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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卷二:第32回·白雨跳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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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词:“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荆州城。
五郎不敢带着金子到处乱窜,他立刻去钱庄兑成了银子和铜钱。他捂着胸口的钱袋,几乎是踏着心跳的节拍蹦跳着回家的:“晚娘!你快来!”
“来了。”晚娘刚做好了晚饭,她端了碗来到院中,屋外比屋里凉快许多,二人一直都是在外面吃晚饭
“急什么,挖着金子了?”晚娘觉得小腿肿胀,扶着门沿缓慢地挪下台阶。
五郎上前扶她,喜笑道:“是呀晚娘!我今天挖着金子了!”
晚娘大惊:“真的假的?”
“真的!”五郎掏出口袋给她看:“我换成了银子和铜钱,你试试沉不沉?哈哈!我们这几年的生活都不用愁了!等着我和嫂嫂们说一声,咱们一大家一起吃顿好的!”
晚娘笑颜尚没有绽放到极致,忽然就皱成了一团,她捂着肚子,吃痛道:“又来了……天哪!这次肚子真的好痛!”
“啊?是不是要生了!我去找大夫!晚娘!我先把邵老娘请来,你撑住!”
“不用!找什么大夫,找邵老娘就成了,钱省着点花……”
小两口一夜折腾,终于顺利迎来了新的生命。
“恭喜恭喜,母女平安啊!”
“多谢多谢!”
邵老娘给晚娘拉了拉薄毯,欣慰地笑道:“今年是个小姑娘,明年再生个大胖小子,听见没?”
“成!辛苦您了!”五郎这边扶着邵老娘送走了,回到床边去抱自己的女儿。
“怎么皱巴巴的?”五郎脸上的酒窝就没消下去过。
“邵老娘刚出生的小孩都这样,长大点就好了。”晚娘有些虚弱,倚在床边,道:“五郎哥哥,抱歉,不是个男孩。”
五郎:“没事!女孩多好,将来长大,肯定像你!”
晚娘轻声问:“你明天还去南道吗?”
五郎摇摇头:“先不去了,陪你和孩子要紧,再说了,咱们有钱呢!”
*
赵德升读着来信的第一页,当看到“无需再向南道中投放金银”时,两脚一蹦,高兴的跳了起来,然而当他翻到第二页要他制作防洪袋的时候,却又疑惑起来。
大老爷这……到底在搞什么啊?最近哪一处发生洪灾了吗?赵德升挠挠头。难道老爷是要趁此大赚一笔?不愧是老爷——他美滋滋地抖了抖第三页,欢喜的步伐随着目光定住了。
“防洪袋不得私售。”
“搞半天还是赔本的买卖啊!”赵德升欲哭无泪:“大老爷,你这、这!你什么时候把银子补给我啊!”
这两天赵宅里忙的人仰马翻。一车车防洪袋被运到了在自家院子里,堆出了一座又一座小山,他偌大的个院子,本来留着用来摆放花草盆栽的,现在全都献给了麻袋里的泥沙!
牡丹头的妇人从檐下快步走来,一双纤手给赵德升捏着厚实的肩膀,道:“最近真是辛苦老爷了。”
“还是夫人体谅我!”赵德升眼泪汪汪地握着自家夫人的手,道:“夫人快回房间纳凉吧!我看着这些人运完这些再休息!”
赵夫人给她擦汗:“老爷,都夏至了,老在太阳底下晒着,你可要小心中暑!”
“报告老爷!又来信了!”
赵德升差点两眼一翻,他扶着额头,强撑着说:“拿来我看看!”
