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报恩》春夜喜雨中

4、 第一次报恩 03

　　*

　　从小楼上下来，再次回到人群中，竟然有些不适应。
　　安静的小楼和喧嚣的宴会，仿佛是两个世界。

　　我被柳芳元抓得手腕疼，一下楼就甩开她的手，问：“你姐呢，怎么没见着她？”
　　柳芳元和我几乎是同时摔开对方的手，看来冤家做实了，“她不是我姐，她只不过是比我早出生30秒，她在家背书呢，唉，同卵双胞胎怎么脑子差别这么大，她没背完，我爸妈就没让她出来。”

　　“真是虎爸虎妈，”我这会儿已经酒醒了大半，又不思悔改地端起一杯白兰地，说：“同学们人呢？”
　　扭头已经看见人群里有几个人在冲我招手。

　　其中一个招得最凶猛的是秦舒。
　　我们上高中那会儿，秦舒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其貌不扬，也不爱运动，成绩也平平，简直是个透明体。

　　后来还是毕业后，有一回，我跟郑余音逛街时碰见了秦舒，郑余音才给我普及了这个男人的故事。
　　据说是两个大户人家，一家姓齐，一家姓秦，两家约定长孙如果一男一女岁数相差不大的话就结秦齐之好。

　　“两家都是文化人啊，琴棋书画，秦齐书画，瞧瞧这名字取的，听起来就能白头偕老。”
　　“秦舒家可不是什么文化人，他家做包装材料的，他不是你高中同学吗，有时间接触接触，还能拿个赞助，不过要小心，他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想到这时，我已经走到秦舒跟前了。
　　“齐婳呢？”我掏出手机，看了眼跟齐婳的微信。

　　秦舒搂了搂胳膊，说：“别提了，这都迟到一个小时了。”
　　我特别能理解。
　　“像他们这种艺术家，画起画来是废寝忘食、六亲不认啊。”

　　秦舒撇嘴道：“她会画什么画，她是画室老板，就一个卖画的……唉，我说郑袅袅，你跟齐婳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好巧不巧，齐大小姐刚给了我一个赞助。”
　　“见钱眼开。”

　　“齐老板跟我们剧团合作的围巾卖到断货啊，秦老板你看要不咱们也……”
　　“好说好说，大家有钱一起赚，”他话锋一转，“我正好要请郑老板帮个小忙。”
　　“好说好说。”

　　秦舒把我拉到一旁，说：“这事有点难以启齿，主要吧，齐大老板最近太不把我当个男人了，我得提点提点她，你不是她闺蜜嘛，正好能刺激刺激她。”
　　我算是听出来了，合着秦舒想跟我联手让齐婳吃醋啊。

　　我坚决并决绝地拒绝了他。
　　“给你赞助。”秦舒松口。
　　我摇头。

　　“俩。”他比了个二的手势。
　　我……激烈挣扎后，还是摇了摇头。

　　“一个赞助，”我冲他眨眨眼，“一会儿见她的时候我劝劝她。”
　　“劝什么？”
　　“劝她老人家开开恩，对你好点。”
　　秦舒不怒反笑。
　　我就知道他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对齐婳的爱，简直天地可鉴。

　　我又跟几个同学碰了碰杯，大家感慨着青春不再来时，我后退一步，一个不小心给身后的人的酒撞翻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高中死对头，现如今的大明星宋元君。

　　我高中时候的名气是可以跟叶亦比肩的，倒不是学习成绩有多突出、人多貌美，反正挺莫名其妙的，刚上高一就遭到了霸凌，我忍了几个星期后，实在忍无可忍，就报警给那几个欺负我的小太妹抓了起来。
　　宋元君便是太妹之首。

　　所幸她被看守所教育后转学了，霸凌才得以平息。她毕业后机缘巧合做了明星，还拍过几部口碑不错的电视剧，在高中群里算是个人物。

　　宋元君今天这造型肯定是用了心的，一个精致的丸子头上插了一支百鸟木雕的簪子，衣服选了缎面、裁剪十分简约的蓝裙子，脖子上挂了一颗祖母绿，妆容选的是甜美系，十分轻薄，再配上她精致的五官，很是美艳动人。
　　可惜生得再美也遮不住一副坏心肠。

