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丹青》孟久童

67、第67章

　　出门在即，程华弌允许宋懿涵到处去玩儿，还给他不少零花钱，宋懿涵拗了好久都拗不过，只好答应不跟着他。把零花钱都放在夹层里，想着等会去完医院去寺庙祈福。

　　“都带上了？“程华弌出门的时候问他。

　　嗯，宋懿涵点点头。

　　他不光要给宋余昭祈福，他还要给程华弌祈福。

　　程华弌会错意，交待道：“出去玩别玩太晚，尽量不要跟这里的人发生争吵。”

　　宋懿涵点头，见程华弌还是把他当不知事的小孩子，忍了又忍，没说话。

　　等程华弌和身边的人走完，宋懿涵跟着身边会日语的贾庄，坐车去京都的大医院。大医院跟国内的医院不一样，不讲究望闻问切，他一进门就穿白大褂的小心翼翼推着电子仪器进上电梯。

　　那上面写着宋懿涵看不懂的字母。

　　他提前预约了医生，把宋余昭的病情资料都装在文件袋里，见到人，把文件递过去：“医生，这是我爷爷的病情状况。”身边的管家将他说的话翻译了一遍。

　　见人拿过去，宋懿涵自觉闭上嘴，惶恐不安地等着。

　　医生皱眉，把手中的资料翻了又翻：“按照病人目前的资料来看，应该是胃癌。”

　　宋懿涵听完身边的管家翻译完了，赶紧道：“胃癌？有没有什么办法治疗？”

　　果然，还是胃癌。宋懿涵明白难受极了，得了癌症，只能等死这一条路。

　　医生说：“就目前这些资料来看，我个人认病人只是癌症中期，且情况比较危险，有发展成晚期的可能。我还是希望病人来一趟医院做个彻底检查比较好，这样对接下来的治疗有帮助。”

　　宋懿涵听到有希望，眼巴巴地望着身边的管家。

　　管家把医生的话翻译过来，告诉他：癌症中期一般还有手术根治的机会，所以不要放弃治疗，肯定是有救的。

　　宋懿涵记下医生说的话，来之前他就想了很多，所以也就说了很多。

　　宋懿涵甚至开口问：“那能不能请你去一趟中国呢？”

　　医生说：“嗯……抱歉，只有他在日本，他才是我的病人，中国的话，恐怕不行。”

　　宋懿涵也就不便开口问了，他想了很多，有难受，有屈辱，更多是不甘心。但最后，终究自私是占据上风，他希望宋余昭能够能来一趟日本。

　　血浓于水。几千年以来它都深深地印刻在中国人的基因里，可以说是根深蒂固，割不了斩不断。

　　宋懿涵想了想，然后说：“谢谢，我会尽快叫老人家来一趟日本。不过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知道老人家还有救，我真的很高兴。”

　　知道宋余昭的只能等死的消息，宋懿涵那一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虽说有程家人帮忙，但是心里还是会难受。现在好了，宋余昭还有活命的机会，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程华弌跟程老佛爷。

　　坐上车，贾庄问他：“是先回去，还是去祈福？”

　　宋懿涵说：“去祈福。”

　　贾庄说：“不知道灵不灵。”

　　宋懿涵摇头：“嗯，语言不通，神也不知道我求什么。”

　　贾庄听乐了：“那你还去？”

　　宋懿涵没有说话。

　　清山寺庙宇建筑群中的许多建筑可以追溯到17世纪，最壮观的是一座被枫叶树环绕的七层宝塔。高大的建筑被火红的枫叶笼罩着，经过昨晚雨水的洗涤，原本火红的枫叶更加通红。

　　其中，一棵百年枫树下系着许多祈福的木牌，是俗世的男女向神明祈愿的媒介。

　　枫叶、雨雾、鸟鸣，给人一种身临仙境的感觉。

　　这边是好消息，但是程华弌那边却坏消息不断。中方与日方，两方具有代表性的资本家谈判，程华弌一派绞尽脑汁想好了对策，结果事到临头被堀川斋放了鸽子。

　　或者说，堀川家根本就没有想过跟程家人谈判。

　　堀川的背景很大，在古时候是一个日本贵族，据说辅佐过明德天皇。

　　后来程华弌一群人被邀请去了，刚好那里举办了一年一度的情|色朗读会，朗读的花旦是在日本留学的中国大学生。

　　程家几个老辈都不了这样的羞辱，脸色早就变得很难看，但坚持着，保留着该有的风范的礼节。引起程华弌注意的，是上一任堀川府主人身边的女人。

　　那女人面色苍白，身体羸弱，脑子似乎不清醒，总是作出奇怪动作，发出怪叫。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堀川老爷身旁，呆滞着面孔，没有一点活气。

