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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缘起 ...

  •   夜半时分,整个扬州城陷入黑暗和沉寂,只有几点游弋的光点,证明它还在喘息。

      一条偏僻曲折的街巷,打更人挑着个光线昏暗的灯笼,朦胧的光打在青苔勾勒出砖块边界的灰白墙上,他不紧不慢得敲着,幽长的声音说道:“防贼防盗,闭门关窗!”

      他的声音传播开来,漫过整条街巷大大小小的窗子。等那声音的最后一个尾音画上休止符,一座不起眼的房舍上的窗子吱啦关上。那窗棱上的手又红又黑,即便是那么微弱的光下,亦能看到深深的沟壑。这关窗的,是一个老婆子,只见她左手举着油灯,右手刚合上窗子,一回头,床上的大胖小子已一骨碌四脚朝天得爬到地上。她来不及看窗子关没关紧,喘着粗气,一把抓起那胖小子,“臭小子!你再不睡,小心嘴姑娘来抓你!”

      “谁是嘴姑娘?”三岁大的孩子早折腾出了一头的汗,一听此话,顿时不再琢磨下床玩弹珠,瞪着两个滚圆的眼睛问道。

      婆子见把这小子唬住了,好不得意,将油灯放在床边斑驳的案台上,“那嘴姑娘,穿着身红衣,脸这个大,满脸都是嘴!“婆子边说边比划,大胖小子吓得咽了口唾沫。

      婆子越发得意,老脸一皱,“她呀,专在晚上出来逮人,爱逮那些个不睡觉的孩童!“

      油灯灯光昏黄,打在婆子故作凶恶表情的脸上,更显出几分可怖,胖小子瑟缩着脚,往后挪了挪。

      忽得,哐当一声,仿若是锣子掉落的声音,婆子和胖小子皆是一震,与此同时,窗户被一阵无名风吹开,打在破旧的砖墙上哐啷作响,一道红影赫然出现在窗口。

      那是个极为窈窕的身影,但乌发却散乱如蓬草。

      那人缓缓转过头来,一张如泡涨了的死尸的脸上,有数不清的嘴,每一张皆似涂了唇脂,有的红艳艳的,有的发黑发青,唇边挂着血迹,仿佛刚啃食过哪家孩子娇嫩的皮肉。

      婆子和胖小子紧紧抱在一起,浑身战栗,她颤着手捂住胖小子的眼睛,低头轻声自言自语,“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就好了,一会,一会她就不见了。”

      婆子边说边牙打战,等她抬起头来,窗前空荡荡得,竟不似有人来过。她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拖着脚走到窗边。

      果然没人。

      她再探头一看,顿时僵住了。不远处一只跌落地上的灯笼已烧着了,旁边挨着只锣鼓,而就在她家窗台下,那打更的更夫则仰面朝天倒在地上,面色青紫,嘴张得老大,双目圆睁仿佛正盯着他,他的后脑,鲜红的血汩汩得流出来,将青石板路染红了一片。

      “啊!!“一声尖利的叫声顿时划破了夜晚的寂静。

      第二日大清早,两岸柳色青青,淮河与齐渠交接口的渠淮码头边,各色旗号的商船摩肩接踵,船工的号子声此起彼伏。

      “听说了么,”船工们趁着划到一处便交头接耳,“昨日扬州城里死了个更夫!”

      “听说被找到的时候,血都被吸干了!”一个船工环顾四周,低声道,“又是那个嘴姑娘!”

      饶是此时已是暮春时候,旁边几个船工闻言亦是如蒙霜雪,忍不住冷战连连。

      他们几个还要嘀咕,忽见一艘船舱里钻出个烧火丫头打扮的女子,手里提着个滴着水的竹篮子,趾高气昂道:“船家,我还急着回去送鱼,我们船上可有你们得罪不起的人。”

      那船工忙住了嘴,与几个船工点头告别,一下把竿子撑到底,“走咯!”

