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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卷二:第30回·征客无归(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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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词:“征客无归日,空悲蕙草摧。”
力量就是天堑。谢如愿被死死压在地上,男人将她的脸重重地磕在地上,男人朝着察罗罗咆哮着,并远远地吐了口唾沫。他将谢如愿压在身下,用手撕裂她仅剩的衣裳。
“察罗罗,你就那么懦弱吗?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反抗!”谢如愿喝道:“那你袖手旁观吧!你就一直懦弱下去吧——”男人来捂住她的嘴,却被她猛地咬得露出骨头。这一口的代价来得极快,她被一掌劈在头顶,呕出鲜血来。
“即使我今日遭此祸,我也绝不会变成你,我一样能活得好好的。”她眼前发白,耳鸣不止,仍道:“我决不像你一样……向他们低头……”
察罗罗死死咬住嘴唇,血溢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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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我!”
身上只裹了一件卷草毯子的女人扒着她的衣服,脚踝被两个男人锁住,双眼红肿地被拖走了。
她卧在杂乱的衣服堆里,从缝隙中看着那件卷草毯子滑在地上。
“救救我……不……不要向他们低头……”
这样的话她听过好多遍好多遍,明明在凄惨地求救,却又要说一些没用的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她似乎从懂事起就听着了,但好像……也没有听那么久。因为这个女人死后,就再没有人这样自言自语了。
她蹲在羊群里,苍耳将她的足板挂得鲜血淋漓,她扶着一头羊,看两个男人肩上扛着一双脚,那是白花花的一双脚。
“那个汉人死了,真不耐操,这才几个人就不行了。”
“她不是自己撞死的吗?”
“不是死在床上的吗?”
“管她呢,这个女的,也不能怪咱们王,谁让她只生了个女儿呢?要是有个男孩也不至于这个下场。”
“别提了,晦气,秃鹫会收拾一切的。”
察罗罗步履蹒跚地跑去拿卷草毯子,给那双脚的主人裹上了。那是个黄昏,落日如咸鸭蛋黄一般,滚烫地发光。
“我记得,这个女人似乎有个女儿来着。”
“是呀,她生的女儿,自然也是我阿嗒尔的所有物。”
“若我们这样做,她应该和那个女人一样……不敢告诉王的吧?”
*
“囡囡跟我念‘唇亡齿寒’——”
“什么是唇亡齿寒?”
“就是……就是——”女人握紧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没了嘴唇,牙齿会感觉寒冷,没了娘亲,就没人保护你了呀……”
*
是啊。没了她,就轮到她了呀。
但她永远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也不想像她一样哀求:“救救我。”那副模样,实在是太丑陋了。
可她也做不到不低头。
牛羊在草原上奔跑,活得比她都自由。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怀的孕。甚至是直到那次大出血后,她才知晓自己怀孕了。不过也好,她也不需要孩子——这种不是生来受人欺辱就是生来欺辱别人的东西。
“你我同为王的儿女,王养育你这么多年,该你回报王了。”
“养育?”察罗罗看着这个名义上的兄长:“我察罗罗自两岁后饮的便是额尔吉纳的水,啖的便是呼伦贝尔野马的肉,难不成王产了乳汁,在我襁褓时哺乳过我?”
“啪!”
男人的力气本就大,这不加收敛的一掌更是扇得她牙槽出血。
“草原的一切都是王的!包括你!”察尔靳甩了甩手,道:“你以为非你不可?不过是因为你汉话说得好,长得又像汉人罢了。”
她耳鸣得厉害。
“那些汉人口口声声都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身上好歹有一半汉人的血,能留下的可能性大罢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她算什么?
言毕,他古怪的一笑:“若你失败了——反正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也没存在过。”
她什么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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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帮本宫劫持一下,嘉定侯的女儿谢如愿吧?”
察尔靳草拟的和约呈递到皇宫进行审批的第二天,太子就找上了他们。
“本宫看这草拟和约中,好像多了一条——”烛火映着那人的笑颜,却令她心生寒意:“多了一条,只要察尔靳王子点点头,就无伤大雅的条件。”
察尔靳自然是要把自己摘干净的,最后揽事儿的,还是她。
少年如潭水般眸子望过来,道:“你们敢把这一条加进去,看来是心中有了人选?”
然而听完他们报上的人名后,少年竟然笑了:“选这样一个无名之徒,你们可真是蠢笨,大昭就算留下了你,日后尽可杀了此人让你守寡,再派人看护你,你们的一切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听完她的翻译,察尔靳颇不悦,道:“那你觉得谁合适?”
