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游鱼》春阴垂野

1、第一章

　　云水中学，初二七班。

　　正值午饭结束的课间，班里闹腾腾的。要好的女生们聚在一起说些悄悄话。一对比，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就显得坐不住了，你追我赶，乱作一团。

　　后门从外面推开，一个男生率先进来，在靠门那个位置坐下，跟着后头的还有两三个。

　　教室安静了一秒，打闹的人自觉转移阵营，到走廊去了。

　　“应哥，来一把？”
　　“没兴趣。”

　　应鸣生眼神从他手里的扑克牌滑过，再不经意地扫过教室前排。
　　那个位置还空着。

　　视线又转回来，他调整了坐姿，靠着墙壁，懒懒散散的。

　　“哦，”樊阳又开始叨叨，“初三那帮逼说放学要堵我们……”

　　应鸣生像是在听，也像是没听，过会儿冒出个敷衍的“嗯”。

　　这并没有打消樊阳的热情。他跟其他两个人说得忿忿不平，恨不得下一秒就撸起袖子去干一架。

　　看见应鸣生皱了下眉，樊阳兴致勃勃地问：“是不是也觉得他们老装逼了？”

　　“应鸣生。”

　　樊阳一看，是五班班花。

　　女生站在门口，漂亮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一靠近，空气里一股香味儿。

　　她手里拿着一罐纸折的星星。

　　那年头就流行这玩意，还有折纸菠萝的。
　　不过她觉得星星更好看，每一颗星里在写上一句话，别提多浪漫了。

　　“这是我折的，送给你。”
　　“不要。”

　　应鸣生利落说完，又转身面向前面的黑板。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拒绝，女生有些下不来面子，耳廓烧红，执拗地说：“我折了好久。”

　　应鸣生随手拿了本漫画，冷冰冰地甩出两个字：“不要。”

　　没过几秒，意识到他真的不会接，女生红着脸跑开，眼里的泪要掉不掉。

　　樊阳见怪不怪，手肘一怼，揶揄着说，“应哥好福气啊。”
　　一边看热闹的男生也起哄，“就是，这是第几个被应哥拒绝的了？”

　　一堆人不嫌事大，还像模像样地在那儿数。

　　“上周也是五班的，叫……”

　　“闭嘴，”应鸣生突然又急又凶地打断，“烦不烦？”

　　樊阳抬头一瞧。
　　班里学习委员兼英语课代表抱着一叠作业本，跟身边的女生说着什么，两个人都笑起来。

　　向渔无疑是个好看的女孩子。
　　皮肤白，眼睛大，特清纯，一笑又很甜。

　　也是个乖学生，除了收作业，平时压根不跟他们来往，像是看都不敢多看他们一眼。

　　所以他也想不明白，应鸣生到底什么时候喜欢向渔的。
　　他们俩，也不太像是能谈恋爱的。

　　但看他应哥那样子，说明是真上心了。

　　只见上一秒无情拒绝别班班花的男生绷着脸，直勾勾地望着向渔，紧张地舔了舔唇。

　　而向渔被这气氛搞得莫名其妙。
　　看她干什么啊？

　　她手快地发完作业，故意垂着头不去看后排。坐下后跟好朋友唐晓雪咬耳朵，“他为什么看我呀？”

　　想到对方凶名在外，担忧浮上脸，“我没惹他。”

　　唐晓雪竖起书挡住嘴巴，凑近，“刚刚五班班花给应鸣生告白了。”

　　“嗯，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了。”向渔很不解，“所以他为什么看我？”

　　唐晓雪眼珠子一转，带着点八卦的兴奋，悄咪咪地说，“大概、也许是因为，应鸣生喜欢你。”

　　“所以他不想你误会他跟别的女生有关系。”

　　向渔想也不想就反驳：“怎么可能！”

　　她跟应鸣生，八竿子打不着！

　　唐晓雪急忙按住她，让她动静小点。
　　她有意无意往后门瞟。

　　猝不及防跟应鸣生对视，她吓得一抖，怂怂地回头。然后才畏畏缩缩地压低音量，“我觉得有点真。”

　　向渔狠狠摇头。

　　唐晓雪从小学五年级就跟着姐姐看言情小说，自诩对这方面了解得不得了。

　　她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儿，“上次你被初三的男生骚扰，应鸣生不是帮你了吗？”

　　“他那是刚好路过，”向渔认真地解释，“而且他很讲义气，有几次班里的人被找麻烦，也是他出头的。”

　　“那……”唐晓雪正要说‘那是他兄弟，他当然会帮了’，结果班里跟按了一键消音，安静得让人害怕。

　　前门不知何时站了个班主任，老夏眼镜后面那双眼正泛着睿智的光芒，X光一样扫射教室。

　　唐晓雪秒闭嘴，塌下肩膀，企图让自己存在感更弱一点。

　　老夏环视一周，不怒自威的表情跟气质已经把所有信息都传达到了。

　　看到得意门生正捧着本数学习题集，他欣慰地点了点头，背着手离开。

　　他不晓得，他脚步还没踏出教室，得意门生就给同桌扔了张小纸条。

　　唐晓雪鼓大眼。
　　她还没那么大胆子，在老夏眼皮子下顶风作案！她迅速且严谨地拿书一压，等老夏彻底走出门后才敢拆开看。

　　上面有两句话——“讲个鬼故事：应鸣生喜欢向渔。他不喜欢我，我也绝对不会喜欢他！”