　　她凤眼一挑，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郑袅袅啊。”
　　我挤出一个笑，转身要走，胳膊却被她拉住了，“怎么着，敢做不敢认啊，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就是你报的警。”

　　“放手。”我沉声道。
　　“怎么？袅袅长大了呀，不是当初给我提书包的小怂货了。”她乜我一眼。

　　脑海中登时播放出高中时候被欺凌的片段，我攥了攥拳，说：“既然你没忘，那我们就好好来算算这笔账。”
　　我弯腰理了理裙摆，冲不远处的叶凡和郑余音举杯，一仰脖把酒喝净，道：“不好意思啊叶少，我今天喝得有点多，如果有什么过激行为还请见谅。”

　　我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到了宋元君跟前，魔爪一伸，按住她的头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了她头顶的百鸟木簪子，狠狠地向她的脑袋抽去。
　　一下，两下，三下。

　　也不知是微醺，还是我摆臂太使力，有一瞬间我差点从九厘米的高跟鞋上摔下来，幸好郑余音上前来扶住了我。

　　“这一下，是为了我那留了三年的长发。”
　　“这一下，是为了柳元芳的脑震荡。”
　　“这一下，是为了你剪烂的裙子和T恤”
　　……

　　抽了五六下后，宋元君这才跳起来想要还手。
　　我堂姐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厉声道：“你这蓬头垢面的，先去洗手间整理整理吧，被记者拍到了可不太好。”

　　宋元君也是会掂量轻重的，忿忿地瞪了我好几眼后去了洗手间。
　　“郑袅袅你给我等着。”
　　“随时奉陪。”我有点站不住了，轻轻地靠着郑余音。

　　旁观者挺震惊地看着我好几秒，我这才想起我人在叶家，身穿叶家的裙子，打的是叶家的客人。
　　我挽了挽两鬓掉落的乱发，说：“看热闹的都散了吧。”

　　秦舒一张震惊的大嘴过了好几分钟才合上，柳芳元幸灾乐祸地看着我，她的视线还停留在我的紫色抹胸纱裙上，眼睛里的情绪很复杂，又是惬意又是艳羡。
　　因为那张跟柳元芳一模一样的脸，她高中的时候也是宋元君霸凌的受害者。

　　“但是，”柳芳元谐谑道，“不知道叶亦看到你这个样子，会作何感想，刚才楼上的搔首弄姿我可全看见了。”
　　“哼，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我满脸愠色还没消融。

　　柳芳元怒极了，说：“……你是意犹未尽还想去楼上坐坐吧？”
　　“你什么意思？”我问。

　　话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一个力道，直直地将我推向池里。
　　我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柳芳元惊呆的表情，最后一个动作是拉了拉她的裙摆，可惜并没有抓住。

　　我噗通一声，干净利落地入水，由于比较被动，激起半米高的水花。
　　这一直是我比较介意的一点，游泳冠军入水怎么能那么大水花呢，那不是丢人吗。

　　紫色纱裙很快被池水吞噬，我身子轻轻一探，便探到了池底，为了以一个完美姿态出水，我就在池底耽搁了一会儿。
　　就在这时，我的右臂忽然被人轻轻揽住，整个人轻飘飘地被带离池底。

　　等整个人露出水面，我才认清正搂住我的那个人。
　　竟然是叶亦。

　　他单手搂住我，另一只手轻轻地划着水，两人像被施了魔法一样飞速游往池边。
　　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抬起手轻轻搭在他搂住我的上臂上，问：“叶亦？”
　　“是我，”他轻轻地问，“你没事吧？”

　　我抬头看他，他离我不足十公分，一对黑眸熠熠发亮。
　　从我的角度看去，他那双明眸正被星星捧在中央。
　　“我没事。”我幸福地简直要昏过去。

　　抵达岸边，早有人搭把手把我俩拉上来。稍微擦了擦水后，叶亦递给我一个颜色，我乖乖地跟上了他。
　　经过柳芳元时，我住脚，问：“这下你满意了？”
　　她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我上岸后便没再看到宋元君了，猜想应该已经被请出了叶宅。
　　虽然落水的一瞬间挺措不及防的，但我好歹是非分明。
　　我知道我不是被柳芳元推下水的，虽然她特别想那么做来着。

