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游鱼》春阴垂野

3、第三章

　　晚自习是老夏的课。

　　他讲完题，还剩十几分钟，顺便问起运动会的事。一听还没报满，拿着表格就开始拉壮丁。

　　“女同学们，不要害羞，踊跃参加！”老夏说是这么说，手里却强制安排，“唐晓雪，你就报个跳绳啊？我看你平时吃饭跑挺快的，接力赛你来。”

　　唐晓雪不服：“比赛能跟吃饭比吗？”

　　“那到时候给你整个鱼竿，前面给你栓根火腿肠。”
　　只要不在上课，老夏还挺和蔼，也乐于调侃。

　　班里哄堂大笑，唐晓雪脸上发烧。
　　不过任凭她哀嚎，老夏也无动于衷，又随机点了另外三个女生组队。

　　向渔幸灾乐祸，可惜乐极生悲。

　　“向渔，你来个四百米。”

　　她丝毫不慌，有理有据，“老师，四百跟仰卧起坐冲突了！”

　　“简单，”老夏点了数学课代表，“仰卧起坐换我的课代表，你来四百。”

　　向渔瞳孔震惊，“夏老师！我跑步不行，会要命！”

　　一百米还能勉强应付，四百米，她拒绝！
　　这距离，考耐力又考爆发力，她都没有！

　　“身体这么弱，那更应该锻炼了，”老夏无情又乐呵，还不忘安慰，“又不要你拿什么名次，重在参与！”

　　向渔垮着一张小脸。

　　假如自己跌倒很尴尬，朋友也一起跌倒的话，就会很快乐了！
　　被接力赛的唐晓雪立马振作，发出祝贺，“鱼鱼加油！重在参与！”

　　向渔把手往脖子上一比，意思就是：再多说一句，你小命不保。

　　唐晓雪伸出四根手指头，“四百米，也不是很难，也就是四个一百米而已。鱼鱼你可以的！”

　　向渔冷酷女侠的人设没维持到一秒，苦兮兮又可怜兮兮，“记得到时候去收尸。”

　　她面部神经格外发达的样子，表情灵活极了，生动又鲜活。

　　从他这个角度看，女孩脸颊微肉，瞧着质感很好。眼睛一眨一眨，嘴角稍稍往下撇，完全没有前一秒“抹脖子”的嚣张，可怜又……

　　应鸣生嗓子眼忽然有些痒，转开眼，面对墙壁补充道：可怜又可爱。

　　下课铃一响，老夏把报名表给体委，拂一拂衣袖，深藏功与名，抱着书回家。

　　教室里人还剩三三两两。

　　体委收好报名表，热泪盈眶。早知道老夏要插手，他就不用到处求人了。

　　“报名。”
　　“不缺……”人了。

　　不对劲，这声儿好像是应哥。
　　好吧，果然是。

　　体委恭敬地递上报名表，小心翼翼道：“除了三千米，其他比赛都满员了。”

　　按照规定，三千米每个班可以出两个人，一个人起步，不参加就弃赛。
　　老夏还是讲道理的，八百一千米可能要不了命，三千米跑下来真的会废。男子三千米没人就没勉强。

　　“就三千。”
　　应鸣生揣着兜，从后门走了。

　　跑三千的话，会全程写加油稿。
　　向渔写的加油稿。

　　向渔给他加油。

　　*
　　白昼渐长，气温渐升，侧门那颗歪脖子树枝繁叶茂。

　　校运会就在不太热也不太冷的五月。

　　围着操场一圈，每个班都有被划分好的区域，学生自己拿板凳下来，班与班连在一起。

　　场面热闹且青春。

　　初二七班运气不错，靠近食堂，时间一到就可以去吃饭，快人一步。那个位置也是四百米跟一百米的终点，可以近距离观摩比赛。

　　向渔的四百米就在第一天下午。
　　她紧张得不行，午睡起来就絮絮叨叨，“要到我了，要跑了。”

　　周围女生都安慰，“别紧张，跑不动就随便跑跑。”

　　“鱼鱼你别担心，我们会去终点接你的。”

　　向渔深呼吸，还是平复不了心情。
　　她是个集体荣誉感比较强的人，不参加倒还好，一参加了就不可能不在乎结果。

　　“没事儿，”唐晓雪像模像样地给她捏肩捏腿，“我陪你跑。”

　　真到关键时刻，唐晓雪还是特别靠谱的。要不怎么说，她们俩能从小学一直玩到现在呢。

　　“雪雪，”向渔一脸感动，“你真好！”

　　“我们一人一段。”
　　周围几个女生也开口。

　　向渔握拳：“好，我一定会努力的！”

　　她们给她鼓气：“鱼鱼冲鸭！”

　　一边的几个男生也加进来，半是调侃半是认真，“鱼鱼冲鸭！”

　　向渔有些不好意思，但斗志满满，“冲鸭！”

　　场上在进行一百米，下下个项目就是女子四百米了。广播里都在喊参赛人员准备了。

　　唐晓雪说：“老夏买了葡萄糖，我去给你拿支来。”

　　要上场了，向渔心脏怦怦直跳，胡乱的“嗯嗯嗯”。
　　划分的范围就这么大块儿，唐晓雪很快就回来了，两手空空。

　　“有跑八百的，拿光了。”