　　程华弌问旁边的人：“她是谁？”

　　那人顺着程华弌的目光看过去，小声跟他交谈：“小少爷，她是堀川斋的生母。”

　　“嗯。”程华弌颔首，端正了姿势。他只是觉得这个女人的出现有些让他感觉突兀，所以总是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程华弌说。

　　身边的人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嗯，几年前查出来的。在外人看来幸子小姐是个受人羡慕的堀川府的夫人，却不知她其实是被堀川老爷堀川崎培养情|色朗读会的当家花旦，夫人这个称号，不过是个摆设。”

　　“嗯……”程华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现在堀川老爷的身体大不如前，手中权力已经堀川斋架空，所以他更担忧了。他听说过堀川崎的名号，狠辣而又淫|乱。但能够从堀川崎手中夺权的人，堀川斋想必肯定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朗读会结束之后，下面掌声雷鸣，程家几个老辈无一人拍掌，脸色阴沉得可怕。

　　唯独程华弌，依旧笑容得体，大方拍了拍手掌，随后对堀川府前来的代表说道：“既然堀川先生不在，那么我们就先告退，朗读会的内容很精彩，替我谢谢他。如果斋先生有机会到中国的话，一定要去听听戏曲，比这更有意思。”

　　这姿态做得很足，那代表人道：“好的程先生，我会把这些话传达给斋先生”

　　程华弌坦坦荡荡：“那好，那我们就不打扰，先告辞了。”

　　他说完就带着身后的人离开了，姿态大方，既没有被羞辱的恼羞成怒，也没有低眉顺眼任人拿捏，总之，无法看出这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程家人回到唐人街，关上门后这才破口大骂，骂完了重新端起碗筷，莫了，环顾一圈，问：“宋懿涵呢？不过来一起吃饭？”

　　程华弌说：“去医院了，晚点回来。”

　　宋懿涵去寺庙了，山上的雾气早就散了。

　　佛像的“骨架”是用木材制成的，在此基础上用竹子做出轮廓，然后把粘土涂抹在上面，贴上经文，最后在表面涂漆并用金箔装饰。

　　从系木牌，到拜神，到敲钟祈福，宋懿涵一丝不苟地完成。

　　他们都不知道，他去寺庙偷偷拜了神，保佑神能保佑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

　　保佑他们今年明年年年，平平安安。

　　“估计程先生这个时候已经回来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宋懿涵也觉得时候差不多了，等到回去没准能和程华弌去泡温泉逛庙会。他走后，身后枫树下走出来一个人影，身材挺拔，模样俊美，一举一动带有传统日式贵族气质。

　　显然，他已经在这里很久了，只有等人离开之后才上前。

　　他先是不慌不忙地走到那祈福树下，一边把那刚挂上去的木牌解下来，一边那在手里把玩着。

　　两张木牌上面写着三个方块字。

　　一笔一划，端端正正。

　　让他心里泛起了嫉妒。

　　“斋先生，你吩咐的都已经做好了。”

　　堀川斋“嗯”了一声，随即把手中的木牌折断，丢在脚下，漫不经心道：“跟上去。”

　　他明明拥有着一张俊美无害的脸，看上去毫无攻击性，眼眸却藏着让人看不懂的光晕，阴冷得让人后背生寒。

　　宋懿涵上了车，私家车崎岖在山路上行驶，突然车辆失控，险些撞到树干。

　　“贾庄！”

　　宋懿涵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意外突然之间就发生了。

　　管家安抚他道：“是爆胎了，没有其它什么大问题，可以走路下山。”

　　宋懿涵一听就皱眉：“可是我们上来都好好的。”

　　管家检查了说：“我看这附近很多小石子，可能是碾压到什么尖锐的，没办法，”说着检查了宋懿涵的伤，发现都是擦伤，没什么其它问题，“恐怕我们很晚才能到酒店，程先生又该生气了……”

　　宋懿涵也觉得程华弌会生气：“那我们还是赶快走吧，万一外舅也生气了就不好办了。”他最怕外舅，觉得他可麻烦又啰嗦。

　　沿着这条路一直向下，虽说贾庄开车走过这条路，可是路程确实偏远，以至于贾庄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下山。四个流浪汉蜷缩在桥边，还有一些坐在街面，看上去凶神恶煞的，不好惹。

　　这些都是因为战争而无家可归的人，或许他们的亲人早已经战死在另一个国家。

　　宋懿涵铭记程华弌的叮嘱，不去惹事，他只想尽快离开。但他心神不宁，右眼皮一直跳。

　　他快速走过那些流浪汉身边，可被一个流浪汉拦住了去路。

　　那人嘴里念叨着什么，宋懿涵听不懂。

　　贾庄伸手拦住流浪汉，避免让宋懿涵沾上脏东西。

　　宋懿涵问：“贾庄，他在说什么？”