　　-

　　我跟着叶亦上了小楼，那个时候不知道简桢去了哪里。
　　叶亦给我找了一套运动服，说：“简桢这会儿不在，也不好动她的衣服，我这两件衣服没怎么穿过，你先换上吧。”

　　我听得真切，问：“没怎么穿过吗~”
　　“郑小姐放心，洗得很干净。”

　　上衣是纯白色卫衣，裤子是深蓝色棉布运动裤。
　　我把袖筒和裤筒折了几道，穿上还算合身，就是有些松松垮垮，很Tomboy的风格。

　　我吹干头发走进小会客厅的时候，叶亦也换好了衣服，正在翻碟片，他的头发湿哒哒的，还闪着亮晶晶的水珠。
　　他听见动静，回过身，盯着我打量了一会儿，才说：“还算合身。”

　　我吐吐舌头，说：“实在不好意思，一晚上掉进游泳池两回，还害得你跳进去救我，你还好吧，会不会感冒？”
　　“这话真是没道理，第一回你是为了救我，第二回却是被叶家的客人推下了水，对不起这种话，应该我来说。”他的声音淡淡的。
　　“那好吧，的确是你的错。”我笑道。

　　他忽然伸出手，放在我额头，说：“怎么头上全是汗。”
　　不止是头上，手心里也全是汗，背上也全是汗，心里也全是汗。

　　但我却逗他，说：“学长果然是搞科学的，观察真仔细。”
　　叶亦没理我，“今晚落水两次，不会是发烧吧。”

　　我不在乎地说：“不会~我身体好着呢，你不知道有一年十月吧，反正特别冷的时候，我还跳进过启真湖呢，湖水可不比泳池水，你不知道有多凉，我也没感冒呀。”

　　然后，叶亦喝了口茉莉花茶，面不改色地说：“那真巧，我也掉进启真湖里过。”
　　我脸色一沉，注意到他用了一个“掉”字，看样子是落水了。

　　他的脸在暗黄色的灯下显出几分憔悴，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当时我不会游泳，险些溺水，幸好有同学经过，把我救了上来。”叶亦抬了抬眼睛，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闪烁，“可惜我醒来的时候，救我的人已经不在了，我一直没有机会跟她说声谢谢。”

　　我开始暗自回想，当初救过的少年里，有没有他，“哎呀，那位同学做好事不留名，真是罕见。”
　　“我只记得她齐耳的短发，眼睛灿如晨星，她费力地拖着我，说‘同学，你再坚持一下’……”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齐肩长发，有些失望，我那个大美人妈妈从小致力于把我培养成她的复刻品，是以我打小就是一头飘逸长发。

　　这时，叶亦拿起桌上的茶盏，给我添了半杯茉莉花茶。
　　淡淡的茉莉花香味袭人，我轻轻嗅了嗅，感慨道：“好茶。”
　　“你呢，怎么会跳进启真湖里？”叶亦问道。

　　我想了想，虽然有蹭热度之嫌，但毕竟是事实：“特别巧，我高中的时候也是校游泳队的，志愿救生员，所以我经常跳进湖里救人，哎，说不定你还是我们队里的人救上来的呢……”
　　叶亦笑了笑。
　　我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淡黄琼浆，极淡的茉莉花味瞬间充盈唇齿，说：“不然改天我组个局，让你认识下当年队里人，说不定能找到你的救命恩人呢。”
　　叶亦倒也没拒绝。

　　有那么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
　　叶亦终于选好了碟片，是蓝调爵士乐。

　　我抿了口茶，问他：“你不问我吗？”
　　“问什么？”
　　“你都看到了吧。”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似是得到了我的允许，才问：“你跟那个女孩有什么过节吗？”
　　我想了想，说：“嗨，一山不容二虎，两女争奇斗艳呗，特别俗。”
　　“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叶亦道。

　　我沉思片刻，最后还是决定挽回一下个人形象。跟宋元君的过节像电影一样闪现在脑海里，最终，我挑中了高中复试时的一件小事。
　　“我跟她挺有渊源的，高中刚入校就有点牵扯，当初复试的时候，我排在她前面，也不知道怎么惹了她，她就偷偷拿剪刀把我的两根辫子都绞掉了。”

　　叶亦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往我茶盏里加了半杯温热的茉莉花茶。
　　我忽然一个激灵，那个齐耳短发、目若灿星的人……会不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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