪——前几日，负着死别逃难，悲痛归悲痛，逢人却一字不敢提，而如今，堵在心口的这些事一旦说出，吞进腹中的泪水也尽皆流了出来；声音每每哽咽，悔与恨有如关不住闸的山洪一气泻出……
　　“初看你的手，便认出你是使镖之人，却不敢信你真的招惹上了慕毒教……”紫鸢将他揽入怀里，为他拭干眼泪。
　　尔后半晌无言。
　　天陨还没从回忆里拔出自己，紫鸢一时不知如何劝慰，而安如许前前后后关联着一想、不住陷入沉思。
　　“我早说，你怎么会中雉尾蓝的毒；”第一个打破了寂静，随后便开始考虑眼前的问题，“不行，我必须回去一下——”。
　　“哥……”
　　“早上刚炮制的药材都在房里！”
　　“还是先回避一下吧，”天陨劝道，“就一两日，躲过他们再说……”
　　“不行！你的毒还没解完，用药耽误不得！”
　　“可他们已经问清了路——”
　　“但你今晚必需服药！”
　　“大哥……”
　　“不必说了！”安如许决然地打断，“我去去就来，趁他们还没找到家中。”
　　“哥，来得及么……”紫鸢也掩不住地担忧，可目光刚与安如许的相触，就住了口。兄长眼中，另有一层深意，她未必读得出，但已经知道，他既出决意不是自己能劝下的——自小就是这样。
　　安如许一路下山，紫鸢则带着天陨从另一侧的山路离开村子，三人相约在村口的槐树下会和。
　　小路崎岖并不好走，紫鸢和天陨相互搀扶、跌跌撞撞穿过密林——随着行进，两旁高大的树木渐渐被低矮的灌木取代，紫鸢知道，这是要到达山下了。
　　小路的出口十分静僻，似乎很少有人知道。从这儿望村子的方向，恰能望见槐树高大的树冠，而且相距并不很远。
　　紫鸢机警地洞察四下，确定安全后招呼天陨从灌木丛中出来。二人悄悄接近村子，天陨紧随紫鸢身后，大气不敢出一口。躲在树后张望村中，却见农人们个个神色慌张，家家户户都忙着往屋里躲、村路一下旷了许多……眼前的景象带给天陨一种极为不妙的推测，紫鸢的神色也不安起来、焦急地张望村路那端。
　　空旷的青石路上忽然现出一个人影，定睛一看正是安如许。
　　“哥！快点！”紫鸢忍不住催道。
　　可安如许行进得十分吃力，几乎是踉跄着来到树下。天陨上前搀扶、惊见他后背上一道深长的镖伤。紫鸢亦是一声惊呼、双眼中写满惶恐：
　　“哥！怎么回事？快解毒！快！要什么药我去采——”
　　“不……”安如许疲惫地伸手拦住，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和一本书册：“拿着！你带公子离开，他们不远了……”
　　“这哪行！”紫鸢几乎要哭出来，“怎么能撂下你不管？”
　　安如许倚靠树下，躬着身，喘着气，面色渐渐发青：“紫鸢……救公子要紧……”
　　“那也不能不管大哥！”天陨闻言更是心急。
　　“别说了……快走吧！”背过脸，安如许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中的毒……是……玄蛊……无人能解……”
　　闻得此言，紫鸢脑海里“嗡”地炸开，盯着兄长，僵僵立了许久，完全不敢相信听到的话。尚未缓过神，身后突然传来阵阵细碎的脚步声。天陨猛地反应过来：“他们来了！”
　　“快走——”安如许猛力一推二人，自己扑往村口挡住来路。
　　天陨被推得一个趔趄，“大哥！”回身呼喊，几乎要追赶上去；紫鸢一咬牙、一把拽过天陨扯进旁边的灌木丛，不加停顿匆匆蔽入树林，甚至不及再回望兄长一眼——泪水噙而不住径自潸然，但此时此刻什么都不及天陨的性命重要——不止因他先前对安如许的救命之恩，更因安如许曾在心中暗下的誓言——不让手中的一个病人因毒而死。
　　当夜，紫鸢带着天陨匿藏在林间一座破庙里，拾来干柴生起火，用墙角遗落的瓦罐煎药让他服下。残破的木窗外冷风飕飕，乌云遮月，仿佛每棵树后都有未知的危险。由于害怕火光招来慕毒教的人，紫鸢不敢把火生大——墙角的湿寒难以驱散，更增添了二人心头的怖惧和惴惴不安。
　　微弱的独火映出天陨苍白的脸，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似要掩盖目中透出的哀愁。紫鸢从余光中瞥见他的神情，知道他还在为安如许的死难过，缄默片刻，缓缓开口：“家兄终究没有违背自己的誓言，却也终究没有实现自己的夙愿……”
　　天陨撇过头，不解地望着她，紫鸢淡淡一笑，笑得苍凉：“家学医灵性匪浅，本可以继承爹和叔父，做一名郎中安度此生，可偏偏，命运不让他走那条路……”
　　原来，就在安如许学医将成、准备离家的那天夜里，家中来了一个特殊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