　　贾庄说：“他在乞讨，向你要钱。”

　　宋懿涵安静地听，明白这流浪汉不过是看他们穿着打扮比较好，无非想要乞讨些钱财填饱肚子，而且他们现在着急赶回去。那么打赏点钱财，帮助他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程华弌叫他不要惹事，他确实没有惹事，他只是施舍了几分钱。

　　他盯着面前的流浪汉思索了几秒，恍觉不如大事化小。贾庄侯在一旁等候他的吩咐，于是他说道：“给他点吧。”

　　贾庄为难：“在这里，钱财最好不要外露。”

　　宋懿涵对上了他的贾庄的视线，懂他的顾虑，而且贾庄环顾了周围，一大群流浪汉朝他们围过来，眼神意味不明。

　　面前的流浪汉嘴里嘟囔了两句，贾庄的脸色立马就变，一把推开他。

　　不料，流浪汉从袖口里掏出来一把短刀，趁其不备割了贾庄一刀，随后一把抓过宋懿涵，刀刃抵住他的喉管。

　　那流浪汉恶狠狠地望着他，说：“刚刚我在寺庙看到你，你捐了钱，很多很多的钱。”刀尖渗出了血迹，“把身上的钱，所有值钱的东西交出来，快点！”

　　贾庄望着刀尖的血迹，眼睁睁看着宋懿涵脸色惨白一片，说不出话来，随即伸出双手做投降状，道：“好，我可以把我身上的钱和值钱的东西都给你，但是你要保证不能伤害我们……”

　　流浪汉被利益熏红了眼睛，此刻根本听不清，只是一个劲地嘟囔着叫他拿钱。

　　贾庄是肯定不敢露钱财的，周围都是流浪汉，怕他们不仅要钱，还要把他们人扣下，当时候敲诈勒索。

　　他必须想办法脱身。贾庄环顾四周，他们已经被流浪汉围住，那些流浪汉面露精光，恨不得把他们剥一层皮下来。他计划等会交钱过程中保证宋懿涵安全，接着把流氓一举拿下，然后尽快脱身。

　　贾庄把身上的钱和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在那为首的流浪汉里晃了晃。

　　“钱，都给你；人，要保证安全。可以吧？”他好言好语，一步步靠近那名流浪汉，转移注意力，寻找机会。

　　瞧见了那流浪汉握着刀的手松动了，他按耐着，等刀子彻底离开宋懿涵的脖子。

　　贾庄几乎是抓住这一破绽尽全力踢开流浪汉，随即夺过那把刀，逼退拥上来的其它流浪汉。他把宋懿涵护在身后，举着刀，冷眼望着跃跃欲试的人。

　　贾庄说：“懿涵，等会我引开他们，你尽快往我的反方向跑，越快越好。”

　　宋懿涵望着那些人后背直冒冷汗：“不行，要跑我们一起跑，我不能丢下你一个。”

　　“听话，早点回家，别总让程先生这么担心。”说完，贾庄就冲上前跟那群流浪汉搏斗起来。

　　可一个人那里是一群人的对手，很快他腹背受敌，被打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

　　宋懿涵独自跑了两条街，腿都跑酸了，被人追上拉扯着进了偏僻的巷口。几双手，拉着他，扯着他，把钱袋扯出来了，掉了一地。

　　一双脏污的手掌捂住他的嘴，腰部也被人保住，宋懿涵惊觉这些人在扯他的衣服！

　　宋懿涵拼命挣扎，恍自尖叫，狠命咬到一个人，可马上被另一个人扯着头发扇了一耳光。衣服被撕得乱七八糟，裤子被扯开了，露出了一大片肌肤。

　　“救命！救命！”

　　宋懿涵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拼命地扯住衣服，可他那里是三个人的对手，手被人禁锢着，那些人去碰他的腿间。宋懿涵绝望了，大喊：“救命——救命——”

　　砰地一声，是铁棍击打头部的声音，身上的男人轰然倒地，头部的鲜血流了一地。另外两个也迅速被来人制服了。

　　“你不是程先生身边的那个下人吗？！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样？！有没有事？”

　　虽说发音有些怪异，但也是能听得懂的汉语。

　　宋懿涵无端遭受横灾，崩溃处忽然被人搭救。他惊慌失措，却直勾勾地望着来人。

　　好比绝处逢生，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斋先生！”宋懿涵望着来人。

　　堀川斋眼中慢慢地浮现一抹笑，蹲下身，将和服搭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

　　他听见了什么，那么陌生，却又那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