      那几个船工见他们远去的背影,年轻点的船工挠头问道:“她们花神舫又接了什么贵客?这般得意。”

      “这你都不知,”一旁年老些的船工撇了撇嘴,“就是那江南圆术派夜氏的少公子,在咱们齐氏的领地已待了有几年了,这一带歌姬舞姬的画舫哪个他没去过。”

      “他一个夜氏的公子,怎么老在齐氏的领地?”

      “听说这公子是个灾星,克死了姐姐,赶走了亲娘,最后被夜氏逐出家门,只有咱们齐氏宗主肯收留他!”

      “齐宗主也不怕晦气!”那小船工吸了口冷气。

      “怕是好歹看在他爹的份上吧,”老船工冲岸边努努嘴,“好歹他爹还是夜氏掌管兵权的大司马。”

      小船工往岸边望去,船只过关的关卡处,皆是天水碧衣制的夜氏门人。

      “当年要不是因为这个夜公子在齐渠上受白马宣氏袭击,夜氏也不会一怒之下,出兵我齐氏,占了我齐渠。从此这商船过齐渠一路的‘通渠费’,便落到夜氏的口袋!哎!”

      二人这边说着,那载着烧火丫头的小舟在船工高超的技艺下,如一只灵活的鱼儿,从江面上数不清的舢板间,穿梭而过。它飞快得沿着岸边柳荫下的碧波滑行,不过多久,便见翠色间有一艘高大巍峨的画舫,正停靠岸边。

      那画舫约有三层高,雕梁画栋,甚为精美。船上更是缀满了各色花草,馨香四溢。等靠岸了,烧火丫头提着篮子,一步跨上画舫的踏板,脚步匆匆往船舱里走。

      她边走边抬头望向楼上,昨日那夜公子便是在那门口冲她粲然一笑,如今想起来,她亦忍不住面红耳赤。她如此想着,不觉失了神,迎头撞上一个人,抬头一看,脸色顿时青了,来人正是这花神舫的老鸨九娘。

      “哪里来的野丫头,这里可是你能来的地方。”九娘一边拍着身上的繁花连枝织锦裙,生怕从这烧火丫头身上蹭了灰,“还有这一地的水,庖厨是怎么教你做事的!”

      烧火丫头脸上更红,“九娘,这是刚买得鲜鱼,一会到庖厨做鱼鲙。”她情急之中,竟忘了将篮子水沥干再上船来。

      “小心扰了贵人们。”九娘说话间,脸上的皮肉并不动,看着却狠劲十足,“夜公子带来的杨公子可是天下巨富外丹派杨氏的少宗主,如今为了荼蘼姑娘日日在此,我们再不用做旁的生意,你可小心了!叫贵人跌跤了,唯你是问!”

      那烧火丫头忙跪下拿衣摆擦地。九娘瞥了她一眼,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这楼上的主子可不是你该挂念的。他在夜氏龙居山时,小小年纪就驱散了屋中的婢女。到花船上也不过来喝酒罢了,每次喝到大醉,什么样颜色的姑娘也看不上,只有那越氏公子跟贴身侍卫般护着他。”说着,她见地上的湿渍被擦得糊成一团,眉头一皱道:“行了,你先上岸去采几朵荼蘼花吧。”

      烧火丫头忙应了起身。花神舫的花魁荼蘼每日必在头上戴荼蘼,这她是知道的。

      她二人说话轻声轻语,但传到楼上修仙人的耳中却已颇为聒噪。她们谈论的主人公——圆术派夜氏长孙夜诚,正飘飘然如御风千里之外,忽一个猛子扎下云里,终止了惬意的云中漫步,猛然惊醒。因为起身动作过于突然,未能控制好分寸,险些一记扫腿,将榻边案上的十几个白瓷酒瓶子一气扫到地上。

      夜诚微微晃了晃头,仿佛如此能将宿醉的疼痛摇走。他侧卧下来,用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撑着头,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以压制脑中纷乱的思绪,更显得两道如墨浓眉气势逼人。等他微微睁开眼睛,宛若两汪清潭中盛着上好的墨石,潋滟光晕中透着一丝冷漠,尤其当他勾唇一笑,柔美丽色中夹杂着矛盾的戏谑之气,叫人总觉得他有嘲弄之意。