信上写:
“赵老爷辛苦了,本侯感激不尽,接下来的事情,还请您务必照做,事成之后,长江一带本侯三分之二的商铺就归你和你妻子管了。请您将妻子和家中财产暂时移离荆州城,但不要告诉您妻子缘由。再请您找一些嘴牢可靠的人,让他们同时做一场荆江大水的噩梦,在六月廿一之前,尽可能煽动多的人,让他们向荆州城隔壁的湘州城迁徙。在此,再次恳请你留在荆州城。”
赵德升站在烈日之下,却心口发凉,他抬眼看着刚置办的府邸中已被座座小山包围,突然茫然起来。
*
玉京。
谢如愿伤病已痊愈,今日便要重回玉鸿书院了。她随手绾发,一路跑去侯府外。出了大门,没见萧吟行的玉兰儿,却意外地瞧见一架陌生的马车停在门口。
窗帘被手拨开,对方道:“今日总算不是太迟,上来吧。”
“这几日睡得不好。”谢如愿爬上马车钻了进去:“怎么今日改坐马车了?”说罢,她就注意到角落里放置着一个形状熟悉的盒子。
萧吟行笑吟吟地将盒子推过来:“因为今日要送你个礼物,打开看看。”
谢如愿打开盒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把紫檀木琵琶,恰如同一位正在沉睡的仕女。
“前些日子请大昭琵琶做的最好的老师傅做的,你试试看。”萧吟行道。
谢如愿飞快地眨眨眼睛,干巴巴说了句:“这个琵琶好贵的吧?”
“啊?”萧吟行笑出了声:“怎么,下一句要说‘我不能收’?”
谢如愿:“……不要白不要,谁跟你客气。”
“这才对。”萧吟行往后一仰,倚靠在垫枕上,道:“再贵,贵得过本侯的心意么。”
“萧吟行。”谢如愿眯起丹凤眼抿唇笑了。
“嗯?”他偏偏头:“可别说什么酸掉牙的道谢。”
“你真好。”
萧吟行扭过头去,“哦”声一落,马车里又有些空荡荡的,他忍不住将头偏过来,问道:“什么时候去看凌霄花?再不看怕是都败光了吧?”
*
荆州城。
“哟,你晓不晓得哟,前些天还为自家夫人要死要活找夜明珠的赵老爷,昨儿竟然把赵夫人赶回了娘家去,说是生不出娃娃来,要在外面找新人啦。”
“大嫂从哪儿听得呀?”
“这闹得,谁不知呀。二妹妹天天随着二弟在田里奔波,多久没上集市走走了?”
“晚娘,晚娘?”
“哎。”晚娘正在哺乳,应了声:“我听着呢。”
“小宝儿真乖,不想我家那个,四五岁了还整天哭哭啼啼。”
“吃好了。”
“我来哄她睡吧,晚娘你歇歇——”
“晚娘!晚娘哟!”
屋外遥遥传来的呼喊声惊醒了半梦半醒的婴儿,啼哭声刹那响彻屋檐。
“哎呦乖乖,这叫个什么事儿。”大嫂手忙脚乱的哄拍起孩子来,二嫂去开了门:“呀,邵老娘,你怎么了来了?”
“你们家汉子呢?”邵老娘擦了擦汗水,气喘吁吁地问。
“五郎打水去了,怎么了?”晚娘直起身子问道。
“婆娘们,快劝你们家汉子走吧!咱们荆州城里,好多人,一夜之间!”她伸出一根干巴巴的手指,尖声道:“真的就是一夜之间,同时做了一个梦!梦见六月廿一那天晚上!咱们荆州城发了大水啦!大水把房屋什么的都冲没了!什么男人女人小孩都给淹死了——”
“您当着我们家孩子的面说什么晦气话呢!”大嫂有些生气,赶忙伸手捂住孩子的耳朵。
“吴大娘,你消息灵,你总该听说的呀!”
“我是听说了——”“晚娘,咱的小宝儿怎么哭了——邵老娘?您怎么来了?”
五郎挑了水回来,一边擦汗一边进了院子,邵老娘一回头瞧见了他,一把拉住他:“主心骨来了——你总该听说了吧!那个梦!”