　　一盒葡萄糖也就五支，第一天开始，采购人员可能没把握好分寸，买得有些少。

　　“没事，”向渔说，“本来葡萄糖就是给长跑的同学准备的。”
　　跑个四百就喝葡萄糖，倒也没那么弱。

　　广播那边又在催了，该来的总要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向渔脱掉罩在外面的薄衫，站起来活动筋骨。

　　这时，一个女生拿着一次性纸杯过来，“鱼鱼，喝点。”

　　“这什么？”
　　向渔边问就接过来，仰头一口。

　　“葡萄糖兑热水，喝了补充能量。”

　　“谢谢啊，”向渔砸巴了下嘴，“挺好喝的。”
　　她还真喝不惯纯葡萄糖，齁甜。

　　唐晓雪从后边推她，“鱼鱼快走，那边在检录了。”

　　向渔被几个人簇拥着走去。

　　“应哥，水壶热水没了。”
　　应鸣生提着一壶热水说要兑葡萄糖，一群学人精就挤过来都要兑了喝。没两三下就倒光了水。

　　应鸣生收回视线，把手里剩下的几盒葡萄糖扔过去，“去食堂让阿姨装满。”

　　跟在教室里一样，他的位置在最后。樊阳跟一帮人正围着他的板凳打游戏，他过去一人一脚，顿时作鸟兽散。

　　他大大咧咧地坐下，靠着背后的树，长腿敞开。
　　这姿势散漫又好看，隔壁班的女生都往这边看了好几眼。

　　其他人也学他，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他们做出来就跟街上翘着二郎腿的二流子无异。

　　“靠，”有人忿忿道，“凭啥应哥这样坐就能吸引到妹子？”

　　“还凭啥？你自己没点数？”
　　“哎，气质这回事真是学不来。”

　　“哈哈，难道你那张脸就学得来了？”
　　“男人的自尊很脆弱，滚啊。”

　　初二的男生还是很中二的。
　　在女生面前会装酷，街上碰到家里的姐姐什么的还会故意装不认识，但在家里、在兄弟面前，本性毕露，耍起宝来一套一套的。

　　应鸣生不一样，他是真酷。
　　这会儿大家都笑起来的时候，他也就翘了翘唇角。

　　樊阳站出来主持公道：“大家伙儿，咱们还是别学应哥，容易东…东什么颦。”

　　“那叫东施效颦，”应鸣生纠正，“文盲。”

　　樊阳无语。
　　就您那十多分的语文分数，必定比他文豪不到哪里去。

　　“砰”
　　指令枪打响，女子四百米第二组正在进行预赛。

　　跑道里有四个身影，而应鸣生的目光几乎没有停顿就锁住向渔。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脸白白净净，头发扎成高马尾，精神利落。

　　看得出来她不擅长跑步，起步就慢了别人一拍，落在那组最后。

　　风鼓起衣摆，显得身形削瘦。
　　她抿着唇，一往无前地往前冲，瘦小的身体里藏着不服输的韧劲。

　　这股劲，很不好学生，又很好学生。
　　应鸣生心底微动。

　　冲破终点红线时，向渔勉强赶超了一名。她倒在唐晓雪的怀里，脸庞红红的，呼吸很急促。

　　她是本组倒数第二，决赛没戏。
　　结果似乎令她有点沮丧，很快又被旁边的人逗笑，笑颜格外吸睛。

　　她软着手脚，抱着唐晓雪晃来晃去，像是在撒娇。

　　应鸣生咬了咬牙，压下那股可耻的悸动。

　　第一天结束，项目已经进行了一半。

　　说来运动会有三天，真正算起来实际只有两天。第三天只有个上午，用来闭幕和颁奖的，下午就放学，给学生和老师们休息。

　　所以今天之内，所有项目都会比完。

　　三千米往年都没几个学生坚持跑完。要么是中途弃权，要么就是跑两圈了就走，走完全程，慢一点的得二十来分钟才能结束。

　　因而这个比赛是又臭又长的，被安排在下午的最后一场。那个点又靠近饭点，操场上人都走了大半，剩选手及其朋友和裁判人员孤零零的。

　　下午五点。
　　校领导和一群老师途径操场，发现气氛很躁。

　　男生们勾肩搭背，女生们挤在一堆，动作跟表情里都透露出一种兴奋。
　　这跟往年的景象大为不同。

　　领导惊奇：“今年三千米这么受欢迎吗？”

　　有老师往操场瞄一圈，调侃说：“初二校霸在比赛。”

　　别看老师们在课上很严肃，关起门来对学生之间的八卦新鲜那叫一个津津乐道，对学生们的事清楚得很。加上应鸣生的确显眼，他的“大名”老师们都有所耳闻。

　　按理说应鸣生这种学生该是让老师头疼的，可说他闹事吧，也都在校外，反正让学校揪不到小辫子。
　　校内都规规矩矩的，倒没主动挑过事。

　　因而老师们对应鸣生观感不说多好，也坏不到哪里去。

　　领导摆摆头，乐呵呵的，“到底还是些小孩子。”

　　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就喜欢称兄道弟、拉帮结派，一点小事都要一起出动，俗称“给兄弟撑场子”。
　　女孩儿们矜持些，可遇到热闹事也很容易被调动情绪。

　　不过也好啊，青春不就这样么。
　　躁动、肆意、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