      挨着他脚边上,夜氏领地天姥山大公子越珠正耷拉着头靠在榻上,身子还坐在席上,鼾声和缓。夜诚轻轻踢了越珠的头,越珠顿时一跃起来,“可是早课迟了!”他有越人血统,肤色微黑,身材精壮,这一跳,竟叫屋内地板震了一震。

      夜诚笑嘻嘻得起身整理衣衫,歪腰从地上捡起菘蓝串绿松石丝绦,扔给越珠,“越宗侯平日里这般严格,难不成你越大公子也怕早课迟到被罚不成?”他已是十分高大,越珠却比他还高了半个头。

      越珠接过丝绦,微一拱手示意谢了,揉了揉太阳穴,“昨晚公子躲那齐府的晚宴也便罢了,非把花神舫的酒窖喝了个空,下臣可没那么好酒量。”他将丝绦系好了,又扫了扫夜诚的仪容,见他乌发在脑后用浅云银丝镶玉带松松半扎,气度慵懒,眉若远山,眼若春水,偏带着些许不羁,一件藕丝秋半色轻容纱衣,不见女子媚气,反更衬出其郎朗少年清爽之态,不仅在心中赞叹一声,躬身替他拉了拉下摆。

      夜诚抚开他的手,“玉朱,早说了,你不用做这些。”越珠已及冠,字玉珠。

      越珠故做恭谨状,“我若不守这些下臣之礼,杨少宗主还不知要如何教导我。”

      正说着,便听一个清朗的声音,"越玉朱,你大清早得,又编排我什么。"屋门一开,门口两个守卫躬身行礼,一个身穿海天霞轻纱绣金衫的玉面少年踱步进来。他头戴紫玉鎏金冠,丹凤眼媚中含威,自有一番风流气派。

      夜诚不待越珠说话,上前拉住他,“你可来了,昨晚齐府的晚宴未去,今日你随我一同赴齐氏小公子的生日宴,可再不能迟。正午那郎必要处斩,届时道上必人满为患。”

      杨焕忽脸色温软,“怕吵醒了荼靡,穿得慢了些。”他低头将衣摆再拉了拉,使之更为熨帖。

      夜诚伸展修长的双臂,松松筋骨,摇摇头,“杨少宗主,如今你竟也有自己更衣的时候。”

      杨焕自然吃不得亏,嘴上的闲亏也不行。他扫视屋里一周,睨视夜诚:“昨晚不过是来了几个北边黄氏和班氏的使臣来劝齐氏出兵,如何你轮不到你去北境与巫族鏖战,瞧你这熊样,躲屋里喝一晚上的酒。”

      “不止黄氏和班氏,还有战氏的......”越珠欲言又止,杨焕闻言已了然,眼珠一转,“他也来了?”说着,他昂首挺胸,“要是他来了倒好,我倒要看看......”

      话未说完,忽听窗外岸上传来一声惊叫,夜诚轻甩衣摆,欺到窗边推开纱窗看去,只见那烧火丫头正跌坐在岸上的草丛中,面色骇然得望向荼蘼花架子下的灌木丛子里,嘴里喊道:“死人了!死人了!”

      夜诚拨开窗门,如轻云而下,赶到岸边时,守在岸上的夜氏、杨氏弟子已将灌木从中那人翻过身来。只见那人头发蓬乱,脸上蒙着黑纱,看不清面目,穿着的一身红衣已十分脏乱,却可见身形颇为苗条纤瘦,左臂的衣袖被扯掉一块,露出白皙的手臂。

      夜诚瞥了眼那人的耳垂,见有耳洞,他的视线扫向那露出的手臂上,此刻初升的阳光照射过来,手臂上竟显出一块五彩斑斓的图样,纹饰繁复,瞬息间,仿佛有一个蛊惑人心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可想知道此为何物?”他鬼使神差得抬了手,方放置那图样上方三寸处,忽灵台中走马灯般,显出一间偌大的石室,满地白骨遗骸围绕着正前方一个石制龛台。那龛台似曾供奉何物,有上下两层,下面一层宽大,上面一层窄长,却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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