“梦?”五郎挠挠头:“哦,是听说了,但是——”“我觉得是真的啊!我儿子一开始也不太相信,但我昨天去了千手观音庙,问观音娘娘是不是真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前朝笃信佛教,算来庞然的千手观音都有百年历史了。连荆州城前那座山都是沾了观音的佛光,才取名叫做观音山的。
邵老娘浑浊的双目瞪得老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上一次香断一次!这就是不祥的预兆!”
“那座千手观音木雕不是在外头么?许是风大吹断了香呢?”二嫂忧心起来:“婆婆没匡我们吧?”
“什么风啊!没风!好多人都看见了!其他人也来上香问观音娘娘,没有一个人成功,就像是观音娘娘催促我们离开这里不要再上香了一样!”
晚娘看向自家大嫂吴大娘,对方轻颠着孩子,道:“是有这么回事儿——乖宝儿,咱不哭了啊。”
晚娘神情复杂地看向五郎,五郎挠挠头,踟蹰道:“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前些日子,很多人都在城外挖淤,有到大堤底下挖的,说是确实能看到荆州城大堤陈旧,还有耗子窝呢……”
“是吧!是吧!我儿子也这么说!”邵老娘一听有“明白人”,更加激动:“这么多年也没见人去修修那大堤!官府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娘——”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吆喝。
邵老娘道:“我儿子叫我了,我先走了,我可是看在你们俩刚有了孩子的份上来知会你们一声!听说连大商人赵老爷的夫人都回娘家去了!反正好多人都在收拾东西去湘州城了,我觉得,有灾就避,没有的话,到时候再回来就是了!我走了,我走了!”
一声婴儿啼哭划破房间内的寂静,吴大娘这才回过神来去哄。五郎闻声
五郎也忧心道:“晚娘,不如我们也……”
“房子、田地都在这儿呢,没人看着怎么成,再说了,我们能往哪儿走呢?”晚娘锁紧了眉头。
“什么?出城?”荆州城太守程广皱眉:“这一天天怎么回事!上次那个从蜀地来的大商为了找那个破夜明珠,搞得河岸码头都招不着工了!这次又究竟是谁在妖言惑众!”
“太守老爷,这观世音娘娘都显灵了——”
“不可能!”程广急眼道:“此等鬼神之说,岂能轻信?绝对是有人居心不轨,故意引起骚乱!给我去查!拦住这些人,这些人是羊吗?有个领头的就跟着这都走了?不能让他们随意出城——”
话音未落,窗外忽然电闪,紧接着就是“轰隆”巨响在脑袋上空炸开,程广“噌”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迅速移步到窗边,只见外头天阴的厉害,黑云挤作一团,像是前几日餐桌上的猪脑一样。程广低头去瞧,街道上不时有人背着行囊、推着货车的朝着城门的方向走,这天阴与人散相配,令人心生恐惧。
“太守老爷,还要拦吗?”
程广忍不住问:“那谣言说的日子是何时,你再说一遍。”
仆从弓着腰,重复道:“六月廿一晚上。”他说完犹觉不够,再道:“今日已经是大暑,就还有一旬不到了。奴才觉得老百姓们说得对……假的,人自然就会回来了。毕竟,他们的根儿都在这儿呢。”
“哼,平日里谁家田地被人抢了半亩去种就要哭嚎,这一次走得倒是痛快!女的就说省亲,可哪儿来那么多湘州城的媳妇儿?男的就借口说什么做生意,可荆州城没有生意可做吗?商籍也就罢了,良籍也跟着跑!这、这城里的活谁来干!不行,都给本官拦着,不能说走就走!”
“说走就走的原因,可能是之前从赵商那儿得了点钱吧……而且、而且也没有都走,大部分是老人妇孺,也确实有去湘州城省亲的嘛,也不多,再说了……”仆从自觉多嘴,声音越来越低,但这老天仿佛是为了应和他一般,蚊子似的哼哼刚消失,窗外就骤然暴雨如注。
再说了,哪有命重要啊。
仆从默默咽下后半句,随着程广一同望着窗外。又潮湿又闷热的水汽冲进屋子里,吹得屋中二人的衣摆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