　　唐晓雪看过去，向渔作出呲牙警告的姿态，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灵动。

　　“知道了。”
　　唐晓雪用口型回，双手在课桌底下抱拳——女侠饶命，再也不造谣了。

　　向渔身上有一种超乎同龄人的清醒。
　　那会儿中学里流行“认亲戚朋友”的戏码，每五个人中就有三个人有一个高年级的或是混社会的哥哥姐姐。

　　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生，一进校就有人想跟你认识认识，还有人找你谈恋爱。
　　年少时谁没有点虚荣心，被人捧着的滋味谁尝谁知道。加上“混社会”这仨字，在中学生心里多少有点炫酷，因而不少女生都谈了恋爱，认了亲戚。

　　但向渔从不搭理这些风潮。
　　她在学校只默默读书，不跟人争风头。放学就回家，宁愿绕路也要走大路，不给人一点搭讪扯皮的机会。

　　她脾气好，人缘也好。年级里认识她的都喊她“鱼鱼”。

　　作为挚友，唐晓雪表示，鱼鱼是幼稚可爱跟成熟可靠的矛盾体。
　　有青春小说里女主角的好皮囊、好成绩、好脾气，但“学坏”“堕落”的可能性为万分之一。

　　此刻的鱼鱼本人橡皮擦“不小心”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余光延伸到后门。

　　她舒了口气。
　　应鸣生没在看她。

　　就说嘛，应鸣生怎么可能喜欢她。
　　再说，她可不想跟应鸣生有牵连。

　　应鸣生趴在桌子上，反手摸了摸脖子。

　　她看过来的那一瞬间，心跳如雷鸣。
　　喜欢一个人，原来会变得胆怯而敏感。

　　樊阳问过，为什么会喜欢向渔，什么时候喜欢向渔的。

　　说实话，应鸣生自己也不清楚。
　　初一那会儿，他只知道向渔跟他一个班，成绩好。

　　胆子只有滴滴大。
　　刚进学校的第一次作业，他没写，没得交。

　　她来催，声音很小，“应鸣生，不交作业要被记名字的。”

　　他当时只觉得这些好学生真烦，说话声音跟蚊子差不多。但他也不愿意欺负老实人，没劲。

　　他都懒得看她，顾着手里的游戏机，回了句，“行。”

　　他不爱读书，就没交过几次作业。
　　所以情况是，向渔那个记名字的小本本上，他的出勤率最高。

　　有好几次，他都看见向渔高高兴兴地记下他的名字，再也没来催过他。
　　他莫名嗤笑，这会儿她倒不胆小了。

　　真不怕他打击报复啊。
　　记他那么多次名字，害得他被老夏骂过好多次，扫除都罚了一学期。

　　她好像很怕他，但做的事又不完全怕。
　　再然后，他又发现，向渔其实一点也不胆小。

　　她上课有时也会跟同桌说小话传纸条，碰到自习课会把小人书藏在教科书里，老夏一来，还不慌不忙地捏着笔，掩饰好一切。那淡定，谁都比不了。

　　下课了，她跟周围的人关系都好，会讲笑话，也跟着折星星折菠萝，翻花绳。
　　有时候也会看她笑得像只小狐狸，洋洋得意的。

　　学校后门有棵歪脖子树，也是他们班的公共区域，是翻墙逃课的好地方。
　　被抓到了还可以挣扎一波，说自己在做扫除。

　　那天下午，他出校门逛了一圈，回来时听到了向渔跟朋友的聊天。

　　“听说有好几个初三的学姐都喜欢应鸣生。我觉得吧，应鸣生是帅的，要说特别帅吧，好像也不至于。”
　　“不，应鸣生有股范儿，就那种冷酷，你懂的吧。而且他比初三的还高，穿衣服都比别的男生好看。帅气加气质，我敢说整个学校都找不到比他更吸引女生目光的男生了。”

　　少女认真又诚挚的夸奖让应鸣生差点脚滑。

　　“那鱼鱼，你也喜欢他吗？”

　　那会儿应鸣生身高已经超过一米七了，手长脚长的，姿势别扭地躲在树丫后，不敢下也不敢上。

　　他手指蜷缩，脸上有丝热度。

　　然后他就看到向渔摇头，“怎么会。他看起来好看，但好凶的。说不定凶起来还打女生。”

　　“而且好多女生喜欢他，我才不想招惹麻烦。”

　　呵，还有两幅样子呢。
　　应鸣生不咸不淡地想。

　　但很糟糕，此后只要有向渔在的地方，他的注意力总是被她吸引。

　　在听说向渔被初三的男生表白纠缠后，他不知道哪里来的气，跑去把人揍了。
　　对方见了血，他手肘压着对方的脖子，冷声道：“别动我班里的人。”

　　真孬。
　　其实他想说的是，别动向渔。

　　第二天上学，他桌肚里被放了两个黄橙橙的柿子。
　　用塑料盒装着，放了张小纸条。

　　女生字迹工整娟秀，她写着——“谢谢”。
　　右下角落下名字，向渔。

　　他记得自己拎着那张纸条，看了千百遍，又跟小狗一样嗅了嗅。
　　浅浅的香，具体很难形容，但很好闻。

　　他勾出个笑，樊阳说很像变态。

　　两个柿子被供着，每天都要拿来看一看，擦一擦。
　　直到要坏掉，他才剥掉皮，珍惜地一口一口吃掉。

　　好甜。

　　他知道，他喜欢上向渔了。
　　他想告诉向渔，应鸣生确实有点凶，但没有随便打架，更不会打女生。

　　应鸣生也没有很多女生喜欢，也没有喜欢过别人，不会给她带去麻烦的。

　　应鸣生也可以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