“宁肃侯萧吟行,整个斩神营的主帅。”太子道:“他是朝中重臣又兵权在握,还曾和西八部交手。在他身边得到的消息,永远是第一手的。而且你们或许不知,斩神营主帅、举足轻重的侯爷——至今没有婚配。只要你们当庭乍然提出,他又有什么有力的说辞去拒绝你们呢?”
察尔靳狐疑:“可真如你所说,他位高权重,能走到这一步的人,又怎么会傻到留下察罗罗?”
太子垂下眼睫,轻描淡写地说:“宁肃侯少时常出入娴花楼,只要她能倚门卖笑,想来宁肃侯也不会拒绝。”
察尔靳果然动摇了。
“察罗罗公主。”太子转向她,疏离微地扬起嘴角:“我们单独聊聊吧?”
“本宫能看出来,你很不情愿。”他一面往前走,一面说道:“不论你能不能嫁到大昭来,只要帮本宫做好那件事,本宫都可以满足你一个私人的愿望。”
愿望?她的愿望,不会有人明白——
“你说你什么也不要?”他停了步子,侧身时衣袂翩然:“我不信。”
没有人信、也不会有人明白,她要的从来不是银子、权势、地位和一心人。
“这才对。事成之后,就按你说的,本宫会帮你换一个身份,让你在大昭境内安全地活着。”
她要的是父亲、母亲、自由和尊严。
“不过你也要知道,本宫是太子。”他轻轻地说:“本宫想要一个人好好活着,谁也不能让她死了。同理,本宫想要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去,也有千百种办法。”
“你,没得选。要是败露了,本宫就劝你不要自讨没趣,落得个没有舌头的下场。”
所有人都在要挟他、和她做交易,她没得选。
他拂去烛火,说:“这世上,求死不能求生不得的人多了去了,多加你一个,又如何?”
有一个人——哪怕有一个人,把她当人看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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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女人,好生有意思。”
“女儿与她同为公主,委实不能理解她这种因为一己爱慕就要嫁于身为萧氏之后的行为,她把自己的父亲放到何处去了?”
“至于宁肃侯,他当然要拒绝你,不然怎么对得起我大昭的战场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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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句同为公主委实不能理解。
我也不能理解——我他娘的也不能理解!公主?统统都是放屁!你们有谁能理解我?都他娘的高高在上,不过是只想着自己的自私鬼。我父亲?我没有父亲,我也没有母亲,我连自己也没有!
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拼命活着!我怎么还不去死!我都这个样子了怎么还不去死?我为什么不能像那个怎么像那个女人一样,这么久了还不死!非要如此狼狈地撞死在床榻之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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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多少银子,我都可以给你。”这个缩在角落的少女,出乎她意料的沉着,从容得与她谈判:“只要你保证我平安无事。”
少女三两句拨开云雾,将利弊剖了个透彻,就好像她深陷漩涡已不是一次两次。这幅面孔令她总感觉熟悉,似乎不久前她才领略过。
“公主,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你觉得他几时会到呢?”
“你确定还要对我下手吗?”
“但是现在收手,你们还有机会离开。”
“你们都插翅难飞。”
是了,这个少女足够敏锐,抓得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循循善诱,步步紧逼。这副模样,和那个令其身陷囹圄的人,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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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有所不知,在我大昭有‘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说法,我深以为是,又恐对方‘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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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那个俊朗的男人说话时还带着笑意。
不知他有无见过少女这和暗地给他设局的太子如出一辙的面孔。
可,他们又不一样。不似那古潭深不见底,少女的眼里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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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我今日遭此祸,我也绝不会变成你,我一样能活得好好的。我决不像你一样……向他们低头……”
即使正在冉冉落下,依然滚烫地发光。
察罗罗弯下腰。
我不想死的——她心想。
谢如愿只觉得身上一轻,腰身上的束缚竟然消失了,她回头,在嘶吼声中瞧见一男一女在狰狞缠斗,察罗罗被撂在地上,铁片滑落到阿嗒尔人的足边,被对方捡起,又深深地反插到察罗罗腹部。
刹那间,爆破声卷携铁弹破空而来,二人一连串的动作与厮杀被巨响夺取失去了声音。弹药贯穿阿嗒尔人的头颅,血浆崩了一地。
谢如愿抹去脸上的血污,把头转向声音的源头。她看见萧吟行周身尚围绕着青烟,眉眼如雁翎刀般镀着寒光。
他将手铳扔给身旁的青衣人便朝她跑来。谢如愿心想,他用不着跑的,就他这个步子,这个小长廊他能迈几次腿啊?
念头未落,对方俯身拢起她的衣裳将她裹好,像是捞一片落花那样,一把就把她抱了起来,阔步远离了这一片血腥。